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林:南方不是孤岛,我们通过水域相连
樊林
口述:樊林
采访及编辑:钟刚
昨天下午,OCAT深圳馆推出新展“南方不是一个孤岛”,该展对珠三角地区艺术家的创作和机构实践进行了考察和梳理。这是策展人樊林继“广东主义——一种地方性的博物志”(2010,与冯原联合策划)和“场域的毛细管——2016珠三角艺术单位观察展”(2016,与胡斌联合策划)之后联合策划的第三个区域性的艺术观察展。
在展览筹备期间,围绕一个叠加式的“珠三角的话语景观”,以及珠三角地区艺术工作中涌现出的新的特点与问题,《打边炉》与樊林进行了一次对话。依照惯例,我们隐去了问题,形成了如下的策展人口述文章。文章发表前经过受访人的审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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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在OCAT深圳馆的展览,我和方立华提出的主题是“南方不是一个孤岛”。有人马上就会追问,南方的定义是什么?南方不是孤岛,那么南方是什么?不是孤岛,是群岛吗?这个展览并不会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不是一个给答案的展览。
我们甚至还另外抛出了七个问题,展览的空间也是围绕这七个问题来组织和构成。我们希望通过这个展览来催生和激发更多的提问,期待这个展览成为地方问题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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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珠三角”这个地方的艺术,大家不断在努力为它的书写贡献新的词汇,但对我们而言,词语的限定性,恰恰是我们需要反动的东西。
汉斯·贝尔廷认为现代主义之后,线性发展的、结构紧密的艺术史已然终结。那么就面临一个问题,艺术史和艺术的现场之间是一种怎样的关系,我们能不能拿一个概念去套眼前这个有弹性的现实世界?艺术史上的概念对现实的描述也许是失准的,甚至现实已经走得比一些词语要远得多,我们如何在这种流动和波动的状态当中,建立我们的工作方法?作为一名教师,我也一直在思考学院的教学和艺术的现场之间如何建立连接,展览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如果我们不通过展览的形式进入现场,彼此之间的隔阂只会越来越深。
对我而言,展览是一个“窗口”式的媒介,也是一个剧场,我们在当中激发问题,生成讨论的文本。展览是一个“内外”生产的关系,而不只是一种单向度的展示,它有幕后讨论的呈现,单向度的展示和宣传越来越失效,因为中间没有交流和对话。
对于学院教育而言,如何打破学院的围墙,让这个边界进一步扩展,也是学院的教学工作中必须要面对的问题。艺术家的动力已经驱使它走很远了,我们对一个地方的艺术考察的展览,我觉得不只是面对作品,而是要去面对和讨论“动力”本身,是这股“动力”,决定了我们的现实的形状和我们的现场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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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展览发生在深圳。深圳和广州之间的对比越来越成为一个受关注的话题。这次我们在走访过程当中也接触了这两个城市的一些艺术家和机构。这两个城市的状态,在城市的树木形态上就体现得很明朗,广州的树木是野蛮生长的状态,深圳则是精细修剪,对整个生长的形态有很强的预期和规划。
深圳也不断在发生变化。由于深圳作为一个特区的制度建构,它有很强的北方性,无论是它的语言、饮食、城市性格,都与广州等岭南城市有很大的差异,但这些年它的“北方性”也生长出了新的肌体,比如年轻一代为这个城市注入的活力和可能性,使得深圳艺术家的创作面貌和艺术机构的形态越来越丰富和多元。
对比广州,深圳的行政力量对艺术的供给力也比较强,但这种供给力如何真正有效地为艺术的生产注入空气、水分和养料,可能我们要很谨慎地看待这个问题,因为供给不意味着产出,这个当中还是需要很严肃的专业判断和相当的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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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筹备这个展览,我们在珠三角走访了不少艺术家工作室,期间五条人因为一个节目爆红,大家都在谈论五条人,五条人成为一个众人谈论的文化现象和文化多样性当中的新偶像。
五条人其实早就在大家的生活当中是一个日常性的存在,我们和他们交往,买他们的碟,听他们的歌,但他们直到被北方的中心力量关注,才真正走到大众视野,这个当中就有一个问题,既然我们都喜欢五条人的音乐,也熟悉他们,但为什么他们的影响力却是在这个夏天才有所提升?
虽然我们强调南方的独特性和异质性,但我们所津津乐道的南方和南方性,仍然不在一个权力话语的中心,它依然处于“被发现”的边缘地带。我们当然不觉得“边缘”有什么问题,但在权力结构当中,“边缘”就意味着“低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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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们去阳江拜访了阳江组的成员,“阳江组”最近更名为“阳江组合”,名称当中多了一个“合”字。我们到底应该叫他们“阳江组”,还是“阳江组合”,这个本身就带出了一个问题——我们如何面对变化。
这次去阳江,郑国谷甚至已经不喝酒了,他小心谨慎地开车载着我们。他们前些年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每次去阳江,大家都很疯狂,喝很多的酒,喝酒了还开车,逆行,是少年轻狂的状态,越是在小地方,这种轻狂越被聚焦,甚至还有些神秘主义的气息,有一段时间一些国外的艺术家和策展人到广东,阳江成为他们一定要去的一个地方,阳江组在阳江之外拥有比阳江当地更大的知名度。
我一直觉得艺术家的力量取决于他相信什么,他的相信决定了他的表达方式,我从阳江组的艺术家身上可以看到他们对一些事物的痴迷和迷恋,他们有自己笃定的东西,这是作为艺术家很重要的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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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阳江,我也感受到阳江组的变化,并且这个变化中的一部分是年龄带来的。年岁的变化正在不断塑造新的珠三角艺术的形态,更多年轻的艺术家群体和新的创作,正在改写这个地方新的文化特征,这是一个运动的状态。
年龄的增长和艺术家的状态之间的影响关系,是我们永远无法回避的。很多艺术家年轻时会有很强的反传统的斗志和力量,如果只是保持这种反动性又很危险,这意味着它会成为一种姿态,而没有生成自己的的东西。当你始终在以某个东西为敌,最终被消耗掉的可能是我们自己。
我们在讨论珠三角的先锋性和生猛时,它也会遇到年岁的屏障,这也是我们讨论珠三角话语当中涌现出来的一个新问题——当先锋老了,他们又会给这个地方带来什么?他们沉淀下来的经验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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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首先是一个地理概念,但南方性是体现在每个人的行动方式上,它有时会被认为是一种生猛的、生长性的、独立的、务实的、反叛的行动特征,最近这些年我们似乎感知到生猛性的消减,收缩在加剧。需要强调的是南方性不是一种标签,它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凝结物,我们要警惕它的变化和波动。
当然,我们也还要面对一些共同的问题。无论是在北方,还是南方,艺术的行政化和机构化越来越成为一个问题,它会冲击到知识的生产,艺术也处于一种收缩的状态,它会迸发出更多新的问题和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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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讨论南方和珠三角时,不能忽视一个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南方首先是个体的,每个个体都有其坚守和坚持的东西,每个个体都不是为群岛而生的。它首先是一个孤岛,但大家能够通过一个共同的水域联系在一起,这是我做这个展览当中蛮强烈的一个感受。
如果要描述我们作为策展人的工作,那就是把水引进来,将这样一个个孤岛联系在一起来面对和讨论。展览结束后,水自然会逐渐褪去,大家会继续回到各自所面对的具体的问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