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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往事(三·完结篇)

报大人 报大人乡村日记 2021-07-19
童年的症结,中年才发作。


1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有着大剂量的孤独,对远方的近乎病态的向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些或许构成我后来从事写作营生的心理条件,因为写作,本就是个孤独的工作,对着想象中的读者,进行着絮絮叨叨,并期待着与读者擦出点火花。

很多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渴望着疼爱。在疼爱没有到来的日子里,孤独而倔强地活着。活下去的希望,也是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得到这份疼爱。

我记得在小时候,很多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望着漆黑的夜空,望着远方,听着空气中来自远处的轰隆声,想象着,这个世界上的某一处,一定有一个非常值得我爱的人,此刻,也在某个房屋的灯光下,过着内心孤寂的生活,但终有一天,我们会相遇,相遇之前的黯淡时光被抹去,全新的人生被开启。我们各自承受着的孤单,都会在相遇的那一刻,如伤口般愈合。


2
我所坚持的真实表达风格,有时也会鼓励着别人,敞开心扉。有一次一位非常淑女范儿的女孩,与我聊天,聊着聊着,她说,她小学的时候,就有过自慰的行为。那次聊天告别之时,她大吃一惊:『啊,这还是我吗,我怎么把这么隐私的事都对你讲了。』

是啊,许多人,比自己愿意承认的要更加早熟。听了她的自述,我也不觉得自己怪异了。因为我同样是一位敏感而早熟的小孩。早在小学一年级时,我就开始患相思病了。相思的对象是我的同桌,我依稀模糊的记忆中,有她开朗的笑脸。她好像是姓刘,性格有点外向,象个男孩子。她经常用胳膊肘撞我,对我说些好玩的话。我则内敛害羞,对这样一位有点『野蛮』的同桌,有点无奈,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小欢喜。可惜不久之后,班上调换座位,我们换开了,为此我失落过一阵子。 
                            
另一件小事,由于太过传奇,我记得更清楚。是在二年级的时候。当时班上的女生,有两位是我心中最好看的。一位叫梅,圆脸,爱笑,性格开朗,另一位叫夭,文静,害羞,写字非常工整。我心中有一个幻想:假如有一天调换座位,她俩刚好都挨着我坐,该多好啊。仿佛是老天感应到了我的心声,有一天,老师调换座位,结果跟我幻想的一模一样。梅坐在我的左边,夭坐在我的右侧,我被夹在她们中间。当座位摆好后的那一刻,我开心,太开心了,乃至于望着教室的房顶哈哈傻笑出了声。梅看到我笑得那么起劲,拍了拍我的胳膊问:『什么事那么好笑?』我收起了笑,可不敢告诉她我为什么笑。这是难以说出口的内心秘密。

可惜没多久,再次调换座位,把这个『黄金组合』拆散了。美梦总是太短。

小学毕业后,我去了城里念中学。与小学的同学基本都失去了联系。我心中这两位好看的女同学,至今没再见过。只是在很多年后,听说梅的生活比较落魄,甚至当过小姐。我感叹人世蹉跎,岁月如梦。

如果说在小学阶段,真的对哪个女生动过心,那大概就是莉了。她跟我小学同学到三年级。她长得白皙,清纯如出水芙蓉。性格文静,恬淡如菊。她家离我家不远,是村里唯一一家门前种着桅子花的人家。每逢春夏,那馥郁的香气传来,甚至令我觉得高贵。我对莉的记忆有两段,一段是,放学后,在村里屠夫家门外的杀猪台子上,我们摊开作业本,我辅导她做作业。另一段是,一次语文老师点她上讲台,默写一个汉字。她呆在黑板前,举着粉笔,半天写不出来。我心中替她焦急,真想帮她写好。而就在那之后不久,她转学到城里念书了。那是三年级的时候。留给我漫长的哀伤。后来许多年里,我一直留意她的消息。有一年听说她在县城的中心商场里当营业员。我多次去那家商场买东西,期待看到那张久违的面孔。然而并未如愿。时至今日,我也没再见到过她。


3
虽然从很小的时候,就对接近异性有种朦胧的渴望,但很奇怪,我内心反感人们的好色表现。我有位堂叔,是乡里一所中学的校长,远近闻名的知识分子。小学四年级时,我要代表学校去城区参加一场学科竞赛,是他骑自行车带我去的。我至今还记得,他推着自行车,我走在他后面,出村口之际,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郎。我眼见着我堂叔的脑袋,以那位女郎的面孔为圆心在做弧形运动。当他的脸转过来的时候,我看到他那直勾勾地看着女郎的眼神,别提心里有多厌恶。成年人怎么能这么色!

读初一的时候,我有位政治老师姓黄,中年男性,单身,可谓仪表堂堂,喜欢围条米黄色围巾,把自己打扮得很风雅,长得也有几分像帅气的蔡国庆,讲课的时候,表情肃然,批评起人来,毫不留情。在我眼里,他是一位难以亲近、可也令人敬重的老师。有一次,他心情很好,邀请班上几个学生去他的宿舍玩。我还得以进入他卧室看了看。一个画面令我惊诧:紧靠着单人床的侧面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画,画面上是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性感女郎,正弓着身子趴在地上,画面的中心,是她那高高翘起的近乎赤裸的屁股。就因为这幅充满色情意味的画,这位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立马一落千丈。那时刚刚性发育成熟、开始有自慰行为的我不禁浮想联翩:老师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没少对着这性感的翘臀打飞机吧?想想那些画面,我就感觉到恶心。

那个年代,每一个人都表现得尽量『正经』,『好色』『不正经』被认为是很严重的个人作风问题。我对成年人表现出来的好色一面,感觉到厌恶,也是当时整个社会和教育熏陶的结果。在一个孩童的视野里,是接触不到正常的性知识的,那时书本上对『性欲』这件事,是戴着道德眼镜观看的,如果是基于美好的爱情而产生的欲望,那是『情欲』『爱欲』,如果不是以此为基础,那就是『肉欲』,甚至『兽欲』。如果有人联想到性这回事,便是『不洁的联想』。我第一次从身边的人口中直接听到『性欲』这个词,还是在高一。那是在政治课堂上。那一堂课政治老师要讲人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当他在黑板上写下『性欲』两个字时,对我来说,完全是耳目一新的事情。我很好奇,他将会怎样向我们提及这两个字。只见政治老师,转身面对我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讲,性欲是人的自然属性之一。当他口中发出『性欲』这两个字的读音时,喉咙好像有些干涩,眼睛睁得溜圆,似乎鼓足了勇气,才决定在一群孩子面前,宣布成年人的这一秘密。那画面之怪异,令我终生难忘。

那是在高一。上高中以前的初中三年,是性机能发育的时期。得不到解释的困惑,无处诉说,得不到抒解的压力,无处释放。有两样事情是很难戒除的:偷偷进行的自慰,和脑中淫荡的画面——比如想象着正在讲课的漂亮的女英语老师,是光着身子的。这两件事情,与多少年里所培育成的道德观念形成冲突,让内心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觉得自己是个龌龊肮脏的人,是个思想不良的少年。这更加剧了面对异性时的惶恐感,无法坦然自若地交流,无法轻松地表达对异性的欣赏,更不要说对钟情的异性大方地说『我喜欢你』。初中的时候与我坐得很近的一位女孩长得小巧可爱,我们互相之间一度交流得非常频繁而愉快,我看到她时心中有小鹿乱撞的感觉,我也经常见到她看我的眼神,热烈又躲闪。这本来或许可以发展出一段令人回味一生的友谊。然而,我突然就尴尬了,不知如何与她进一步交流。她看起来也是。每个周末,放假回老家,我与她有好几公里长的同一段路,但我印象中,我们似乎从来没有一道同行过。有时放学走在那段路上,看到她在右侧向前徐徐行走,为了避免尴尬,我就从路的左侧,快步向前,赶超过她,在越过她的时候,我不敢看她,就装作好像没看见她一样,直到确定已经把她甩得老远,才放松下来。就这样,一段时间之后,我们之间曾经似有若无的火花,便消散了。


4
由于毫无经验,不知该如何与女孩子进行面对面的交流,道出心声,心中还背负着那沉重的十字架,只有借助距离,才能消除这种不适感,采用另一种交流方式,才能真正接近异性。所以,在我从童年走向青年的过程中,印象深刻、给我带来帮助的经验,不是面对面的交流,反而是借助书信,与远方的人实现的交流。

在与远方笔友的多年书信来往中,我在异性那里找到了知音之感。我可以完全走进对方内心,对方也走进我的内心,我们因为心灵的交流,灵魂的碰撞,彼此拥有美好的印象。我不是现实中那个怀疑自己内心不良的丑陋肮脏少年,对方也不是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靠近的神秘的异性。那种美好的交流,跨越性别,跨越某种意义上的深刻的自我怀疑,将我引渡到一个本该以更直接的方式抵达的地方。

我找到了自己的开门方式,然而并不是没有付出代价。我的初恋,就是建立在这种有距离感的交流之上的。我们保持着书信来往,旷日持久。在书信中,我们模拟着一种叫做爱情的游戏。爱情,本该是两个鲜活的肉体和灵魂的即时碰撞、直接相处,在此过程中确认彼此是否真的契合,是否能够共振出强烈的火花。然而,我们的交往方式中,我舍弃肉体的部分,通过文字互诉来试图抵达彼此的灵魂。那种感觉也是强烈的,毕竟,那也能很大程度上解决内心的饥渴,获得一种归宿感。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知道,有一个经常给你写信的人,她承诺她属于你。而你,也需要忠诚于她。这种互相的心理依附和彼此的承诺,也让人看到了爱情的美好。只是,它的尴尬之处在于,每当写信的两个人真正碰面,会经历一阵肉体上的陌生感,难道我日思夜念、与我灵魂契合的那个女孩,真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她?

我到现在也还记得,与初恋对象相拥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感觉。由于肉体经验的过度缺乏,她的身体僵硬,而我也觉得很不自然。当我尝试着将嘴贴上她的嘴,这不像是亲密的接吻,而像是两个木偶装置,强行贴合到一起,心理上感觉这像是在演戏,但表演又充满拙劣感。我们大概都没有真正的男欢女爱感觉,我们只是在做着爱情要求我们做的事,在行使爱情赋予我们的身体特权。在长达十几年来对性体验持一种排拒态度之后,当我们打算要为爱情彼此『献身』时,发现,身体并不配合。长达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躺在一起,却发生不了什么。但我确定我并不是一个身体缺陷者。因为一个人的时候,我的性机能太过活跃。直到某一天,换了一个场景,才陡然间走出地狱般的阴霾感觉,我们成功地结合在一起了。

由于我们互相承诺要彼此相守,我没有退出这段恋爱的理由。对于我当时的心智来讲,爱情不是这样的,又能是怎样的。现实主义的教育告诉我,要分清漫无边际的浪漫幻想和脚踏实地的现实态度之间的区别。何况,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很好,我们的爱情在周围的朋友中又赢得了那么高的评价。而我显然也不是一个不想好好生活、辜负美好的坏人,我为什么要破坏这段难得而美好的爱情?

就这样,我们在一起了。很多年过去了。可我始终还是无法停止一些最基本的疑问。男女之间,到底应该是怎样的?这些疑问之所以无法停止,是因为它来自最基本的地方——身体的内部。另外,随着我眼界的扩大,我也越来越不满足于原来所获得的那些答案了。那些答案曾让我接受了我的初恋模式。而现在,我怀疑那些答案是错的。

答案是错是对,在于每个人的生活态度,想要怎样度过这一生。我,显然越来越不安分,越来越不希望只当一个乖乖仔——就像曾经青春年少时那样。

于是,这段曾经披着童话外衣的关系还是走向了它的终点。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很大程度上这是我的个性使然,是深埋在我童年中的一些症结的最终发作。

其实我的童年的种种幻梦里,已经揭示我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只不过,我直到很晚很晚,才敢于接受这一点。

1.29.20写于龙潭。日更No.24。文中图为报大人15岁在武汉儿童游乐园前留影。

『蓦然回首』系列:

童年往事

童年往事(二)

小学往事。

故乡,饭与花朵。

用读书,打败寂寞。

我不想去拜年。

我在武汉那些年。


报大人的个人微信:freelifelao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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