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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民故事 | “原以为,只有精神病人才看心理医生”——心理治疗能帮助难民吗?

共同未来志愿者 共同未来 2022-03-20


成千上万的移民,背负相似的创伤,跨越沙漠,翻过冰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穿过巴尔干森林,前往欧洲,在愈加冷漠的氛围中寻找新生活。一旦抵达欧洲——如果确实成功到达——安顿下来时,他们该如何整理那些令自己流落异乡的痛苦经历?


在欧洲的寻求庇护者深感恐惧、生活未卜,要解决许多日益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例如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自我伤害、失眠、恐慌症发作等。


城郊的难民营里、安全屋里、欧洲各国首都的街头,百万人都在等待着自己命运的安排。因此,像无国界医生(Médecins Sans Frontières, MSF)这样的援助组织不得不介入其中,为这些时常高度不安的人群提供精神治疗


那么治疗从何处起步?


一位在贝尔格莱德无国界医生工作的心理学家格尔达娜·马克西莫维奇(Gordana Maksimovic)表示,她的工作主要是听人们讲自己的故事,再将心比心地回应他们


她说: “人们之间的疏离是内心苦痛的根源。所以最有效的帮助就是立基人性重建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人们重新融入社会,社会才是他们的归属。同时告诉他们,荒诞的不是他们,而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无需感到羞耻。”



当学校得知我变过性,我便被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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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娜,33岁,2018年离开伊朗,现居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的安全屋内。图片来源/ the Guardian


当妻子告诉莫娜(Moona)她有身孕了时,莫娜非常兴奋,决定永远不对孩子隐瞒自己的真实性别。虽然她以前梦想过自己怀孕,但那时她还没能成为女人,她那时是伊朗一所大学的一名男教授,娶了自己的表妹为妻。在得知妻子怀孕后,她决定变性。“因为我想当孩子‘表里如一’的母亲,而不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父亲”。


莫娜在伊朗西部的一个小镇出生成长。她说:”我记得有一次我问妈妈能不能在参加婚礼之前化妆,妈妈说如果我化了,我爸可能会杀了我俩。那时我明白了在公开场所表达真我有多么危险,所以我决定严格遵守社会规则。“


而后她一门心思忙学习。她曾像一位医生坦白过自己的身份认同,但在家人和这位医生的建议下,她还是结了婚。结婚四年后,她还是决定变性。虽然伊朗禁绝同性恋,但是它容许公民做国家资助的性别确认手术。2015年初,厌倦了男性生活的莫娜申请了变性手术。


手术后没过过久,莫娜和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又一次步入了婚姻。然而这场婚姻的代价是昂贵的,因为莫娜的前妻拒绝让莫娜看望她们的女儿,还恐吓说要揭露她的身份。莫娜说:“当同事得知我变过性后,我就被开除了。几天后,我父亲找到我说,如果我不走我哥哥就会杀了我。所以2018年8月,我拿了一份蛇头给的假英国护照前往塞尔维亚。在边境上,我和24个人被扣押在一个小房间里,没有任何保护——他们想强迫我们回家。”


如今,莫娜住在贝尔格莱德,远离女儿和自己深爱的男人,深受恐慌焦虑折磨。她已经获得了庇护,得到了在法国重新定居的机会,但是具体细节还未出来。在这等待的过程中,她住在一个为弱势群体准备的安全屋里。


几个月前,她开始在无国界医生诊所接受心理治疗。“我和医生定期会面,心理治疗在起作用。但是这一切改变起来太慢了。我孤独、想家,我觉得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生活。”


莫娜还喜欢画画,希望能展出自己的作品。“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我的选择本会使我幸福,但改变性别让我失去了一切。”



我现在长大了,我必须要靠自己

02


阿扎尔,16岁,2018年同父亲离开伊朗后和父亲失散,现居于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的移民营中。图片来源/ the Guardian


阿扎尔(Aazar)只有16岁,但头发已经开始渐渐变白了。“大家说这是因为压力。我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我的脑子还在处理我看到的许多事情。”


阿扎尔的父亲是一位医生,他和父亲于2018年离开伊朗。“在土耳其我父亲给一个蛇头付了钱,之后我们试图从波斯尼亚前往达克罗地亚。但那段经历简直是一场灾难。”


每年,有成千上万的寻求庇护者在越过欧盟边境时被警察抓获,在被遣返之前,他们会遭受残酷地殴打。移民称这为“跨境游戏”。


“那天,我们在波斯尼亚的森林中被追捕,警察抓住了我,而父亲逃脱了。蛇头答应父亲过几天会把我带回来,但他再没接到过父亲的电话。”


从那以后,父子俩就天各一方了。最后阿扎尔来到了贝尔格莱德,在一个汉堡车里做汉堡,每月挣350欧元。


阿扎尔说:“我父亲去了比利时,多幸运啊!不过好玩儿的是他没有工作,所以我寄钱给他,每月大概寄150美元,于是到了月底我就一分钱不剩了。”


阿扎尔要工作到午夜才换班,时常都累得回不到营地的家中,好多夜晚都睡在多瑙河岸边、公园里、游乐场里。他有时愤怒得难以自抑。他说:“生活很艰难,但我现在是个大人了,我必须得自立。


马克西莫维奇告诉记者: “像阿扎尔这样的未成年人同时经历着成长危机和生存危机。想象一下,他们在处理青春期问题的同时,还经历着如此危险的旅途。大大小小的事,从难民营夜间的噪音到边境暴力,都在恶化他们的处境。”


一些孩子进入了当地的学校,但与同龄人的差别会使他们更难适应。“学校能很好的帮助这些孩子融入社会,但当这些孩子看到同龄人有家庭、过着更幸运的生活时,他们会想到自己处于不利地位。”


阿扎尔的梦想是到比利时与父亲团聚,这样他会过得更稳定,但也会让他失去正在马克西莫维奇诊所接受的治疗。


马克西莫维奇说:“工作中最令我们沮丧的部分在于,自己刚开始治疗一个移民,然后突然他就离开了,去继续他的旅程。不过更令人沮丧的,是想到有成千上万的人遭受着痛苦,但从来没在诊所接受过治疗。”



我想重回校园,去思考不一样的事情

03


玛哈,23岁,从叙利亚逃至希腊,现已和三个孩子在希腊生活了18个月。图片来源/ the Guardian


23岁的玛哈(Maha)可以确定一件事: 她虽然已经逃离了母国的血腥冲突,但是到欧洲的18个月来,她仍无法摆脱冲突带来的噩梦。


我感觉自己好像重历了一次战争,只不过这次是一场心理战,它在公寓的四堵墙里面开战,盘踞着我的脑海。”这位三个孩子的母亲性格活泼,觉得自己的经历都可以写一本讲述难民之苦的书了。“实际上,等到我有时间,并且心静一点的时候,我真的打算写这么一本书。”


玛哈曾是一名志愿护士,她比丈夫胡赛因(Hussein)先到希腊。她曾九次试图从土耳其越过陆上边境,但都失败了。每一次,与她同行的难民都被边防士兵推搡、殴打。


玛哈说:“他们打我们、踢我们,甚至还抢走我宝宝嘴里的奶嘴。但我们一直告诉自己:’边境线外有自由,我们不会放弃尝试,有朝一日还会回来的。’”


在治疗雅典的寻求庇护者时,心理学家梅兰妮·瓦西洛普鲁(Melanie Vasilopoulou)和她的同事试图在这些人身上培养的就是这种坚韧


在瓦西洛普鲁见到的病症中,往事重现、幻觉、创伤后应激障碍是最常见的,而这些症状在寻求庇护者排队等候治疗时仍在加重。但他们又必须得排队等着,因为希腊的庇护服务系统已经过载了。


瓦西洛普鲁说:“就是这种停滞不前、对庇护申请无止境地等候令人崩溃。我让他们去关注自身的适应力而不是生活中的问题,毕竟我们面对的这群人非常坚强,为了抵达希腊他们用尽了全力。”


玛哈最小的孩子5个月大,对她来说获取所需的文件并不难,因为她是叙利亚人。但是尽管玛哈是被认可的难民,她还是没有旅行文件,无法离开希腊去看望她三个姊妹。2014年的时候,她们离开了叙利亚的伊德利卜省(Idlib),四散在欧洲。


玛哈流离失所的感觉日渐加重,压过了抑郁感。她叹息道:“我感到好孤独,好孤立无援。我特别想继续上学,这样就可以思考其他的事情。我现在住在距市中心12个地铁站的公寓里,见不到胡赛因,因为他没有证件,住在其它地方。我们这些人能做的只有吃饭、睡觉,然后无尽地担忧。“


从11月起,玛哈开始接受梅兰妮·瓦西洛普鲁的治疗。她说:“我跟梅兰妮倾诉我所有的困难。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她就像我的朋友一样。希腊很美,但并不富裕。我觉得我的梦想在这无法实现,这不是我理想中的国家。”



我想让人们知道“风雨过后是彩虹”

04


曼特瑟尔,30岁,2016年离开苏丹的达尔富尔,现居于比利时。图片来源/ the Guardian


来自苏丹达尔富尔(Darfur)的曼特瑟尔(Muntaser)第一次在自己的村里看到民兵时只有13岁。他说:“他们没收了我们所有的财产、武器、刀具,我眼睁睁地看着儿童和妇女被他们杀害。”曼特瑟尔一家属于一支非洲多数族裔,是阿拉伯民兵组织金戈威德(Janjaweed)种族灭绝罪行的受害者之一。该民兵组织受苏丹政府资助,2003年战争以来,夺去了20万到40万人的生命。


曼特瑟尔26岁时被指控支持反对派武装,被关押进监狱、遭受了酷刑。


他说:“我当时是一个农民。在冲突期间,我帮村子里收集食物,分发给被金戈威德民兵掠夺后的村庄。”


几个月后,曼特瑟尔被释放了,条件是他要以间谍身份合作。“我当然不同意这个条件,为了拒绝我开始逃跑。”


2016年3月,曼特瑟尔离开了苏丹,穿越沙漠,来到利比亚的萨巴(Sabha)。但是一灾未平一灾又起。“利比亚很不稳定。民兵和利比亚国民军(Libyan National Army)之间爆发战斗后,局势变得更加糟糕。如果他们抓住了你,就会指控你加入了这个或那个组织。我发现自己再次落入了先前的困境。”


几个月后,曼特瑟尔先是登上了一艘开往西西里岛的橡皮筏,后又向阿尔卑斯山进发。现在,因为付不起偷偷前往伦敦的费用,他被困在了比利时。伦敦有一个大规模的南苏丹社区,能帮助他找到工作。当天气非常寒冷时,通过“为难民找张床”这样一个社区倡议,他便能在当地一户人家里过夜。现在,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仍在达尔富尔。


曼特瑟尔说:“我们都想在欧洲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当我们到达这里时,事情并不像我们预期的那样。我们生活在恐惧之中,凡此种种使我们生活得更加紧张、苦闷。”重现的记忆一直折磨着他。“我看到了在达尔富尔那些死在我面前的孩子。在这种绝望中,我还想过自残。”


他在无国界医生诊所接受的治疗已经开始奏效。如今,曼特瑟尔是一名志愿者,帮助新来的人在比利时安顿下来。他说:“一开始去看心理医生感觉很奇怪,因为我总觉得那是给精神病人看病的医生。”但他现在开始鼓励其他人寻求心理援助。


马克西莫维奇说:“心理学家承受着许多污名。有时候,移民是来到诊所后才开始了解心理治疗。”克服这种阻碍也是无国界医生治疗师的工作内容之一。


曼特瑟尔说:“我为那些在比利时没有得到任何帮助的朋友感到难过,我想让他们知道,尽管发生了这一切,但风雨过后是彩虹。” (英文原文请见“阅读原文”)



资讯来源:卫报



编译 | 李歌阳、夏佩瑶

文案 | 张渝嘉

校对 | 倪嘉宁

编辑 | 阿汪、茉莉

封面设计 | 陈杨钦

封面字体由方正电子免费公益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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