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I 纽约10岁尼日利亚难民成为国际象棋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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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江南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2019年3月9日，晚上9点，8岁的塔尼·阿德沃米（Tani Adewumi）神情激动，他已经下了一整天的棋，但他还想再下，至少要下到午夜。2019年纽约州学者杯国际象棋锦标赛（New York State Scholastic Chess Championship）的第一天刚刚结束，他赢得了三场胜利，对手分别是赛事的前冠军和另外两名种子选手。

他的教练肖恩·马丁内斯（Shawn Martinez）告诉他：“如果你想明天赢，你最好现在就像其他选手一样去睡觉。”于是，塔尼很不情愿地上床睡觉了，他一合眼就睡着了。在他小一点的时候，塔尼每晚都在恐惧中度过——担心自己的生命，担心父母的生命。对一场国际象棋比赛的紧张情绪跟这些过往的经历相比，都是小菜一碟。

第二天，塔尼轻松地赢得了他的第四场比赛。在半决赛中，塔尼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他故意牺牲了他的象，换取一个卑微的卒子。

在场外观看的教练们都感到震惊，但塔尼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记得曾研究过传奇人物保罗·莫菲（Paul Morphy）在19世纪下过的一盘棋，他知道如果能诱使对手拿走他的象，他就能赢得这局棋。

他的对手向他苦笑了一下，因为他在此时也意识到塔尼为什么会走出这一步。塔尼赢得了这一盘，以完美的记录进入最终的冠军赛。

马丁内斯把步骤输入了他笔记本电脑上的自动国际象棋程序，比赛结束后，他向塔尼展示了结果：程序计算显示，塔尼当时能做出的最有力的举动就是牺牲他的主教。这一步大胆、妖异，甚至有些疯狂。大多数棋手都不会考虑到。

但塔尼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棋手。他的旅程也绝不平凡。15个月前，他的家人逃离尼日利亚后，在纽约一家收容所安顿下来。13个月前，他连主教和卒子都分不清。但在那一天，他以五胜一平零输的成绩加冕纽约州冠军。

“那一刻就是一切，”马丁内斯说。“那时我就知道他注定要成为大师。”

马丁内斯的预言成真。2021年5月1日，年仅10岁7个月28天的塔尼成为美国最新的国际象棋大师，在历史上，只有27个人以更小的年龄获得这一殊荣。

在迅速崛起的过程中，塔尼也帮助他的家人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几年间，他的父母考取了专业执照，从无家可归的难民成为了自力更生的专业人士；他们甚至把民众捐给塔尼的20余万善款悉数捐给了教会和基金会，以帮助和他们一样的非洲移民。

这是塔尼的故事。也是属于许多美国新移民的故事。它关乎天赋，也关乎个人奋斗与整个社区的关爱。

我们该怎么办？我们要去哪里？

2016年12月一个沉闷的下午，塔尼的父亲卡耶德·阿德乌米（Kayode Adewumi）坐在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的家中，盯着电脑看。一幅写着“西方教育去死吧”和“杀死所有基督徒”的海报在屏幕上向他尖叫。但更可怕的是伴随着这些文字的标志——一个他在睡梦中都能认出来的标志。是博科圣地组织（Boko Haram）。

那天下午早些时候，有四个人来到他的打印店，递给他一个U盘，要他把里面保存的海报打印2.5万份。卡耶德没有多想，直到他的妻子奥卢瓦托因（Oluwatoyin）认出了海报里阿拉伯语写的内容是什么。

接受这项业务意味着他必须为博科圣地这个恐怖组织工作，但卡耶德不想出卖自己的良心。

自2014年尼日利亚北部一所高中的276名女生被绑架以来，博科圣地对平民的袭击只增不减。就在博科圣地组织的人来到他家印刷店的前一天，塔尼和比他大7岁的哥哥奥斯丁被迫提早放学回家，因为该组织威胁说要对阿布贾的一所学校发动另一场袭击。

卡耶德以打印机故障为由搪塞过去。但他们不相信他，一家人自此开始逃亡，最终在2017年6月，他们持旅游签证离开了这个国家，出发时他们只背着随身的几件衣服。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一家人住在达拉斯，之后买了四张灰狗车票，坐了40个小时车子来到纽约。

他们在皇后区遇到了尼日利亚牧师菲利浦·法拉伊（Philip Falayi），他说他已经帮助了几十个这样的家庭。“他们来找我，我帮助他们，他们就会继续前行。”

菲利普牧师将他们与纽约无家可归者服务部门联系起来。这家人被安置在曼哈顿一家酒店上方的临时住所：夫妻俩住在成年人的那层；7岁的塔尼和14岁的奥斯丁住在楼上的另一层。

塔尼不喜欢去另一层去看他的父母。然而，他的父母却如释重负。奥卢瓦托因说：“感谢上帝，我们能够找到一个能安心睡觉的地方。”

他们没有多少钱，但很感激能有个栖身之所和一日三餐。卡耶德在布朗克斯的一家餐馆找到了一份夜间清洁工的工作，从晚上9点工作到早上6点，每小时6美元，之后还在白天开优步。妻子则在酒店里做清洁工，同样收入微薄。

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搬了五次家，每次塔尼收拾行李时，都没有说一个字的抱怨。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他每次都这样想。

第六次，他是对的。因为正是这一步把国际象棋带入了他的生活。

“就像看着一朵花在我眼前发芽”

2018年2月，塔尼坐在曼哈顿PS 116小学二年级的教室里。在搬进新的收容所后，他进入了这所学校。

学校每周四都有一节国际象棋课，由马丁内斯讲授。马丁内斯本人曾是国际象棋天才，带领他的中学连续四年夺得全国高中锦标赛冠军。

那天，塔尼坐在马丁内斯对面，第一次学习国际象棋的规则，在整个比赛中不断地问问题。马丁内斯看到塔尼以惊人的速度掌握了棋局，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在下课的时候，马丁内斯要求孩子们在下节课之前完成50个谜题——在线象棋比赛。但他发现塔尼一周会做完500个谜题。“我很喜欢，所以我一直坚持下去，”塔尼说。

塔尼说，他喜欢这种挑战。他喜欢没有两场比赛是一样的。他喜欢进攻，如果进攻得好，他就能赢。

“他爱上了国际象棋，”马丁内斯说。“这就像看着一朵花在我眼前发芽一样。”

几周内，塔尼就开始每天花几个小时研究国际象棋的开局和组合。马丁内斯发现他记忆力惊人，而且热爱研究著名大师的棋局。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好苗子，邀请他加入拉塞尔·马科夫斯基（Russell Makofsky）的国际象棋俱乐部。但有一个问题，那会儿马丁内斯还不知道塔尼一家负担不起俱乐部可能高达数千美元的费用。

“他对国际象棋项目很感兴趣，他想参加，”塔尼的妈妈给俱乐部发邮件说。她解释说，她付不起这个项目的费用，因为一家人还居无定所。

马科夫斯基决定免除这笔费用。塔尼的妈妈开始在周六带他去哈莱姆区参加三小时的练习。星期天，他央求妈妈让他早点出教堂，好参加更多的比赛。

马科夫斯基解释说，他从没看到过塔尼这样的棋手：“在没有家族资源的情况下，用一年的时间达到这个水平，翻越一座山，成为精英中的精英……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尽管家人没有资源，但塔尼确实获得了周围人们的支持：每周的练习和比赛是妈妈接送；每晚练棋是爸爸贡献出笔记本电脑；他的象棋钟是学校的同学送给他的；比赛有时需要付报名费（通常是50美元左右），马丁内斯会找组织者给予免费优惠。

“塔尼刚开始下棋的时候是把它当泰迪熊玩，你知道吗？”马丁内斯说。“别的小孩有泰迪熊，而他只有棋。但当他有了这个支柱时，他抓住了，再也没有放手。”

但谁会相信一只泰迪熊能救他的家人呢？

他们终于有家了

2019年3月，在曼哈顿的一个无家可归者收容所，塔尼正走向自己的房间，他抱着一个巨大的奖杯，几乎和他一样大。他刚刚赢得了纽约州国际象棋锦标赛K-3年级组冠军。他的对手大多来自纽约精英私立学校，早在三四岁时就开始学棋，拥有私人教练。

而塔尼直至此时，只学了13个月棋，在这13个月的学棋生涯中，塔尼收获了7个奖杯，一个比一个高。

与塔尼一样飞速进步的还有他的家人。在这一年多里，塔尼的爸爸考到了房地产中介执照，现在一边开优步一边销售房地产。塔尼的妈妈则通过考试，成为了一名家庭健康护理助理，在一家医院找到了工作。

第116公立小学的华裔校长徐简（Jane Hsu，音译）说：“这是一个鼓舞人心的例子，告诉我们，人生的挑战并不能定义一个人。”

塔尼的故事引起了《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普利策奖得主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 （Nicholas Kristof）的关注。在他撰写了报道后，塔尼一下子成为了全城明星。他的教练们为他建立的GoFundMe筹款页面也因此引起了巨大的关注，教练的初衷只是想筹集到1万美元，让这家人不再住在收容所里，但在最初的几天里，人们为这家人捐了10万美元。而在他们出现在《今日秀》（Today）中后，总捐款额飙升至近26万美元。

在这当中，有六个人提出可以为塔尼一家提供住房——其中一些房子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

这个家庭最终选择了一个更适中的住房：一位匿名捐赠者为塔尼目前就读的学校附近的一套两居室公寓支付了一年的租金。这套公寓干净、舒适，刷过新漆，但并不豪华。此外，还有捐赠者提供了家具、床单和毛巾。有人送来了100本国际象棋书。

全家人来到租赁代理办公室，签署了他们在美国的第一份租约。

一家人在被突如其来的善意拥抱时，也做出了一个令人们震惊的举动。他们决定，既然已经有了这么好的房子，也已经能够通过工作自食其力，他们就不应该再把GoFundMe筹来的钱花在自己身上了。他们将其中10%捐给教会，帮助其他无家可归者，其余则通过建立一个全新的基金会，来帮助其他非洲移民，目前这个基金会已经在运行中。

曾帮助过他们的菲利普牧师说：“即使他们没有很多钱，他们也会每周日去教堂，给孩子们分发自己做的食物、书包、铅笔盒和书——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除此之外，有三所顶级私立学校表示愿意向塔尼提供全额奖学金。但是塔尼和他的父母决定，虽然他可能在未来接受私立中学的奖学金，但他应该留在116公立学校，以表示他对这所学校的忠诚，毕竟是这个学校教他下棋，并帮助免除了他参加象棋俱乐部的费用。

新晋大师

塔尼的目标很明确：他要成为国际象棋大师，然后是国际象棋特级大师。

疫情对他带来了一些影响。他不能去俱乐部，也不能参加比赛，塔尼在2020年接受ESPN的采访时说他很怀念在户外踢足球和面对面下棋，因为“对手的走棋方式、落棋后的反应，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他们的思路，”他说。这也导致他无法参加更多的比赛，而只有高质量的比赛才能帮助他提高等级分——成为国际象棋大师需要等级分达到2200分以上。

但他并没有中断训练。当得知塔尼需要一位顶尖的国际象棋教练时，他们家开始节省开支，请来特级大师乔吉·卡切什维利（Giorgi Kacheishvili）每周给塔尼做三次教练。“家里经济紧张的时候，我就减到每周两次，”他的父亲说。

塔尼每天上完课后不间断地训练4-8小时，并且一直参加在线比赛。这包括马丁内斯组织的一个活动，全市60名棋手每天晚上比赛一小时。

“教练，你准备好今天输给我了吗？”在一场比赛开始前，塔尼笑嘻嘻地说。马丁内斯承认，现在塔尼击败他的次数比他击败塔尼的次数多。

2020年6月，塔尼代表美国队参加了新星国际象棋比赛，击败了英国11岁的象棋大师施里亚斯·罗亚尔（Shreyas Royal）。罗亚尔在他的年龄段排名世界第二。值得一提的是，罗亚尔一家来自印度，他2018年父亲的工作签证到期时，内政部基于他的成绩网开一面，允许他们留在英国。

战胜了罗亚尔后。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在直播中跳得最高的棋手。

2021年5月，在康涅狄格州费尔菲尔德郡国际象棋俱乐部锦标赛上，塔米赢得了全部四场比赛，他的国际象棋等级分升至2223，他因此成为美国最新晋的国际象棋大师。

他的家人也在继续奋斗。母亲刚刚获得了病人护理技术员的资格，父亲进入了知名的道格拉斯·艾丽曼房地产公司（Douglas Elliman real estate），他们一家已经不再接受房租帮助，自己在长岛租了套公寓。

在成长过程中，恐惧和动荡一直陪伴着塔尼。国际象棋改变了这一点。凭借他孜孜不倦的好奇心和侵略性的打法，他为他的家庭奠定了稳定的基础。现在他想要更多。“我想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他说。目前的纪录保持者谢尔盖·卡雅金（Sergey Karjakin）在12岁零7个月时获得了特级大师的头衔。塔尼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打破这个纪录。

塔尼看过Netflix的电视剧《后翼弃兵》（the Queen’s Gambit），剧中讲述的是一个国际象棋天才的故事。“我确实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他说。

他也许将在屏幕上看到自己。塔尼和他的父母合写的一本书已经被派拉蒙电影公司签约。剧本由《当幸福来敲门》的编剧史蒂文·康拉德（Steven Conrad）撰写。

“美国是一个实现梦想的国家，”他爸爸对《纽约时报》的克里斯托夫说。“感谢上帝，我住在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那就是纽约，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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