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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国志愿者深情分享 |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满园 共同未来 2022-03-20




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

背景介绍:“共同未来”是一项跨国界的国际性志愿服务项目,成立于2016年9月,在国际法促进中心和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的指导下开展工作。2017年2月,北京大学阿拉伯语系15级研究生满园同学作为共同未来首批国际志愿者,前往土耳其加济安泰普省尼济普市进行志愿服务和考察。同年7月4日—8月3日,满园再次踏上了赴土耳其边境地区为叙利亚青少年和儿童开展志愿服务活动的旅途。


   “感赞真主,Fatima,你回来了!快进屋……Zehra! Zehra!快看谁来了!”打开居民楼的大门,是微微颤抖的声音和梦里几度出现的熟悉画面,书法老师家慈祥的老奶奶一身黑袍,头上还有家乡特色的方巾装饰,矮胖的身形站在楼梯口。久别重逢,不知是抱得太紧还是心情激动,竟有些喘不过气,门口脱鞋的工夫,里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我刚进屋门,老师的小女儿Zehra就直接扑进怀里,无需言语,她腼腆的微笑和紧握的手就足矣。

       有句阿拉伯谚语“喝过尼罗河水的人还会再回来”,想必幼发拉底河也如此?或许是源于古老的传说,抑或是因为和叙利亚朋友们从未淡却的情谊,总之感恩,感谢所有人的支持和努力,寒假志愿服务时在Halfeti镇喝着幼发拉底河水许下的愿望成真了,今年暑假我又回到了老朋友身边,和新的伙伴们一起,带着所有人的爱与祝福。

       我们志愿服务的目的地是距离土叙边境线约3公里的哈塔伊省雷伊汉勒镇,那里有一家名为Bayti(阿拉伯语意为“我家”)的孤儿院,叙利亚对于孤儿的定义是失去父亲的孩子,这个孤儿院陆陆续续收容了近65名在战争中失去至亲的孩子们,但愿我们尽绵薄之力给孩子们的一些温暖和陪伴能让他们的假期多一丝欢笑。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们渐渐走进了孩子们的生活。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战乱之苦,流落到异乡的幼小内心积攒了很多情绪需要表达,用颜料画笔或者多彩的活动让大家享受过程,也许能够稍稍缓解孩子们心理的创伤。而这一次,又是叙利亚朋友教育、治愈了我们。

志愿者与孩子们画海娜  赖文鹏 摄


生死交织

     飞机还未落地哈塔伊省的时候,无意瞥见了窗外金黄、嫩绿的方块田野随机交错,配上青山白云,明快的色彩让我一眼便爱上了这个边陲小城。叙利亚的战乱延续至今已经六年之久,300万叙利亚人被迫离开家乡来到土耳其,雷伊汉勒曾是他们入境的重要选择之一,近年来由于极端组织活动猖獗,2013年5月在雷伊汉勒镇发生两次恐怖袭击之后,土叙边境在雷伊汉勒的两个入境口也于同年6月宣布关闭了,只有伤者才能经过许可入境短暂治疗。人口九万多的雷伊汉勒镇生活着超过6万5千名叙利亚人,战争爆发前两国边境地区的人们往来密切,很多土耳其人和叙利亚人都有亲缘关系,土耳其东南部的高速公路上常常能看到“阿勒颇”的字样,那里曾经是他们的度假胜地。如今这里的生活远非飞机上看到的那般完美,悲喜交织,生命的希望和死亡的阴霾组成了更厚重的色彩。

哈塔伊省航拍 满园 摄

      我们住的旅馆距离边境不到2公里,从床头的窗向外望就是叙利亚,土叙之间的高墙就在半山腰清晰可见。旅馆中有一个花园可供客人们聊天休息,满架葡萄在我们刚到时还是绿油油酸溜溜的,另一侧的餐桌紧邻花圃里的一片罗勒(ريحان),正合小镇的阿拉伯语名字雷伊汉勒(الريحانية),那也是我们最喜欢的位置,每次用手轻抚这片开着纯白小花的嫩绿罗勒,都能留下满手余香,沁人心脾。旅馆二层打通了隔断,装修成会场大厅,我们住的一个月之中几乎隔天晚上就会有婚礼包场,200美元换一晚歌舞升平,著名的叙利亚曲子和鼓点被配上了土耳其语的歌词,间或能够听到女生们的特色欢呼,就这样响彻四邻,凌晨一点伴着宾客离去时的摩托轰鸣才算消停。而穿插在歌舞声中的常常是街边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响笛,运送着边境过来的伤者,我们的司机大叔有一晚不得不赶去边境,接回在轰炸中严重烧伤的亲戚,送到小镇上接受救治,从那以后每次听到救护车的声音都更揪心了……偶有几次,晨光中醒来,窗外传来小镇的广播,是宣布某某去世的消息……我躺在床上茫然、无力,生与死就这样发生在身边。

宿舍窗外的土叙边境 满园 摄

“别担心,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流血和死亡”

“你知道吗?叙利亚人个个都是专家,我们能从声音的大小和音色判断出武器枪炮的远近和种类”

“生活对于我们是煎熬,死了也许才是解脱”

—“你觉不觉得老师好像爸爸哦”

—“写字的样子有点像”

—“你们的父亲无可替代,他们现在在天堂,比我强多了”

……

      每次在旅馆听到外面清晰可辨的枪击炮轰声时,一起回响在我脑海的还有叙利亚朋友们这一句句用看似轻松的口气讲出的话语……

       旅馆的老板是位善良的大叔,若不是亲眼见到,真的很难想象他魁梧的外表下却是一颗小男孩的心。他每天伴着晨光,带上叶子和剩饭,与院子里养的乌龟还有收留的野猫说话;晚饭后抽着水烟在本子上画出梦想的世外桃源,安静的村庄里有树有羊有河流。

旅馆大叔和画作 满园 摄

       我是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周才发现,馋嘴的猫咪不是孑然一身,她有5只新生的猫宝宝嗷嗷待哺,我在那一瞬间理解了它之前的种种,甚至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就像知道孤儿院的男孩Feisel身世之后,他的任性、他的霸道在我们心里一笔勾销,只想给他大大的拥抱。这个孩子的母亲丧夫之后寄居兄弟篱下,自己的三个儿子被舅舅的家庭所不容只能送来孤儿院,大人们的怨气无处发泄,孩子们周末回家也免不了挨打。

旅馆中的猫咪母子 满园 摄

       生死之间,既然活着,就要承担所有的泪与笑,寒假时在尼济普结识的戏剧老师曾说:“人们哭泣,是因为他们还在追求幸福……”


甘苦相伴

      在土耳其的这一个月中,我们有幸结识了一位位可爱天使。见面的第一天,我们没有额外准备课程,想先和孩子们接触一下,了解彼此之后开展活动也会顺利很多。本以为这些受过创伤的孩子见到陌生面孔会有些冷漠和抗拒,然而没想到的是我们初次见面就受到了超乎想象的热情对待,孩子们对我们充满好奇,争抢着拥抱,窜到背上让我背,还有四五个女孩子同时往不同方向拉着我的头发想给我梳好看的辫子,虽然场面失控有些无助,但还是感动于孩子们对我们无条件的善良与信任。

初到孤儿院 杨子石 摄

    大概世上的女孩子都有一个公主梦吧。“Fatima,Fatima,给我画一个我是新娘的样子吧!”“Fatima,帮我画一个我和妈妈还有姐姐一起的样子吧!”她们一句句奶声奶气的恳求、一双双纯净的大眼睛,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圣·埃克絮佩里笔下那个坠落凡间的小王子。

      Safa是一位9岁的女孩子,而身材娇小的她看起来就像5-6岁的宝宝,懂事的样子又好似十几岁的姑娘。每次做活动,她总是像小猫一样默默守在我身边,当孩子们为了争抢志愿者的爱与关注在我们面前扭打,我的劝告又无济于事时,Safa总会挺身而出给大家排好顺序,自己则甘心排在最后。我们和孩子们画纸扇子的时候,Safa又是最后才拿到属于她的那一把,可是出门就被打闹的男孩子弄坏了,Safa孤孤单单地蜷在花园边的椅子里,肩膀一抽一抽,默默流着泪的样子看得我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的母亲年纪轻轻,丈夫在战争中去世之后,受生活所迫改嫁他人,姐弟4人都只能留在孤儿院,母亲有了新的宝宝,每次我们一起画画之后,她总会找一张纸让我画下母亲和她穿公主装的样子,然后是她母亲怀里的小婴儿,她怀里也要抱一个,她不会埋怨新生儿占据母亲的爱,而是把他们都当作生命中重要的人时时记念,甚至想给予他人更多的爱意。孤儿院无力承担14岁以上的孩子的生活费用,如果战乱不息,再过几年这些可爱的孩子可能就要被迫嫁为人妇、或者中断学业成为童工。虽然现在他们所受的教育也只能是在土耳其学校放学之后借用场地学习几个小时,并且以土耳其语为主,但总归聊胜于无。

Safa和她画的满园T恤上的猫咪 满园 摄

     “嘘——低下头!别说话!”司机大叔8岁的小儿子那晚在车里提醒我们的样子严肃得让人有些害怕。从孤儿院到机场取行李的一路上,有很长的一段都没有路灯,从叙利亚吹来的晚风灌进车里,书法老师和原是律师的司机大叔交谈着故乡霍姆斯和伊德利卜的局势,而坐在后排的Abdullkerim在和我们握手之后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

       我想起在孤儿院的时候,只要和孩子们微笑着拍拍手,总能打破尴尬玩到一起,有趣的是每个孩子的拍手游戏都有自己的节奏需要我们适应。我用这个方法也和Abdullkerim很快熟悉起来,他一改之前的高冷,变得活泼健谈,尤其是对面飞驰而过的救护车更让他打开了话匣子,他连说带比划,“被绞死的尸体一个个挂着,勒着脖子,像这样……”黑暗中他瞪眼吐着舌头,我想或许是响笛刺激了他,于是拍拍他的肩,想让他安心。没过一会儿,机场附近检查站的灯光出现在远方,没想到他更紧张了,叙利亚的回忆涌上心头“他们打人,很多人打一个,满嘴都是血……”“你们要这样,一定不能说话!”他给我们做示范,整个上身伏低了,满眼的认真与担忧,没有反应过来的都被他生生按下身子……

      战争的苦难给幼小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烙印,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然而可怕的经历带不走善良的本性,这个孩子满脑子想的只不过是保护我们免受伤害。

萨拉赫老师儿子制作的传统花纹靠垫 满园 摄

     书法老师萨拉赫带着家人刚来土耳其时,孩子一句“爸爸,为什么外面的人说话我听不懂?”竟让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忍不住落泪。在叙利亚的霍姆斯,萨拉赫老师有一个艺术中心,书法和画作上千,还珍藏了800多部古籍,硝烟四起,他的艺术中心在轰炸中化为灰烬,这对于身为艺术家和诗人的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如今的萨拉赫老师虽然坚持着创作,但再难有曾经那般热情。7月底,老师因诗歌的成就获奖,我们纷纷祝贺,他笑着感谢,深绿的眸子里却难掩悲伤,他说要是原来,这样的嘉奖也能办个聚会全家欢庆一下了,如今恰逢困苦之时,除了尚在霍姆斯艰难度日的父母长辈,还有困在土耳其难民营的姐妹一家……连当面和家人分享喜讯都做不到,“虽然成功,尝到的确是失败的苦涩”。 

       但他还是感恩生活中的一切,18岁的大儿子在报社印刷厂打工,已经订婚还在努力准备读土耳其的预科班;二儿子不分寒暑总是带着帽子,我无意中发现他有大半个脑袋因受伤没有头发,但没有影响他在家居店工作,做得一手精致的装饰花纹;小儿子年仅12岁,暑假里也不得不参与到打工补贴家用的行列,在楼下的小卖部给土耳其老板干杂活。虽然异乡生活不易,老师还是会拿出家中收入所得三分之一,寄送到边境附近或者叙利亚境内用于帮助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胞。

      说起来到土耳其之后的日子,司机大叔露出满足的微笑,在叙利亚他曾是德高望重的律师,如今在土耳其沦落到司机的地步,为了生计整日奔波,但至少能换子女安稳的日子。在边陲小镇开Felafel店的叙利亚小伙子在门口贴着“为了主道,挨饿又买不起食物的人可以免费享用一个Felafel卷饼”;礼品店的叙利亚老板在橱窗上写着“最美的花朵献给叙利亚的妈妈们”……

       回想起来,我们接触的叙利亚朋友都有温暖的笑脸,但在这笑容背后,哪一颗不是破碎的心呢?

乐善好施的Felafel店 满园 摄


聚散离合

     和书法老师萨拉赫相识于寒假的志愿服务之旅,惊叹于世界太小,缘分太奇妙,我在国内的书法老师是他的好友,茫茫人海,大陆两端,中间只隔一个人。

      寒冬一别,这么多个日日夜夜,我和老师一家从未忘记彼此,春节那时带去的毛笔、墨汁还有中国茶都被老师放在了柜子最高层,灯罩上系着上次送的中国结,小天使Zehra又长大半岁,不是为了在寒冬寻找温暖的怀抱,盛夏时节她依然像只小猫咪,喜欢依偎在我怀里。说起她见到我一点也没有认生,老师和家人对我说,“我们每天都会提起Fatima,盼着你再来家里做客,你看,电脑的桌面还是上次你来时和Zehra的合影,你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舍不得换”。

与Zehra重逢的背景是我们冬天的合影 杨子石 摄

      世事无常,温馨美好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志愿服务行程过去大半,一个寻常的下午,孤儿院的老师通知说要提前送孩子们回家,下午的志愿活动可能要取消了,幸好我们坚持赶去送送孩子们,拥抱、飞吻、强颜欢笑目送他们坐车离开,想到一周之后的告别,转身就是控制不住的眼泪。谁能想到,这一别竟差点儿真的成为最后一面,孤儿院那天之后被上级要求休假一周,好在我们最后调整行程,还是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孩子们身边,用尽可能的陪伴为这次暑期之行画上句号。

送别孤儿院的孩子们 满园 摄

      最后几天回到雷伊汉勒,再见老友时,唯独不见猫妈妈,原来上次我们离开没有几天它就病逝了,寻常的再见竟成永别。5个猫宝宝的生活天翻地覆,本是偎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年纪不得不啃着干硬的剩饭活命,有两三只嬉闹依旧,也有一两只喜欢卧在一旁或是执意蹒跚着走向花园的角落,像在寻找着什么。孤儿院的孩子们也是如此,众人奔跑玩耍时,总有几个孩子,静静坐在一旁,或是局外人一样旁观一切,或是凝眸望着远方,看着孤独瘦小的身影,也不知道是否该去打破他/她的那片宁静……

志愿服务期满葡萄也成熟了 满园 摄

     离开时,旅馆的葡萄架上挂满一串串散着甜香的紫葡萄,想起了回程路上司机也恰巧放着阿拉伯著名歌唱家法鲁兹的歌曲《夏天呀夏天》,悠扬的歌词里提到串串葡萄,叙利亚老师途经一片葡萄园时讲起来家乡的果园,随着身边叙利亚司机的补充附和,他们最后异口同声地说着“我们会回去的”“会回去的”,那口气似是喃喃的呓语又无比坚定……

      战乱延续至今已经六年,叙利亚这个词的阿语本意是”白皙的美女“,如今却被毁得满目疮痍,她的子民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零,在异乡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书法老师萨拉赫虽然从未到访中国,却对中国的思想文化有着深刻的见解,他也喜欢水这个核心的意象,利万物而不争;看似柔弱却有固成坚冰和水滴石穿的强韧;水是无定形,但另一面来看又可以随任何形状……那一晚在老师家的天台,我抬头望着满天繁星,联想起之前聊过的这番话,突然觉得,对于他们来说叙利亚变成了可望不可即的故乡,他们追寻的也不仅仅是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那个曾经美好的叙利亚无处安放,但反过来,有他们的身影就有叙利亚的色彩,叙利亚又仿佛无处不在。

      聚散是相对的,蒲公英的籽粒献于广原,待来日,定能漾起耀目金澜。

Bayti孤儿院部分儿童 叙利亚社工 摄

      孩子们就是未来最大的希望,我不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能给他们带去多少幸福与改变,但我确信自己从他们身上学到的远远超过我们的付出,也肯定我们会为了这些孩子们的未来继续努力。

      我们曾组织孩子们用手指涂抹颜料作画,课后打扫教室的时候,我无意瞥见孩子们擦手用的湿巾,绚丽的色彩震撼人心,让我忍不住翻遍教室的垃圾桶,把每一张湿巾都拾起、展平、收好。这些湿巾是孩子们的无心之作,浑然天成的艺术品又仿佛孩子们心灵的投射,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蕴藏着最动人的美,一如这些边境城市中顽强成长的小天使们!

孩子们画画课后擦手的湿巾 杨子石 摄

      还有一次,孩子们趁着太阳西斜到花园活动,Sittam不忍心看着花花草草遭受酷暑,主动跑去浇水,回来时他指着一株枯树和我说:“我给它也浇过水了。”“别担心,它会复生的。”我看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只能无力地安慰。他忽然转向我,

“春天院子里到处都是花,Fatima,那时候你会来吗?”

……

文艺男孩Sittam 杨子石 摄

      我心中一震,装作轻松的样子回复他:“但愿如此,这一次,我不仅在Birecik镇喝下了清冽的幼发拉底河水,还一不小心把腿都滑到了河里哈哈。”

       真心的,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快乐成长,每一位朋友都幸福常伴,每年寒暑都能再相聚,用我们共同的努力让这些边境角落的花朵灿烂绽放!

Birecik镇的幼发拉底河畔 满园 摄


文案 | 满园

图片 | 满园、杨子石等

编辑 | 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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