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战 | 阎学通：美国发动贸易战是想推翻国际贸易秩序

7月6日起，美国将对中国340亿美元的商品加征关税，中美贸易冲突爆发在即。为什么特朗普敢于执意发动贸易战？其核心目的究竟是什么？贸易战是否会扩散到其他领域？当前国际秩序是进步还是倒退？

7月3日，在第七届世界和平论坛召开前夕，人文清华讲坛就上述问题独家采访了世界和平论坛秘书长、清华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阎学通教授。

阎学通教授是中国国际关系学界倡导科学方法论和预测国际形势的著名学者，曾成功预测陈水扁上台、陈水扁连任、蔡英文当选、英国脱欧等众多“黑天鹅”事件。

人文清华

6月15日，美国正式宣布，对中国500亿美元商品征收25%关税，其中约340亿美元商品自7月6日起实施加征关税措施。如果说之前差不多两军战前互相叫阵，从7月6日开始算是真刀实枪的真打，您怎么评价目前的局势？

阎学通

7月1日，针对美国对加拿大加征关税，加拿大已经进行报复。从这个情况来看，不要指望特朗普在这个问题上退步。所以7月6日开始，美国对中国5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的政策很有可能执行。他一执行，中国进行报复，这样双方贸易战就发生了。中国和美国是世界上两个最强大的国家，虽然中国实力还和美国有很大差距，但是中国和别的国家已经拉开了很大距离，这样中美关系对世界的影响是巨大的。比如美国和加拿大这次增加贸易关税也就100多亿美元，而中国和美国一上来就是500亿美元，是好几倍。这次的中美贸易冲突额度这么大，加上美国和欧盟、加拿大、墨西哥其他国家的贸易冲突在同一个时期内发生，大家比较关心的是会不会扩散到其他领域。比较大的可能性，会从贸易领域扩散到投资领域。从投资领域是否有危险扩散到金融领域？扩散到金融领域后会不会向其他领域扩散？没有人能够有把握的说能或不能。但是大家有一个担心，如果扩散到金融领域，不排除发生经济危机的可能性，甚至可能是全球性的经济危机。

人文清华

国际关系研究院经常做国际关系的预测，最近你们对这件事有没有做一个预测？

阎学通

我们主要是做政治方面的预测，对经济方面不是特别懂，所以我们没有预测引发全球性经济危机的可能性有多大，也没有预测最后会导致全球经济增长还是减少，抑或出现负增长，但国外有的机构在做。我们主要做政治上的预测，我们认为这次美国的征税政策看来不仅仅是针对中国，可能是针对整个世界贸易秩序的。特朗普有可能想打乱现有的国际贸易秩序，推倒重来，用现在的话说要彻底否定世界贸易组织机构。当然这也就否定这个组织机构下的贸易制度和秩序。现在显然不能仅从中美双边贸易赤字平衡不平衡这个角度来认识这个问题，得从国际秩序角度理解这个问题。

人文清华

他一个人有这么大力量能把像WTO这种已经运行多年的制度推翻吗？

阎学通

特朗普是美国的总统，他不是一个个人。美国总统实施的行政命令等于代表了美国政府，他的基础是整个美国的国家物质资源和物质力量，而美国又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在经济上也仍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美国如果想破坏世界秩序，它是具备这个能力的。如果美国执意要破坏国际贸易秩序，世界上其他国家合作起来维护秩序也还是比较不太容易的。

人文清华

所有的国家都抵不过它一个国家的力量？

阎学通

不是所有国家抵不过它一个国家的力量。破坏一件事所需要的力量是比较小的。你造一个杯子所需要的能力要远远大于打碎这个杯子需要的能力，如果造一个杯子需要的能力是10，打碎这个杯子可能只需要1。美国现在这么大，不是它进行破坏，别人和它力量相同就能阻止它破坏，得是它几倍以上才能阻止它破坏的效果。

人文清华

美国历史上一直是建设秩序的国家，为什么到特朗普这里，要采取极端措施和行为去打破秩序？

阎学通

美国要建立秩序的想法主要还是在世界二战以后，它在实行孤立主义政策的时候并没有建立国际秩序的想法，它是在二战之后开始有了建立国际秩序的政策，1945年之后这个作法开始占主导。现在特朗普认为美国已经没有这个力量再来维持这样的秩序了，他认为美国在1945之后努力要建立的这个秩序已经对美国不利了，所以他退出联合国的人权委员会、教科文组织，退出很多国际机制。7月2日还说了一句威胁世界贸易组织的话，意思是如果对美不利，美国会做点什么。这些都表明，他认为当前由美国在1945年想要建立的秩序对美国是不利的，因为当美国仍然像过去一样强大时，它可以利用这个秩序维护自己的利益。特朗普现在认为美国在这个秩序中的领导地位没有了，或者说严重削弱了，他觉得受制度的束缚大于他利用这个制度来获取的利益。这是他的认识，这样他就想把这个制度破坏掉。

人文清华

他的这种认识在美国朝野有共识吗？

阎学通

应该说现在美国两极分化严重。支持他的人很多，反对他的人也很多，我觉得双方有点势均力敌。

人文清华

马上美国面临11月份的中期选举。特朗普这一系列行为在中期选举当中会对他有利还是不利？

阎学通

目前看到的民调，他得到的支持率呈上升趋势。他有一个理念得到美国相当多人的支持，即美国已经没有能力维持国际秩序了，维持国际秩序美国付出的代价大于收益，所以美国不应该再去承担这样的国际责任。特朗普不想承担责任，不管是对盟友还是对非盟友，一点责任都不想负，只想占便宜不想吃亏的想法在美国国内发展很严重，导致极端民族主义势力在上升。

人文清华

6月28日，特朗普参加了富士康工厂在美国的奠基典礼，他在致辞的时候说“美国的门开的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大”，您怎么评价他说的这种美国式的开放？

阎学通

我觉得他既然搞贸易保护，一定是封闭政策，比如他对其他国家提高关税实际上就是保护美国的市场，保护主义政策。我不认为特朗普的政策是更开放的。特朗普连中国理工科学生去美留学的签证都要限制，这明显是在搞封闭。现在已经有新的趋势，封闭政策很可能随着贸易冲突的发展变成多数国家的普遍行为，不是美国变得越来越封闭，是越来越多国家变得越来越封闭。

人文清华

世界好像正在朝着全球化发展，大家都在开放的道路上在走着，为什么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个转变？

阎学通

历史有时候会向前走几步，有时候会向后退几步，历史不可能是线性发展的。有人认为历史永远是向进步方向发展的，我不这么认为，历史是可能倒退的。

人文清华

从目前来判断，国际秩序和国际关系并不是一个好的时期？

阎学通

至少2018年和2016年比应该是倒退。

人文清华

而且从现在来看，还看不到有好转的迹象。

阎学通

现在的趋势是大家担心倒退得有多远。至少特朗普执政期间倒退趋势难以改变。

人文清华

如果从我们一向看待历史的方式来说，都认为历史是由很多合力造成的，一个特朗普就能给整个世界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阎学通

我不认为特朗普是个个人现象。假如全美国3亿人口中他是唯一的例外，他就当不了总统。他是选民选上来的。他代表了相当多有这种想法的人，代表了相当多有这种观念的人，代表了相当多希望执行像这样政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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