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霏宇(Philip Tinari),现任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馆长兼CEO,《艺术界LEAP》创办人、原编辑总监,《Artforum》特约编辑,Artforum中文网的创始主编
演讲:田霏宇
编辑:陈颖、黄紫枫
坪山美术馆四季学术沙龙第五期——2021夏季专场“美术馆的空间变法”,从空间问题出发,围绕“新世纪以来中国美术馆建筑的流行与弊病”“流量时代美术馆空间运营的需求和挑战”“美术馆的空间创新与能量激发”三大主题,回顾、梳理并反思在使用和运营美术馆空间的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与启发。
沙龙现场,田霏宇的演讲从空间变化的维度介绍了UCCA在近15年的历史变迁中,空间理念如何成为这个机构的DNA,提示并主导着策展与经营理念的变化,可以说,从最初的空间实验开始,到现今为走出798形成馆群体系,空间始终是UCCA释放能量的密码。
此次沙龙由坪山美术馆主办,《打边炉》策划。本文在作者发言摘录基础上经《打边炉》编辑整理,部分内容有删减,发表前经过演讲人的审校。文中用图来源于演讲者的PPT。
在来到UCCA工作之前,我从事的是文字工作,展览与写作最大的不同,便是它有具体的生发空间。UCCA在将近15年的变迁中经历了不同的阶段,如果从空间维度去讨论和思考UCCA的美术馆工作,我会将其演变的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当下的建筑形态,只是多位建筑师在不同时期的想法叠加的结果。UCCA主馆所在的北京798艺术区,由新中国“一五”期间在前苏联、民主德国援助下建立起来的工业化厂区演变而来,为适应现代大工业的生产方式,整个区域规划有序,建筑体现了典型的包豪斯风格。2000年左右,工厂在经历重组后,一部分闲置房产被用以出租,宽敞的空间和低廉的租金吸引了艺术家群体的到来,除了艺术家工作室,这里也萌发了一些当代艺术的展示空间。2003年,建造UCCA的想法在当时来说还是后话,荣荣和映里的重要展览“蜕——荣荣和映里的影像世界1993-2003”就已经发生在这个进化自“大窑炉车间”的主体建筑空间之中了。在UCCA空间的“1.0时代”,不得不提到我们的创始人尤伦斯夫妇。其实大概从六七十年代开始,欧美国家已经有大量的在后工业空间里展示艺术的实验,但当尤伦斯夫妇在2005年决定签下798最核心的厂房,用于建立自己的机构来展示收藏时,对于当时的艺术界依然是一件大新闻,能有做出这么大胆实验的勇气,还是非常值得纪念的。这个时期,建筑师米歇尔·维勒莫特(Jean-Michel Wilmotte)和马清运进行了最早的空间改造设计,这个设计深深地影响了UCCA后面的空间理念。当时的空间由南北两个体积规模一样的厂房构成,北面的建筑体内有一个大烟囱,建筑师在这个空间中增设了一个夹层,用以建造图书馆、小型展厅和活动空间,商店和入口也在这个建筑体内。南面主体建筑里原有的窗口被填掉,墙面留白,形成一个没有柱子的、面积达1825平方米的大展厅,2007年的开馆展“‘85新潮:中国第一次当代艺术运动”中,这个空间首次展出了徐冰的作品《天书》,长廊的小展厅用以展示文献,后来也做了很多青年艺术家的项目。多年以来,我们对大展厅以外的空间都进行过多次的改造,而它几乎没有被动过,直到今天,南面的建筑依然作为美术馆的主展厅而存在,它的规格和体积让人感觉到非常舒服,是UCCA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和最大的优势。有趣的一点是,任何的展览,艺术家都拥有完全的权利对它重新进行改造。2009年,邱志杰在展览“破冰:南京长江大桥之三”中,首次把这个展厅作为创作背景,顺着它的特点把它改造成为破冰船的形态,启发了我们进一步思考机构展览呈现的一些理念和可能性。然而,UCCA空间在“1.0”时期仍旧出现了诸如空间动线设想不成立、功能组织不合理等问题,比如观众从入口处必须穿过出一条大约几十米长的黑通道,才能进入展厅。那个时候的“798”并没有多少游客,基本上都是专业观众或外国游客,当时无论是在空间改造效果图里,还是展览发布会的现场,基本都以外国人的面貌为多,给人一种时空错位的感觉。这也说明,UCCA在最早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和它所在社区形成有机的在地生态关系。也是因为以上的问题,随后的“2.0时代”中,我们期待以更开放的状态和观众建立更为亲近的关系。我们首先改造的是大门的外立面,把进馆的通道缩短,入口前移。那段时间,798艺术区的游客量开始涨起来了,UCCA就坐落在798中心位置的主街上,不利用这个优势有点可惜,为此我们不得不开凿一个新的门。只不过在当时,美术馆前面的红楼并不完全属于我们,不同的单位有着不同的门窗和设施,空调压缩机也肆意露出,美术馆旁边当时是一个销售培训机构,我们的门面稍微扩大一点,他们也会把外立面做得更大,但是起码在这个时候,大家都知道UCCA在哪里了。建筑师张永和依照他在90年代为西单一个书店做的可移动书架设计,把当时UCCA的新LOGO字母分拆,设计成外墙的框架,后面的两个字母“C”和“A”被“装载”在可以移动的“火车”上。曾经也有设计师提出过一个“百叶窗计划”的美术馆空间改造方案,建筑的顶端据说可以根据太阳的动线自动闭合,都提醒我们永远不要相信建筑师说的:“可以动的建筑”。开馆那天,C、A滑过那头去后就停住了,一停就停了8年,直到3.0时代才把它拆掉。空间的好用与否,有一部分因素取决于建筑师的协调,不过更加决定性的因素,源自于建筑空间本身是否适合机构自身当下的发展状态,空间能不能提供足够的内容体验,从而让空间的各个角落被使用起来。到这个时候,虽然UCCA已经达到了某个成熟期,但还是处在非常状态。2016年甚至有人宣布想把这个机构卖掉,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性,历时两年的寻找,走到了现在的3.0阶段。我们开始跟OMA的香港团队合作,他们对UCCA的整体空间做了一个完整的探索,并且建立了全新的公共身份和视觉形象。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能把前面的红楼整体拿下,新设计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它把这栋四层高的无聊的行政办公楼重新粉刷,统一拆换,某种意义上来说,完全占领整栋建筑的外立面,影响了UCCA一切的可能性,外立面成了整个机构的广告牌,我们不用再把logo写得那么大,因为一个更具备开放识别度的机构门面形态已经出现了。统一拆换后,一楼的大柱子换成了一道曲线型的玻璃立面,原有建筑群在空间上的差异被重新强调,像是将一个非常普通的建筑形态变成了悬挂和漂浮的现成品。
我们在空间功能上重新做了探索和处理,比如主入口大厅、美术馆商店和首层咖啡店等等透明而开放的内部空间把观众从马路上吸引进来后,他们和门口台阶的关系、互动界面、前台和展厅的关系、小展厅和主展厅之间的关系、展览量级、动线等等这些问题,每次展览我们都会去重新思考和梳理。因为这次的改造,我们才可能在2019年做了疫情前最好的展览——“毕加索——一位天才的诞生”,103件毕加索的真迹从国立巴黎毕加索博物馆借到中国来,对场馆有着非常高的专业设施要求,面对种种挑战,我们还是很好地呈现了这个展览的面貌。在我们的展览中,建筑与空间一直是必须考虑的因素,每次展览我们都会把大展厅当作一个小型项目处理,与艺术家、空间设计师和合作机构进行非常深层的讨论。比如“曹斐:时代舞台”中,我们在大展厅里建造了一个夹层,重新处理作品之间、观众与作品之间的关系。大展厅和我们的理念核心并没有变,但是我们和社区、观众的关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们希望能够通过参与空间的设计,为机构自身设计一些适应性空间,但空间是一个微妙的东西,有时候我们凭感觉,也会犯一些错误。我们原来设想在一楼的台阶上做一些公教活动,却从来没有实现。但是光坐在这里就很舒服,很多家长周末会坐在这里等小孩,这个空间就被带动起来了,然后我们设想在这里设置儿童课程,却也不成立。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非常不“科学”的过程,更多要看自身的组织能力,还有外部不可预测的影响。这些年,我们从单馆运营变成了一个小馆群的形态,目前增加了两个维度:一个是2018年10月开馆的位于秦皇岛昌黎县的UCCA沙丘美术馆,另一个是2021年5月开馆的位于上海静安区盈凯文创广场的UCCA Edge。这里并不存在人们所说的“复制”,对于UCCA馆群来说,每个机构都在共同的使命下,带着自己的DNA,而且相互之间是可以并存成立的。我们基于此开拓了一个体系,把我们已储备的能量释放出来。艺术是永远用不完的资源,永远会出现那种你想做、却没有地方和空间做的情况,要是有机会的话,凭什么不多做一些?我甚至认为我们可以贡献更多,尤其是现在我们所处的后疫情时期,内部的巡展机制可以实现一种效率。建筑师李虎和黄文菁(OPEN建筑事务所)在主持设计UCCA沙丘时,想的是如何做一个会消失在自然中的建筑,希望让开发商不去动沙丘上的那片槐树林,于是他们把美术馆埋在槐树下沙丘的里面,如同神秘的洞穴,不会出现像“海景房”这样的设施。在海与沙之间,这座美术馆不仅在形态上与自然融为一体,每次展览都会考虑到艺术品与建筑、环境、气候等等有趣的因素,在这里我们会更多考虑中国年轻艺术家的实验性展览。UCCA沙丘所在的阿那亚其实和798的主馆所在的798有点像,观众都是奔着园区来的,在来之前多多少少都知道自己将会消费艺术或者感受文化。相对而言,上海的UCCA Edge则会更加开放,因为它处在静安闹市,一个小小的扶梯就连接起了城市和美术馆空间。在建筑师刘静(SO—IL建筑事务所)的概念图中,人们从城市生活区进入艺术空间,从四楼的阳台又回到城市的环境中,在这里如何运营美术馆,必须首先考虑展厅和城市环境的关系。当下,美术馆空间的曲线跟着当代艺术公共化的进程,已经走近了流量与网红的时代,14年以来,我们的工作和要求也因此发生了变化,这是全球美术馆、博物馆都遇到的问题。诚然,如果我们的存在不是为了呈现有价值的内容,那就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的团队专心并且专业地呈现了展览的最佳面貌,我在把关的时候,依然需要照顾到不同层面的需求,比如说每年需要一个带动人流量的展览,像毕加索、安迪·沃霍尔等如此这般的展览。展览“成为安迪·沃霍尔”,我们既根据最新的学术潮流重新解读这位艺术家四十年的创造,以非常独特等方式分章节地呈现,但我们也在展场中找到观众喜爱的因素,这是最大的平衡。美术馆其实可以兼顾两方面,学术与公众并不矛盾,但美术馆最严重的错误,就是低估观众的智商。比如毕加索的展览,我们故意没有设置专门拍照的区域,结果大家拍照的背景就是这个展览本身,这样不也挺好的吗?文化体验、符号消费作为身份证明和传播自我营造的工具,肯定会度过它的一个峰值,但是问题还是永存的。我们作为空间的经营者,是要多维度地去考虑这类内容的呈现,在每次展览中体现不同的针对性。
四季学术沙龙花絮集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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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学术沙龙是坪山美术馆发起和主办、《打边炉》联合策划,以春、夏、秋、冬四季为周期的常设性学术活动。该沙龙立足坪山在地文化的现实情境,强调跨学科、区域和国际对话,致力于建立坪山与全球艺术网络的互联,为地区发声,为建构坪山当代文化的多样性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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