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轻学术 | 阿拉伯难民就业问题：无解的难题

编者注：2016年，Al-Fanar Media发布了一篇有关黎巴嫩、约旦和土耳其这三个叙利亚周边国家的难民就业调查报告。在原有报告的基础上，Al-Fanar Media在2018年发布了一份新的报告，以关注这些国家难民就业的最新进展。

教育的目的有很多，但毫无疑问，其中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就业。

来自叙利亚的女青年萨娜·艾哈迈德自2013年起便在约旦避难。经过两年的努力，她获得了安曼某私立大学设计专业的奖学金。虽然设计不是萨娜喜欢的专业，但是她的家人还是说服了她入学，因为这是唯一一个能申请奖学金的专业，而且负责奖学金的工作人员还向她保证，这个专业能让她在毕业后自由就业，无需为一份工作许可四处奔波。不过毕业后，萨娜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喜悦。

在2017年夏天，约旦政府出台了关于自由就业和居家工作许可的新规，这让非约旦人获得就业许可变得非常困难。同时，创业项目的注册也有了新的规定：项目必须有一名约旦籍合伙人参与；另外，项目的启动资金不得少于1000约旦第纳尔（1500美元），这让难民更加难以抓住潜在的就业机会。

荷兰的非营利机构SPARK致力于向约旦、黎巴嫩和土耳其的难民提供教育援助以及各种自主就业培训机会。该机构的项目负责人埃里卡·贝基表示：“新规定对叙利亚难民来说，无疑是个噩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工作了。事实上，他们常常外出打黑工。” 很多非法就业的难民饱受各种形式的剥削，例如他们工作很长时间却只能拿到微薄的薪水。

难民危机爆发之初，许多国际人道救助组织致力于帮助难民青年申请进入高等院校。后来，这些组织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了帮助难民就业以及维持生计这两个方面。作为收容叙利亚难民最多的三个国家，约旦、黎巴嫩和土耳其能提供给难民的就业机会仍然十分有限。

国际劳工组织阿拉伯区域主任鲁巴·加拉达特（Ruba Jaradat）在一次采访中提到：“没有一份合适的工作，难民就难以摆脱弱势的地位，走向安定的生活；也难以修复心理创伤，变得坚毅。另外，最重要的其实不是有多少工作机会，而是这些工作机会的质量高低。想要让叙利亚难民群体的生活和收容国现状有所改善，不仅要创造工作机会，还要让这些工作机会适合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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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旦：承诺满满，效果甚微

虽然从2014年6月起，约旦便停止了从陆地边境口岸接收叙利亚难民，并且从2018年7月起全面停止接收难民，但是约旦政府允许已进入境内的叙利亚难民留下来工作。2016年2月，在伦敦举行的叙利亚人道主义捐助会议上，约旦承诺将为叙利亚难民创造20万个“就业岗位”。

允许叙利亚人在约旦工作的这一举措，让约旦在三年内拿到了总计10.7亿美元的捐助，用于补贴约旦境内基础设施建设项目。此外，根据欧盟与约旦签订的为期10年的《简化原产地规则协议》规定，约旦国内雇佣叙利亚难民达一定比例的生产者可享受10年该协议规定的优惠待遇。考虑到许多从叙利亚逃到约旦的难民没有护照，约旦政府为了实现上述承诺，取消了难民申请工作许可证手续中提交护照的这一步骤，还免除了签发工作许可证的费用，而以往这笔费用高达500美元以上。

另外，约旦劳工部批准从2017年2月起给难民营内的叙利亚难民签发工作许可证，允许他们离开难民营前往各个城市打工，每次外出时间最长可达一个月，期满必须先回到难民营才能再次外出。据约旦劳工部数据统计，约旦扎塔里（Zaatari）难民营内有12000名叙利亚难民拿到了有效期至2017年6月的工作许可证。

然而，尽管约旦政府承诺满满，但实际效果甚微。根据人权高专办对约旦人权状况第三轮普遍定期审议报告数据显示，2016年以来发放给叙利亚人的工作许可证总共只有105404份，并且这些许可证仅限于农业和建筑行业的工作。但是据联合国统计，同时期约旦境内难民人数已有近655000人，其中仅有10%的难民在难民营内生活。而且医疗、律师、会计、教育、司机、建筑装修以及电工等行业禁止雇佣非约旦人，因此叙利亚人无法拿到这些工作的许可证。

考虑到本国的经济利益，约旦政府甚至约束了叙利亚人在出口企业的就业机会。在2018年年初，约旦政府还提出，要求欧盟重新考虑约旦出口企业雇佣叙利亚难民的条件，并且降低与欧盟签订的原始协议中规定的叙利亚劳工比例（从原来的25%降至15%），同时简化约旦商品进入欧盟的程序。约旦政府表示，当下约旦没有从与欧盟的《简化原产地规则协议》中受益。ReliefWeb旗下某组织在2017年4月发布的报告显示，当时仅有3家约旦公司申请向欧洲出口产品。

此外，针对难民的教育和职业培训的缺乏成为另一个掣肘。时至今日，约旦法律规定的难民可以从事的行业都不需要高学历，这让很多难民青年即使在有奖学金的情况下，也对是否要继续完成他们的学业感到犹豫。

在约旦，提供给难民的就业培训机会少之又少。SPARK机构资助的西亚北非研究所（WANA institute）发布的《约旦境内叙利亚难民就业趋势报告》中指出，来自安曼、伊尔比德、马弗拉克和扎尔卡的501名叙利亚难民及其他受访者中，有80%的人表示无论是在以往还是现在的工作中都没有受过职业培训。还有很多受访者表示在工作中感受到了缺乏专业技能的匮乏。

叙利亚难民在阿兹拉克难民营服务中心申请工作

图片来源 / 美联社

另一方面，约旦雇主在雇佣叙利亚人的时候也面临着很多的挑战。约旦劳动法对企业中约旦员工和外国员工的比例有严格的限制，对此，约旦雇主不得不增加约旦员工数量以维持这个比例，但是大多数情况下雇主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员工。

宰德·赫里萨特是位于安曼北部的一家中型纺织工厂的老板，他说：“雇佣叙利亚人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可是根据规定，雇佣叙利亚人，我还得雇佣更多的约旦人，这就意味着要发更多的工资，还得给他们买保险，所以我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

33岁的萨利赫来自叙利亚，他背井离乡，在2013年逃到了约旦。时至今日，他还只能在约旦打黑工。他说：“我当过杂货店的收银员，也做过快递员，还当过保安。因为我没有工作许可证，所以雇主要求我每次工作时必须隐藏自己的叙利亚口音，以免遭到拘捕。”萨利赫表示他的雇主们都对他的遭遇感到同情，可是他并不指望着雇主能帮他弄到工作许可证。他说：“我别无选择。”

尤其是在国内生产总值增长缓慢的情况下，约旦的经济似乎无法容纳大量新劳动力。据西亚北非研究所的报告显示，自2015年以来约旦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率从未超过3%。此外，约旦统计局数据显示，约旦年度就业岗位增长数量远少于约旦劳动力市场的新增劳动力数量，这表明，当下约旦劳工市场不可能为叙利亚难民提供此前承诺的岗位数量。

SPARK非营利机构的项目负责人贝基表示，她能够理解约旦政府限制难民就业范围，只允许他们从事个别行业的决定，因为政府肯定是要优先照顾自己的国民。不过，她希望难民收容国能把难民群体视为强大的劳动力和生产力，这样的话，难民们在当下就能为建设收容国贡献力量，在回国后也能为建设他们的祖国出力。

对于叙利亚人的教育培训，贝基补充道：“受过高等教育的叙利亚人十分有创造力，一有机会，他们就能自己创业。我们机构十分注重培养他们创建及管理私营项目的能力，我们希望他们能适应就业市场，让他们在这里以及回国之后都有能力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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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巴嫩：政府举措是为

遣返难民，而非雇佣难民

与约旦政府不同的是，黎巴嫩政府禁止国内100多万在联合国难民署注册的难民在黎就业。此举无疑加大了黎巴嫩境内叙利亚难民的就业压力，大多数难民被迫从事非法工作，这意味着他们要承担被拘捕和驱逐出境的风险。

自2015年1月以来，黎巴嫩政府对叙利亚人就业实施了担保人制度。该制度要求必须有一名黎巴嫩公民在承担相关责任和财务费用的基础上，为叙利亚申请者入境、居住及从事各种活动做担保。同时，黎巴嫩劳工部长还颁布了一项决议：包括叙利亚人在内的非黎巴嫩人只能从事农业、清洁业及建筑行业的工作。在对黎巴嫩本国雇主不构成竞争和损害其利益的基础上，叙利亚难民与巴勒斯坦难民在从事这些行业的时候享有优先权。

2017年7月，黎巴嫩国家安全总局要求担保人和雇佣叙利亚难民的公司必须向审批担保文件的地方检察署提交申请。此外，根据黎国家安全总局出台的文件规定，担保方还需要向被担保人居住地的警察局提交相关材料，以应对被担保人没有在担保方处工作的情况，比如从事与担保人签署担保合约时性质完全不同的工作。

萨米尔·A，是一名毕业于大马士革大学美术系的叙利亚青年。自2013年起，他一直在贝鲁特,作为自由职业者从事网页设计工作。他说：“去年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我的黎巴嫩邻居为我作担保，让我更新了居住证。为此，我不仅自己缴纳了担保费，还额外支付了两倍的价钱让他同意在文件上签字，证明我在他经营的农场当保安。但是最近因为黎巴嫩管控越来越严，他就狮子大开口，向我索要5000美元，作为帮我更新将在3个月之后失效的担保书的酬劳。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我有这么多钱的话，我都能找蛇头帮我逃到欧洲去了。”

根据黎巴嫩相关规定，担保方能为叙利亚难民担保的行业工作非常少，只涵盖了建筑业、农业以及清洁业，而这些行业对被雇佣者的学历没有限制。加之，身处动荡的环境、很多人只能从事非法工作，黎巴嫩境内许多叙利亚青年所面临的一切，都阻碍了他们接受高等教育。

叙利亚妇女在黎巴嫩从事烟草收割工作

图片来源 / Alamy.com

亚辛尔·A是一名23岁的叙利亚青年。自2014年起他便生活在黎巴嫩北部城市的黎波里。当下他在一间小杂货铺打工，养活一家六口。他家人还生活在叙利亚哈马斯城西部的一个小村子里。亚辛尔没有考虑过复学，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说：“我需要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家人，上大学要支付学费，那我们家的收入就没有着落了。将来不管我是一名医生，还是一名工程师，对于我来说都没有用，因为在这儿我只能做一些非法的工作。” 

黎巴嫩政府在加强针对境内叙利亚难民就业管控措施的同时，还要求国际社会向黎提供资金帮助叙利亚难民遣返。与此同时，虽然叙利亚境内多地的军事冲突已告一段落，但是各方仍没有达成完备的政治解决方案解决叙利亚内战问题。早在2017年10月，黎巴嫩当局就制定了加快遣返叙利亚难民的计划，该计划包含了加强黎巴嫩-叙利亚边境安保措施、集体登记、拘捕、限制面向特殊人群的人道主义救援、对黎巴嫩境内的非法工作和非法居留的叙利亚人采取法律措施等。尽管这项计划未得到正式批准，但其中的诸多措施已开始施行。

自2017年4月起，成百上千名在黎利亚难民被迫离开他们的住所，并被数个黎巴嫩城镇驱逐。对此，人权观察组织在一份特别报告中谴责黎巴嫩的上述举措：“黎巴嫩境内至少有13个城市以国籍或宗教信仰不同为由，强行将至少3364名叙利亚难民赶出他们的住所，并把他们驱逐出城。除此之外，还有42000名难民也面临着同样的风险。这些城市驱逐难民的行为是歧视性的、不合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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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一个有限开放的市场

根据土耳其劳工部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在土耳其获得工作许可证的外国人名单中，叙利亚人占据榜首。获得工作许可证的外国人共有87000名，其中约有21000名叙利亚人，占总人数的24％。

土耳其总统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曾表示，为了让叙利亚难民在土耳其市场能够以合法形式工作，土耳其将授予叙利亚难民土耳其国籍。

在土耳其独立新闻机构Turkpress的阿语网站上，有一篇报道援引了埃尔多安在去年5月与土耳其青年会晤时的讲话：“土耳其将从归入土耳其国籍的叙利亚人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因为这些叙利亚人有丰富的阅历，他们中有许多医生、工程师，还有各行各业的专家。”

叙利亚难民为土耳其农场研磨芝麻

图片来源 / Alamy.com

不过，叙利亚人获得工作可谓困难重重。如果叙利亚人要获得工作许可，那么首先他必须已经在土耳其临时保护系统上注册了6个月。其次，还要由他的雇主提交申请，并且该雇主雇佣的外国工人的比例不得超过土耳其工人的10％。同时，尽管土耳其政府颁布的决议中规定了持有临时保护卡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学生可以获得工作许可，但是该规定却不适用于从事医疗行业的人员（医生、护士和所有医疗相关行业人员）——除非该人员事先已经获得教育部或高等教育委员会的许可，证明其非土耳其学历证书的有效性和等效性。

另外，虽然在土耳其政府颁布的各项决议中都有规定，土耳其境内叙利亚人的工资不得低于土耳其公民的最低工资标准，即1603土耳其里拉，但是只有少数城市执行了这项规定。

因此，尽管有官方的支持，但是由于语言障碍以及居住地区的行业限制，许多叙利亚人仍然面临着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困境。

在土耳其餐馆工作的叙利亚难民

图片来源 / 美联社

不过，一家总部位于土耳其加济安泰普（Gaziantep）的叙利亚独立智库——叙利亚经济论坛的副执行主任拉米•沙拉克（Rami Sharraq）坚持认为：对于叙利亚难民而言，土耳其境内的居住环境和工作条件比其他收容国要好得多。他表示，土耳其不仅出台了许多支持叙利亚难民的法规，其市场还十分庞大兴旺，能容纳更多的叙利亚劳动力。

沙拉克说：“其实还是有很多支持叙利亚难民自主创业的机会，政府也做了很多扶持中小型项目的决定。” 他解释道，他们公司启动了一个名为“我的营业执照”的项目，旨在帮助小微型项目的创办者在土耳其获得正式工作许可、完成项目注册，进而确保这些项目投资的可持续性和可延展性，让这些投资能够融入土耳其的经济，降低倒闭和违规的风险。另外，他们公司还指导项目创办者申请项目许可，并代表创办者支付相关费用。

沙拉克表示：“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成功帮助了加济安泰普市310个叙利亚难民创业项目。在这些项目进行到第三期时，我们还有个计划，就是在2018年年底之前，再帮助200个以上在伊斯坦布尔的叙利亚难民投资项目完成注册手续。”

尽管仍有种种不足，与其他收容叙利亚难民的阿拉伯国家相比，土耳其在处理叙利亚难民进入本地劳动力市场一事上的经验已经堪称典范。但是，其他阿拉伯难民收容国似乎不可能照搬土耳其的做法，因为它们的经济实力比土耳其弱。另外，在难民得到合法工作权利的情况下，出于政治和安全方面的考虑，这些国家对难民安置一事还有所顾忌。面对如此困境，一些专家呼吁，应将难民群体的到来视作机遇，而不是沉重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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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劳工组织阿拉伯国家区域主任加拉达特说：“我们必须实行一个能够刺激经济全面增长和增加就业机会的发展计划。难民及其收容社区迫切需要增加能提供给难民的就业岗位，以培养难民们应对危机的能力，确保他们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资讯来源：Al-Fanar 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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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 | 毕绮颖、肖妮、黎燃

文案 | 倪嘉宁

校对 | 张渝嘉

编辑 | 茉莉、阿汪

封面设计 | 陈杨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