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坛现场©️云美术馆
9月28日,由云美术馆主办、打边炉策划的“云间谈”首场论坛“在地之归:公共艺术中的身体经验与精神还乡”在云美术馆艺术家驻留工作室举办,本次论坛由打边炉主编钟刚主持。论坛围绕着三个议题展开:公共艺术的尺度与身体感知;公共艺术与行走空间的关系构建;身体所牵引的观念与精神。本文根据与谈者的发言整理,小标题由编者添加,内容按发言先后顺序进行排序,发表前经过发言人审校。编辑:吴予捷。
今年我在云美术馆策划了两个展览。云美术馆处于牧云溪谷社区,这里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地段,它是自然和城市衔接的区域。居民们每天下班回到社区,可以短暂地从城市的节奏里面抽离,所以我认为自然是这个社区很重要的元素。三个月之前,云美术馆正式开馆时,我策划了第一个展览“散步”,副标题就叫“从社区延伸到自然”。云美术馆是一个社区,我希望从展览的主题上给当地居民一个容易理解的通道,所以从他们茶余饭后的活动——散步切入,同时这个轻松介入的理念,也意味着从城市空间出走,到自然之地去进行身体和思维的感受。因此我邀请了13位艺术家,从“介入自然”、“文化自然”和“延续自然”这三个概念出发,把美术馆变成了艺术层面的自然之地,希望居民在散步之后,也可以把脚步延伸到美术馆里进行自然的感受。不同的自然空间会影响性格形成、判断方式、饮食礼仪,导致差异性的形成,这个差异性就是人和自然博弈的结果。我和来自不同地域的艺术家深入交流之后,发现他们的创作方法和路径,跟他们原本所处的地域是有很大关系的。结合今天讨论的主题“在地之归”,我认为家乡就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根”这个概念是非常重要的,它让我们有安全感、归属感。现在的深二代、深三代出生成长在深圳这个高速发展的城市,他们对“精神家园”的概念又是怎么理解的?应该如何把社区变成自己的根、变成一个归属地?因此这次展览是从自然的意义上,为社区文化提供的解读。我做的第二个展览的理念,来自我在户外做项目的时候产生的一种理解方式,当我们身处戈壁或者沙漠的时候,只用视觉来理解环境是不够的,还要动用身体的感受整体介入和理解。在介入社区的时候,我用了“身体视觉”这个词概括这种整体性。参与这次展览的九个艺术家用各自的工作方法,提供了从不同形式上感受、理解艺术的通道。比如胡尹萍的作品概念,以她与她母亲之间的亲情为切入点,社区居民在看展览的时候能够借此理解,艺术不光有视觉上的介入方式,也有从亲情上的介入。周巍则收集家里闲置的儿童玩具和工具,通过转换变成一个视觉性的创作,其实也是让大家看到艺术创作中对日常事物的转化再利用。还有张雪瑞把衣服上面的花剪下来,重新种植在木头上,是用一种温暖的意向,呈现快节奏的工业化时代中,人们对废弃物新的情感嫁接。社区居民观看展览时,能通过身边的物品理解艺术,将会是一种充满温度与情感的互动方式。在我原来的工作里,社区介入性的策划比较少,云美术馆这两次展览是做得比较深入的。现在很多美术馆都建在市中心,对标国际化、全球化,很多时候艺术是在一个精英视角下进行表达,而策展过程是否考虑过观众解读作品的空间?观众有没有从被动观展到主动理解的过程?这些问题也是要考虑的。在这次展览中,我更关注的是这个社区的人如何看待这些作品,因此我们在一个社区范围里边要更在地化,不能仅仅植入跟地方毫无关联的作品,在策展与创作上,更要对当地的情况有直接的思考。作品也不应该仅仅是由艺术家、策展人来解读,观众也要有自己非常主动的解读方法,才能让展览被在地激活,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得到延续。
小芳最早发生在2015年,我制造一个人“小芳”,来代替我收藏我母亲的帽子,本质是我想收藏母亲的时间,这次展出的就是这个阶段,也是小芳的第一个阶段;之后“小芳”又持续了四个阶段,后面四个阶段是我制造了一个品牌来购买母亲所在小镇阿姨的帽子以及其他织物,现在这个作品做到了第五个阶段。这就是“小芳”这个作品的大致理念。“小芳”店铺在这个社区不一定立刻对社区的产生激发,但店铺面貌上的不同可以让更多人关注,关注有可能产生可以思考,思考有可能变化;昨天我在装修店铺的时候,至少有三个人来问我店铺花多少钱租下来的,当然我也不知道租金,但是当大家看到我做这么一件事情时,也在合计他们也可以干,这样挺好的。
云美术馆所在的区域,跟我们美术馆所在的麓湖相似,都是城市发展的新区域。这里需要面对的不一定是深圳这个大的问题,而是如何解决新区域在城市中发展的问题。A4美术馆是民营美术馆,跟城市的美术馆、政府投资的美术馆不一样,它所面对的问题或者说希望讨论并解决的问题,是需要在生长中找出切实的并与之密切相关的内容而进行的。最早引入国际驻留项目,正是因为我们发现各种类型的国际化展览或者项目,更多还是在解决社会或机制的问题,它们跟普通居民之间的距离,不管是机构、策展人还是艺术家,都很难直接触及并予以回应。
大家经常会问驻留是什么,这是我们在工作中需要不断回答的问题。实际上,驻留这个工作方法在国外是非常普遍的,艺术家们在一段时间内通过体验新的工作环境,接触新的群体,去触及新的创作可能,你可以理解为一次工作的实验或是逼迫。驻留在国内的发展虽然已经超过15年时间,但对大多数普通观众来说,可能还是比较陌生。我们的驻留项目做了11年,经常都要向我们的观众解释驻留工作中遇到的疑问:艺术究竟能带给我们什么,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工作方法?在给驻留艺术家创造工作环境的过程中,我们对标了很多国外的案例,其中包含我常常提起的日本的黄金町艺术共生计划,其所在地原来是一个妓女、黑社会混杂的区域,在面对多种方法失效的前提下,这里最后通过艺术介入的方式成功进行了区域治理与改造,实现了社区的文化重构与激活。你会发现,面对权力或者资本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艺术可以用非常润滑与缓和的方式来解决。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基金、政府和民营资本介入社区时,通常会选择用艺术的方式来丰富和填充。
大量的社区治理和改造中,不管是政府还是资本,面对的是同样的社会问题:居民和社区究竟需要什么,他们面对的是怎样的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需要一种“精神还乡”,包括共同的记忆和仪式,它将无法通过商业购买的方式来完成,只能尝试软和的方式进行,艺术就是一个特别好的“工具”,虽然作为艺术工作者,我并不赞同艺术工具化且试图这么做。这对艺术项目的运行机制很重要,一个舶来的外部展览很难作出即时在地的回应(即使它试图展现许多社会问题,或者处于这些问题下的个体情绪与反馈),而在这个地方生活过的居民给出的反馈,必然是他们所真实并正在经历的,才能在情感上激发共鸣。驻留是一种工作方式,艺术家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进入这个地方的生活并工作,试图更多回答普通人的问题。从这样的逻辑出发,如果我们想实现并影响触及社区以及居民的公共艺术文化,是需要建立良好的沟通与转化机制,联通本地与艺术的工作方法。我们现在的驻留工作,也成为这种机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是我们的选择,它不再是由美术馆,艺术工作者所建立的小圈子,而是由居民以及社群所构建的生活圈,以形成的良性系统,包括试图生长出更多其他的可能。
我们刚从城市回到鳌湖村里时,像在一座孤岛上,缺乏一些力量和支持,于是我们邀请了一些艺术工作者到这边来租工作室,逐步形成了现在的艺术生态,我们村的美术馆就是一个村委办公楼改成的展览空间。但我认为美术馆只是一个呈现的过程,最重要的还是公教活动,所以一开始就给小朋友提供免费的画画课程,用这种柔和的方式,让村民在一个暑假里就认识了我们。鳌湖是春儒出生的地方,所以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地方需要什么,但做艺术也要掌握一些艺术之外的工具和方法。这些年做下来,我们慢慢发现,如果手里没有话语权,很难处理好一些事情。于是这几年,春儒很积极地在村委会竞选职务,五年前成功当选了龙华区第一届人大代表,最近又连任了第二届,还通过村民票选,当上了村股份公司的监事会主席。参加竞选需要学习很多艺术家这个职业之外的事情,其实是挺累的,但在村里有了一些话语权后,我们把艺术项目做进了村委会,跟村民和艺术家的交流也更顺畅。当时社区工作站的第一书记跟我一起讨论后决定成立“鳌湖艺术村共治委员会”,里面有工作站代表、居委会代表、村民代表、商业群体的代表,艺术家代表,每个月开一次会,聊艺术或者其他的内容,最后大家投票表决事宜。这是由村民、艺术家代表和各种群体结合而成的一个沟通平台,掌握了它才能解决问题。社区,尤其是村落里面其实是很复杂的,哪怕一个很小的事件都可能是一个爆点,要解决它,就需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但我们会有自己的立场。在村里做艺术这么多年,推进艺术事业的手法时而激进,时而缓和,时而强,时而示弱,到现在做了快十年的时间,艺术已经慢慢渗透到村民的意识中了。王澈五年前到鳌湖村做驻地项目,当中有行为艺术,村民是不理解的。而现在他们在外面看到一些行为艺术,还会打电话问我:这个艺术家是不是在做行为艺术?他们慢慢的也会用这些艺术的话语。在鳌湖村做艺术,是我们进入村民的区域,他们接受起来需要时间和一个心理上的过程。而在牧云溪谷这个地方,大家多是从深圳、龙岗、惠州等地过来的,本身就需要自行寻找一种归属感,因此我觉得,这里的艺术介入会更好做一些。
我在坪山美术馆的工作是协助馆长做馆务运营,坪山美术馆在深圳东部偏远的地方,从2019年3月开馆到今天只有两年多时间,应该如何跟在地发生关系,把市区的观众吸引过来,晓都馆长有过很多的考虑。一个是在展览的定位和品质上都做了大量工作,用创新的形式做艺术、设计跨界的展览,得到了业界很大的肯定。另一个,是在公共教育的规划和定位上,我们的其中一个做法是让艺术介入社区,用公共艺术产生关系。去年为了纪念深圳特区成立40周年,我们办了一个展览“造像坪山”,邀请了艺术家刘庆元为在坪山工作生活的、具有代表性的市民们刻了版画,放到坪山美术馆对面的马路上,观众可以24小时看到这批作品,这个区域马上就变得非常活跃,晚上有市民在跳广场舞,小孩在溜冰,还有很多年轻人在跳街舞。后来我们又把这批作品放到了坪山的大万世居,接着跟益田假日广场合作,把作品放到商场。这个作品是我们的艺术品和观众产生联系的非常好的案例。因为这组作品,我们开设了一系列版画创作的工作坊,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孩子进行授课,然后把他们的作品放到相关活动区域里面进行展示。这项活动让很多居民了解到版画创作的过程,很受他们的欢迎。这其实就是艺术走进社区的一种方式,我们希望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谈到公共艺术与社区,深圳有两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地方,一个是OCAT(华侨城创意园),周边居民从最初对艺术的抗拒,到逐渐接受,再后来对艺术作品或活动甚至产生了渴望,在历史的沉淀下艺术为周边居民增添了喜悦及荣誉感,“艺术活化社区”成为了华侨城的成功商业与文化共同发展的模式;另一个地方是鳌湖艺术村,这里的艺术发展之路是极具在地性的,是通过当地艺术家发起,外来艺术家进驻并逐步形成的艺术村落,这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艺术区域,野生而不可复制的模式。公共艺术在某种程度上讲亦需要时机和契机,具有其独特性。
与美术馆或艺术机构内部做艺术展览相比,艺术介入社区是异常艰难的。公共艺术不是一个纯粹个人意志的表达,在教育体系里公共艺术已经被纳入设计学的范畴,所以它需要带有“服务”的成分。公共艺术由“公共”、“艺术”两个词构成,分别指向公共性和当代性,公共性更多地被理解为“喜闻乐见”,而当代性更多地需要精神及观念的表达,需要创新及一定的批判性,因此把两者结合好,那是非常困难的。我在中康路上策划执行过两届的“深圳公共雕塑展”深有体会,期间需要跟街道、社区、城管、交通、供电、供水、代建方、承建方、设计方、委托方……等相关部门及单位打交道,更重要的是与在地居民之间协调沟通,整个展览的最终呈现需要策展人和艺术家共同来把控完成。
不管是在地创作,亦或是借展的艺术创作,都必须满足在地需求的问题。我接触的公共艺术产生方式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永久性项目式的。现在这一类最大的问题是委托方只注重项目的委派机制,不重视公共参与性,但公共艺术的产生最重要的恰恰是其开放的参与机制,开放参与一方面吸能引优秀的、年轻的艺术家参与,把深圳活力、创新、包容、开放的精神呈现出来,另一方面与市民在项目的前期便可产生互动,挖掘更多的在地元素,产生更多的可能性。2015年开始,我策划了概念性的“深圳地铁美术馆”项目,其中最重要一点的就是如何构建深圳独特的公共艺术案例。从7、9、11号线项目的开始,我们就运用了公开征集的机制,并以艺术展览的方式执行,让每个站点都是艺术家的作品,而不是“装饰品”。通过扫描各个站点的作品说明牌,更可以随时在“深圳地铁美术馆”浏览到近百个站点的详细创作过程及说明,也可以在上面留言,形成持续的公共参与及对话。曾经有人调侃道:“车公庙没有庙,上下沙没有沙,竹子林没有竹子”,但现在,车公庙地铁站通过对宋代“车公”历史及现代建设文化的挖掘,已经有“庙”了。
第二类是临时活动展览式的。深圳公共艺术中心有两个品牌性的展览,一个是“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以展览的形式改造及激活片区发展;另一个是“深圳公共雕塑展”,通过广场、公园、社区的艺术创作介入,给城市/社区带来喜悦和改变。在座的沈少民老师就曾参与过第四届的雕塑展活动,在中心公园里做了一个作品“原来都是误会”,观众通过踩道路上自行车来发电把中心公园里的一个小岛的一段文字点亮,形成一个倒影,给人带来了惊喜和空间的“诗意”,观众最开始接触作品的时候,往往都是视觉上的满足,但通过时间的积累,地们逐渐会有精神层面的解读。这种临时性的展览需要考虑主题及延续性,但优点是可以让艺术家更大程度地完成自己的想法,把艺术家、空间和个人精神关联起来,慢慢延伸。
我们很难通过一个短暂的周期或者一次的展览,就去改变一个社区。我非常排斥大跃进式批量建设公共雕塑,因为做得不好,其实就是对城市形象的重大污染。中康路两届的公共雕塑展策划,就是尝试通过展览,将艺术家及作品通过展览与街道改造提升逐渐融合,探索空间呈现的可能性,提升居民的艺术素养,在合适的契机下保留一些作品,并期望社区后续会通过持续的艺术活动,形成深圳独特乃至全国最有特色的街道。
我觉得每一个公共艺术项目或计划,都需要长时间的在地生长,所谓的“深圳没有文化”其实是不对的,深圳有它自身独特的文化并在不断地慢慢生长,只是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希望能够有更多像鳌湖艺术村、云美术馆、中康路这样的社区空间出现,让当地居民及市民游客都能享受艺术带来的喜悦和改变。
艺术家,深圳大学本原设计研究中心公共艺术研究所主任
牧云溪谷这个项目本身座落在深圳和惠州的交界线上,我们这次住的酒店属于深圳,过了桥就是惠州,桥是一个分界线,走到桥上,手机就会收到惠州的电信运营商发过来的短信。云美术馆的位置在这样一个制高点上,就像一个信号接收器,接受两个城市的不同信息,用艺术家的作品建立了两个城市的情感联系。云美术馆是一个社区美术馆,刚刚建立一年不到,社区美术馆在国内并不多,云美术馆还是以公共艺术为主题的一家美术馆,这个定位也非常有意义。我们有幸请到王澈,做了两届展览,也请到了目前在国内最活跃、最优秀的一批青年艺术家为我们提供精彩的作品。这次展览,除了特邀公共艺术的艺术家的作品外,胡尹萍的作品也很具备公共性,她的作品不仅仅是和母亲情感上的互动,作品本身也会跟社区的每一个人发生互动,互动特性在公共艺术中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今天怎么给公共艺术定位?每个三、四线城市的广场上都有一个类似“拉面女郎”的雕塑,但那不一定就是公共艺术。今天的公共艺术不一定是很一个物化的事情,还可以是一个事件、一个活动。作为事件的公共艺术可以是有趣味性的。前天深圳湾超级总部邀请专家召开了一个头脑风暴会,讨论公共艺术怎么做、怎么运营,有人提到我在华侨城做个展时,用七架无人机在夜空中写了一首诗,现在很多人还记得这件事,就提出把这个作品再做一遍。我想如果在深圳湾超级总部这样的地方,每个周末晚上9点到10点之间都有一首诗飘在空中,在这首诗播放完之后,再加一个公益的征婚广告,大家肯定会觉得浪漫、有温度,很有趣味性。公共艺术有时候也是“有用”的。我们公共艺术研究所今年要做的一个项目,是把艺术疗愈做到戒毒所。在这之前我做了一些功课,毒品实际上是一种药物依赖,99%的戒毒人员都会复吸,而吃戒毒药其实是另外一种药物依赖。所以我们就想是否能通过艺术的方式,让戒毒人员从毒瘾中走出来,因为他们在戒毒期间除了服药,生活是极其无聊的,精神问题得不到解决。如果能让他们把毒瘾发作的痛苦状态表现在画布上,有可能画上瘾了,同时也创作出很精彩的作品,也就成为了艺术家,我觉得这就是公共艺术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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