家庭观念50条:瘟疫横行时期的索引
武汉安置新冠肺炎轻症患者的方舱医院,这是患者们临时的安身之“家”。
新冠肺炎的蔓延,“居家隔离”成为时下的一种常态。无论大家身处城市,还是乡村,都过着非常均质化的室内生活。闭门不出,和家人呆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结束。这既是无聊且庸长的日子,也可以说是瘟疫时期幸存者难得的家庭日常状态。
2018年底至2019年初,《打边炉》曾和广州设计周联合推出“艺术家的家”栏目,11位艺术家和设计师向我们讲述了他们对家的理解及其行动。今天我们首次整理这个专题的内容,进而形成了这则“家庭观念”索引,以期在当下这个瘟疫横行的阶段,重思家庭生活,以及家之如我们的意义。
今天是我们的新年第一次推送,顺祝大家新年顺遂!上元安康!
1 、家对我来说分两个层面,一个是物理层面的固定地点,我可以在这个物理空间里完全地放松。第二个是精神层面,当现代人不再像过去那样会和家人长期待在一个地方,家,就成了现代人在四处漂泊的游历中,特定精神场域的触动下产生依恋的瞬间。
2 、我们这一代做建筑的,最早都会对建造技术和材料的更新有股莫名的冲动,但慢慢会发现,动荡的社会中,技术和材料能起到的作用有限,甚至它自身成不成立都是一个问题。因此我近年反而是希望在这种混杂的环境里,为处于流动状态的空间使用者,刨挖出一个让人可以获得身心的解放和自由的安静环境,耕作出一个能产生“故里”的情感的地方,这跟我对于家的冲动和情感的想象是相关的。
3 、对大部分人而言,电视是交往的媒介,但对我而言这是陌生的相聚,电视的出现,把所有东西都陌生化了。电视是一个富有象征性的东西,它是把垃圾信息无限接入家庭空间的一个渠道。在一些科幻小说里,电视就像一个监视器一样监视着你。电视在描画一个好像跟你相关,实际上毫无关系的形象,而且这个形象每天干预你的生活,干预着你的消费,干预着你的判断,让你的言行更加符合更大的商业模型里对个体类型的期许,它真的在塑造我们所有的形象,挺可怕的。
4 、我们那个年代的集体主义,是抹杀、牺牲个性实现的集体,传统意义上的公共空间,很多时候被权力、被商品异化了,你很难找到真正意义上的公共空间。但我们希望能够在个体独立和自由的基础上,创建一种尊重个体差异又同时具备公共性的集体生活空间。如果个体都有权利自由创造的话,每个个体都可能把空间变成自己劳动的艺术空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化的状态,可能性在于,一旦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放在消费、再消费、生产、在生产环节里,我们日常的劳作就能够产出价值。如何在家里创造出这一系列的可能,这是我觉得未来的家里一个重要的环节。
5 、我是长孙,“家族”这个概念给我最强的观感就是我爷爷,他是我和家族最密切的关联。他是一个文人,一旦他有时间就会带我去走很多地方,我和他的记忆就是不断地走。他带着我去看古村、古祠堂,告诉我过去有一条铁路在新会这里过,日本人来的时候炸掉了,再后来铁路就没了……他就这样不断地带我去看,告诉我以前的事。我估计这个事情在潜意识里对我影响挺深的,也可能导致我在做很当代的建筑时,会去关心背后的历史,这种空间和过去的牵连关系。
何健翔,建筑师,广州源计划建筑师事务所创始人、合伙人。
6 、一般情况下说到家,不管别人想到什么,对我,就一座山。那座山,它既是指那座山,那个地方。但又不止如此。实际上,随便什么山,哪怕只是个山包,隆起个十几、二十米,哪怕是坟包,我都喜欢。有山就有庙,墓地跟庙都是一种东西。
7 、山这个东西对我影响挺大、挺根本的。这种感受太原始了,我有点描述不好——比如说我初中的时候就做过一个梦,不是噩梦,是梦见黄泉路。这个黄泉路是那座山里很具体的一条路,细节全部清清楚楚。我为什么当时在梦里就认定它是黄泉路?而且那么具体?很难解释。那座山可以说是我的起点,一方面我出生在那里,另一方面,它给了我一些基因,种下了一些菌在我的脑子里,它很容易被触发出来。
8 、跟都市相比,山水、寺庙这些东西能给我的,太不一样了。都市更多的是复制粘贴,是生产消费,而山里更多是原始、混沌——很多东西还没有分开,它就是一团完整的原始,能有个原始之地,是挺幸运的一件事。山里都有什么?石头、树、土、水、动物,各种植物,而且还有小气候,风云变幻,温度、湿度等等,当你身处其中,你只有跟随这个生态,那些特别好、特别妙的东西才能被感受到。
9 、但这意思也不是说我到山里不回来了,我肯定还是一个城市人,但太扎堆儿了就很无趣。而当你到了一个原始的地方,它会给你一些你想不到的营养。我也不能说山就是我的归属,城市不是我的归属,山里也挺艰苦的,如果你连续爬一周的山,突然见一个特别亮堂的小超市,会觉得特别的舒服。人得有一个切换的自由,不然你就成为奴隶了。
10 、我近年的作品,主要是在对山做不断的描绘和解释,从各种角度呈现我对山的理解。刚刚说山像家,但我不能由此推导出山是归处。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归处,因为精神上也好,目前的现实生活也好,我好像都处于一种游牧状态。不能说喜欢不喜欢这种状态。这是我对生存的认识,对于人在整个宇宙里它是怎么样的一个判断:它就是这样。
梁硕,1976 年出生于天津,2000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2009 年至今任教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工作和居住于北京。
11 、对于我来说,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从小就没怎么离开过家,甚至在物理距离上,我也没怎么离开过北京。
12 、在我的经历中,有过好几个可以被称为“家”的物理地点。比如说我出生以后到3岁以前,都是在胡同里面住的。那是我妈妈和她奶奶的家:一个杂院——原本是一个四合院,但是随着各家搬进来,各种建、各种造,就变成一个杂院。那样一个杂院里,各家各户之间的距离都非常小,中间只有一条很狭小的过道,所以纱窗在这种环境里面显得非常重要。它的蕾丝花纹很好看,但更重要的是它的实用功能:向屋内保证最大的透光性,同时遮蔽来自屋外的视线。胡同里的房子,要是挂很厚重的窗帘,就变成耗子洞了,所以蕾丝窗帘真的是家家户户的标配。在那样的家里,3岁之前的我看到了阳光是如何投进屋子里面,慢慢在家具和地板上移动、投影,光影不断变化。我甚至记得光投在我的大腿上那种非常温暖的感觉。这种记忆开启了我对影像的最初认识。
13 、真要严格算起来,我4岁到6岁期间是离开家的。那时我上全托幼儿园,星期一到星期六都在幼儿园,星期六晚上我妈把我接回来,我星期天在家里享受一天天堂般的生活,星期一早上再被我妈送回幼儿园去。所以那时我特别渴望回家,我对家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家使我感到特别安全,特别舒服。等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看育儿书才了解到儿童的“敏感期”:其实小孩在幼年时期是特别需要陪伴的,在父母的关怀下,在一个爱的环境中。但是我有这种需求的时候,恰恰是在幼儿园度过的。
14 、我房间的窗户能看到流浪猫在周围的房顶转悠,在夜晚的时候,这扇窗会变成一面镜子,我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脸。我的书桌对着窗户,初中的时候课业特别多,经常半夜一两点都做不完,时常一抬头我就看见自己特别想睡觉的脸。那一面镜子给我的感受都是有关痛苦的,因为我把它当作镜子来画自画像,我总是苦恼为什么我的素描总是画不好,为什么我的鼻子总是歪的.....我的“自画像”系列就是以这扇窗为镜子来完成的,从我开始学画画,画的第一张自画像,到学习过程中各种能力和技法的练习,妈妈都替我保留着,很多张自画像。
15 、我和丈夫组织的那个家,比较像二人世界,这样说好像不太对,但是它的确不承载“家”的那种很复杂的东西。在我的心理上,现在我们住的房子和我们之前租的那些房子并没有本质区别。而有我父母参与的家,才是我心中真正的家。我组建了独立于原生家庭之外的一个小家庭,但是因为孩子,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两个家庭又重新走到了一块,合并成一个家庭,而且无法分开。这让我觉得很温暖,很幸福。两个家庭的临时合并,在将来可能会有改变。随着孩子长大、离家,她会有自己的生活,我和父母还是会各自住在自己的家里。但我想,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和平门的那个家,我和父母居住的最久的那个家,才是我心中“家”的所在。
马秋莎,出生于1982年,2005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2008年毕业于美国阿尔弗雷德大学并获艺术硕士学位,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
16 、家之所以成为家,不是因为有一个稳定的居住场所,而是更多的涉及到其中的关系,甚至可能人和人相处的方式和内容占了更大的比重,以及由此产生了很多起伏、很多波动。从这个角度看,家和社会、和社会上的人际关系,本质上我觉得没有差别。而所谓温情的、庇护性的部分,那是一个标准答案,是规范性的、经过修饰的答案,或者说,这部分占比很小。至少我希望,自己能把它描述得真实一些。
17 、在父母面前,我更倾向于让每一件事情都看起来非常的普通,让这份工作看上去和别人从事的没什么两样,这样他们就不会产生很多问题和担心,或者说,这样让他们觉得安全。对父母所代表的那个家,大致就是这种心态,不太担心,甚至是不太需要想起、不太需要思考。
18 、如果让我选择家里一样东西公开展览的话。我可能会选择家庭生活的一段对白——它是最能代表日常的部分。通常情况下,大家对家庭对话的一个误解可能是,“今天吃什么”这种话题的占比很大。事实上并不会,一个正常家庭平时的交流,要比这个丰富得多了。比如看新闻会发表一些看法,突然莫名其妙想去哪里玩,对方会说出一个你不知道可他很感兴趣的什么东西来,或者对一个问题不同的看法,甚至是激烈的争吵……当然会有争吵,这正是我觉得有趣的一点,听上去很奇怪,但它很日常。而这种日常之中蕴含着非常牢固的稳定性。
19 、对目前正在装修的这个家,我会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预算足够,那我想把地面做得足够朴素,但房顶却要尽可能奢华,越繁琐越好,像暴发户一样。它看上去是矛盾的,但可能并不互相矛盾,就像一个人有很多想法,这个他也想要,那个他也想要,他可能是这样的,也可能是那样的,从我的角度来说就是:我既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好像特别俗气,但是我又想让别人看到我其实也很俗。
20 、我不太对未来做什么预想,也不太对过去的事情做什么总结。我更想活在当下。例如当你问我什么是理想的家,那我当然觉得,最理想的家就是马上能带走的,说走就走,想换就换的。或者说,这个房子是你的,当你想卖的时候第二天就能卖掉,然后你再花一天时间立刻又能买到。
胡庆泰,1985年生于齐齐哈尔,2008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影像媒体专业,现生活、工作于北京。
21 、我希望自己家里的物品尽量简化,能扔掉就扔掉。选择家具的时候,完全会从实用的角度去买。但能不买,我就不会去就买,家里应该尽量少一些多余的物品。
22 、我把床也扔了,也是觉得它太占空间。现代人的家里,层高本来就不高,一张床在房间里显得特别巨大。我的床是一个棕榈垫子,放在地上。这种床很简单,不需要你挑来挑去。那些床垫厂商,一会儿席梦思,一会儿太空棉,还有天然橡胶……他们不断地推出新的产品和新的概念,反复提醒你:这个东西又更新换代了,你以前买的该换了,进而左右你的判断,控制你的生活。
23 、东西多了,对我是一个累赘。有时候想,书本来就特别多,又买很多,但是也没时间看,可能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书,只是来自于自私的、过多的占有欲。
蒋志,1971年生于湖南沅江,1995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现居住和工作在北京。
24 、对,你没看错,我也没有说错,家是鸡粪。你见过农村种水稻和小麦吗?小时候在四川乡下长大,姥爷会把家里的各种粪留起来、埋上发酵,来年用,八十年代肥料很贵,有了这些肥料,庄稼会长得非常好。我一直觉得鸡粪也是基粪,最原始的东西,是底色。虽然很物理的一个比喻,但是实际上是最真实的,它应该是这么一种状态。
25 、我在四川乡下呆了16年,成都呆了7年,北京呆了10年。到目前为止,乡下老家是我的鸡(基)粪,现在的生活也许是以后的鸡(基)粪。这不是一个温馨的关系,很多被动接受。其实不论大的环境还是小的家庭,都是这样。就像我们的父辈,一生都被时代裹挟。
26 、家是一个庞大的体系,不仅是我跟我父母的关系、还有我父母跟他们父母的关系,还有他们父母和兄弟姐妹父母的关系以此内推,如果是血清关系,我们家族有800多人,因为我奶奶去世请了80多桌的亲人。非常复杂、太多因素注入,最终呈现出来的体系。谁也别想改变谁。比如我爷爷会把所有洗菜洗衣服的水留着来冲厕所,说什么都是没用的,你最好的选择就是他怎么觉得舒服就怎么来。别去改变一个90多岁人的世界观。
27 、我对家的概念实际上是模糊的。哪个是家呢?你从小长大的那个环境是你的家吗?如果从时间长短和物理性质来说,可能是。但你试试,回去待一天,父母很开心,你待上一个月,父母马上就着急了:你怎么了?你在外面离婚了?你犯法了?你这个失业了?你闯祸了?这个时候你发现,离家这么多年后,已经回不去了,它没法成为一个家,只能是你记忆中的一个物理概念。那我们在打拼的城市里住的这个,算家吗?想一想,好像也没法回答。
胡尹萍,1983年生于四川泸州,201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目前生活和工作于中国北京。
28 、如果从世俗意义角度,家是一段缘分,这一段缘分有善缘,也有所谓的孽缘,就是中国古人常说的,冤亲债主,这一生他们恰好成为你的父母,养育你,你又因为一段缘分,创造了一个家庭。为什么他会成为我的父母?为什么她会成为我的老婆?中间有很多很多因果关系。而且,我们都明白,这段缘分可能会终结。因为有太多因素都会导致它不稳定,你没有房可能就不稳定,你没有医保可能就不稳定,生个病可能就不稳定,没有很好的教育也可能不稳定……不稳定指向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段缘分的消散。
29 、某种程度上,如何珍视、维护这段因缘,构成了我们所处的社会的景观。这是明显不同于其他社会形态的面貌。如果去印度,你会看到非常多的人出家,出家的目的不是离家出走(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是寻找到真正的家,这个过程中,他们需要做各种各样的修行。但在我们的社会中,这种人很少能看到,我们所希望的往往只是那个世俗的家能更稳定地存在,并且为之拼命努力。
30 、有一次,我在一家寺院跟师傅喝茶,聊得挺久,后来另外一个人说,太晚了,我要回家了。师傅对他说:回家?哪里才是你的家?就是这句话,给我带来某种顿悟式的启发。这里的家,就是一个更广阔的概念:作为一个出家人,他是回不了家的一个人,或者寺院就是他的家,他要通过修行进入到某个群体,对那个群体来说最高状态就是觉悟,在那种觉悟的状态中,他才真正找到了归宿。所以他是在一个寻找“终极之家”的倒流之中。
31 、人们在谈论家的时候,更容易陷入“房子”、“稳定的关系”这样具体的概念中。但如果是一只鸟、一只蚂蚁、一粒细菌的家呢?你会发现,一旦脱离人类语境,“家”这个概念就会变得非常淡化和模糊,例如,如果说细菌的家是它的寄主,那么人类的家为什么就不能是地球呢?既然我们在宇宙中那么渺小,那家是什么呢?如果从微观层面、量子的角度去看我们的家,它好像又是完全另一种状态了。
32 、回家,又到底是什么?大概就是破除那种“房子”、“稳定”的局限,让你回归到真正的神,或者回归到无限的宇宙。那如何破除局限呢?其实我们很多的局限来源于对生和死的认知:一条无限的直线,我们只截取了其中的线段,却认为这个线段的两个端点就是开始和终点。
孙宇,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获学士和硕士学位。工作和生活在北京。
33 、世上有多少扇门,就有多少个家。每个家因人的观念上的差异而有其独特的生存和沟通方式。对于家的概念当然也不尽相同。有人认为家是一个港湾,一个令人牵挂的集合点;但也有人认为家庭和亲人是一种限制和束缚,在不同程度上妨碍着人类天性的自由。传统观念中的家以婚姻和血缘关系为基础,而叔本华和弗洛伊德从生理学角度认为婚姻是“肉体的机能”,因而家庭是“肉体生活同社会机体生活之间的联系环节”。无论怎样的定义,家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隐私之地。
34 、每个人最为熟悉的人莫过于家人,无论对身体、语调、习性的熟悉,还是对喜怒哀乐表现方式的彼此了解,就像你不难分辨出远远传来的脚步节奏。一张照片,一本书都会带出一段记忆。对外,家是个极小的单位,但对个人来讲家却是一个最亲近的容纳之地。它会伴随着时间成为一种关系,一起经历生命的旅行。
35 、因为几段生活的移居,我概念中的家已经很难说清地点,应该是当下身处的地方。但心中永远有一个通透的自我一直穿越于个人的生命之河。常常会被陌生人问“你从哪儿来?”的问题,也常常感觉短短五个字的问题足以打乱我内心的小宇宙。这好像是在提醒我去思考自己是谁?背景在哪儿?在乎什么?以至于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茫。因为字面之后承载了太多的内容、记忆和情感。
36 、我一直想在作品中寻求一种自在和自觉的创造本源性。这可以来自于自由、隐私,甚至是虚妄,是被无拘无束所诱发出的心像和自由意识。这并非一种单纯的自我能量的宣泄,而是在潜在的感性下的理性思考。而家是第一个包容我作品的地方。
37 、人与人之间永远有种无形的隔膜,即便是最亲密的家人。艺术的表达也只能反应出一个个体的思考角度,但至少是一种提案。我们穷其一生寻找的不外乎是一种沟通方式。艺术作品也因此而具有意义。
张爽,艺术家,工作和生活在美国旧金山。
38 、我的家就是漂泊,不管是物质上的居所还是心理上的归处,这么多年,一直不停地漂泊着。毕业后去了北京,待了四年,去了广州,又待了七年,然后又去了纽约,又待了十年,现在又回到了北京,但你说北京是家吗?好像也不是。家是一种固定的状态,不知道其他人是怎样的,我觉得有时候家对于艺术家是一个限定,所以要不停地游走,去打破这种固定,在这个过程中寻求一种自由。
39 、有时候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移动和动荡的对我而言是安全的、是安定的感觉,一旦静止下来,我会有很大躁动。很多人会买房子,然后去装修。可是我喜欢的房子太多了,人又不可能背着你的房子到处走,如果任何地方都比我想象好的话,那我选择可以住在无数个地方,享受那一刻就好了。我好像不太需要一套房子带来所谓的安全感,因为自己就蛮安全的,无论在哪里都感觉很安全,离开的时候会觉得比较开心。
40 、说起来,出走,恰恰就是“家”带给我的初衷。七岁之前我就离家出走过了,那个时候就会有那么强的逆反,会非常强烈地想要离开家。最后当然走了一圈还是回来了,整个城市最后没有地方可去,你还得回来。但总是觉得要离开,要尝试新的,要自由,要换个地方……
41 、我喜欢看空间设计,但更多研究空间作为艺术的功用,而不是要去拥有、设计一个空间,因为我知道它无法长久,因为总要不断地走出去,相比之下,你所在的居所或者城市的大环境,才能值得去在意、去思考。也可能因为对“家”没有所谓的概念,所以我会考虑社会更多,并且会因此觉得焦虑。做艺术的过程中,和人的交往当中,我会慢慢发现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社会中大部分人,一出生就想着怎么过日子,一辈子都停留在很初级的生存的状态,不敢追求自己认为真正有价值的事情,不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追寻梦想,这个百分比,不说百分之百、80%甚至50%都达不到的话,那这个社会是可悲的。
42 、这些年我所看到的,让我去思考整个社会的状态:你越不独立,你越需要所谓的外在的安全感,越需要依赖,要藏进去,于是全民买房、还房贷、赚钱、糊口,大家没有时间去创造真正的价值,去追求自我。其实真正想一想,家这个东西没那么复杂,它归根结底是心灵的东西,是度的问题,是感觉的问题:你感觉是安全的,它就是家。
侯莹,舞蹈家,侯莹舞蹈剧场创办人及艺术总监,美国舞蹈节-中囯艺术总监和HYDT国际舞蹈教育中心总监。
43 、家是一个让我很放松的地方,我会有些社交恐惧症,很依恋家的放松和平静。在新家的设计上,我的关注点是如何将物品尽可能地收纳起来,并且在家装材料上,尽可能使用自然的材料。家里全部铺的是实木地板,希望全家人都能光着脚在家里走路,两个孩子能够在地上打滚,随便躺,尽情打滚。
44 、我对家里的干净和秩序有比较执着的要求(但还没到病态无菌的程度),无法面对一个杂乱无章的家,那会让我的心情很糟糕。我跟我先生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千万不要在家里放太多物品和家具,除非它是必须的。干净和秩序感能够让我的内心腾出空间,这个空间能够给我们的工作和生活带来很多的可能性。我要去做一个事情,或者去想一个事情,我最先去做的事情就是清理桌面。实体空间和心理空间是相通的。
45 、家是流动的,它不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不断在搬家,我们也在不断创造自己的家庭空间和对家的认知。我越来越相信流动的可能对我们生命的影响,如果我们把一切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可能性就消逝了。我们要给可能性留出空间,要给它一个发生的容器,我们的家,我们的生活,都需要一部分空间承载一些可能发生但无法预计的事情存在。我们的生命不就是如此吗?这种流动性会给我们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它可能是惊喜,也可以是其他的东西,但不就是这种扑所迷离的不可预见性,会让我们的未来更有意义,也更值得我们去投入。
张小川,设计师,2001年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毕业,2005年在德国斯图加特国家艺术设计学院整合系研修,2006赴意大利,成为米兰Domus Academy配饰专业的首届硕士毕业生,回国后创建“xiaochuan studio小川工作室”及同名艺术首饰品牌。
46 、家是我们生命的起点,每个人都不可能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它有家人,有社会关系,小孩要出去念书,大人需要出去工作。中国有句古话叫“修身齐家治天下”,家是一个个体和社会中间的连接点。一个家庭脱离不了它周围的环境,家虽然有时是封闭的,但它会有很多的触点和社会建立连接。我感兴趣的,就是家和外部的联系。2013年在付晓东策划的行为艺术节上,我就做过一个行为作品叫《在家流浪》。我把家里的所有衣物都寄到了北京,在空间站展出,我留给自己的就是一个背包和几件换洗的衣服。我把家和社会的关系翻转过来,私密的物品成为展品,个人空间成为一个流浪的场所。
47 、我们每个血脉中都有家族的印记或者基因,并且在为人处事上受到“家风”的影响。家族是我们的来处,而我们又是我们后辈的来处,不断延续,没有终点。家族的延续非常重要,其中有很多生存的策略,当我们对“面向失败的对抗”有清醒的认识时,能否延续自己的后代,让家族传承下去,就变得非常重要。
48 、我在家里做的最重要的两个事情就是睡觉和吃饭,在家里,身体会进入到自己感觉很舒适的状态和节奏,会形成一种身体记忆,睡的床,用的枕头,以及床的气味,它们都会让我无意识地放松下来。我喜欢在床上思考,经常是睡到半夜醒来,思路会非常清晰,突然很多问题有了答案。床对我而言,是和工作相连,而餐桌则联系的是我的生活。
49 、我出差一个星期就受不了了,主要还是对食物不适应。家里的食物虽然简单,但吃着最舒服,无论在外面吃多么好的食物,吃多两天,我就不行了。家里的食物是我的身体记忆的一部分,反应很直接,一吃就知道这个不对,那个差一点点,这是潜意识的记忆,不只是图像和味觉的记忆。只有家里的食物能让我的身体进入到一种舒适的状态,这个状态可以让我去出发,去工作,去面对和解决各种问题。
50 、当然家也并不完全属于我,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有各自对家的想象。最近我们从城中村搬到了村里建设的小区,在如何装修一个家上,我喜欢极简的设计风格,而我老婆喜欢欧式,最终的家当然是一个妥协的结果。家,本来就不属于个人和个人意志,它是一个想象的综合体。
李景湖 ,1972出生于中国广东东莞,1996毕业于华南师范大学美术系本科,现工作生活于东莞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