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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百年孤寂,千山独行

2017-10-30 民国大师

年初看完《李敖回忆录》《李敖快意恩仇录》,又在图书馆翻了翻《李敖风流自传》,几多重复,觉得不用再看这本;结果近来传出消息,李大师得了脑瘤,阳寿无几,将在优酷录制“再见李敖”,谢一生大幕;于是还是决定看看。三卷看完,一段近代史,过于眼前,云烟远去,袅袅余音。

李敖在基隆码头

我主要看内中的人物趣闻。社稷经纶地,风云际会期,李敖所处时代,存在一大批现代中国举足轻重的知识人和政客。其回忆文章,涉及多有:学术上从胡适到钱穆、姚从吾、殷海光;政治上从蒋中正到王世杰、李焕、李登辉、施启扬、彭明敏、宋楚瑜、马英九、陈水扁;次第登场,皆成素材,或贬或褒,月旦臧否,面相杂陈,盎然生趣,虽不必全信却可以一读。试举一则写居正儿子的,颇有趣味:

又一次与居浩然上舞厅,忽闻广播说:“居浩然先生电话。”居浩然正拥形而上而下之,置若罔闻。我提醒他有电话,居浩然正色说:“这里没有居浩然,我姓张——在风月场所,我都姓张。”

还有一段,令人啼笑皆非:

又有一次刘家昌全部输光,一点赌本都没有了。他低声下气向刘维斌借赌本,刘维斌说:“除非你叫我爸爸,我不借。”刘家昌说:“大丈夫,怎么可以叫人爸爸?不过,叫人‘把拔’可以。”刘维斌问:“什么是‘把拔’?”刘家昌说:“‘把拔’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是发音像爸爸。这样叫了,你以为我叫了你爸爸,我只认为叫了你‘把拔’,所以叫了等于没叫,可是赌本却借到了。”

李敖的一生,从北到南,败寇成王,眼看国民党撤迁台湾,从朱楼高起到构架崩塌;他孤独负气,以一人斗一国,这成就了他,也耽误了他。以其年轻时所处的那个学术文化极盛、学术人物极多的时代,熏陶渐染,以他的功力,专注于学术,或可有极大的成绩。

李敖敦化南路金兰大厦书房。他的安和路书房、东丰街书房、阳明山书房都已经卖掉,只余此一处

李敖一生与国民党斗,起于自由,续于报仇。他骂蒋中正,也不是骂蒋个人,而是骂蒋氏代表的极权政府。他做政治犯,受过常人无法体会的苦,坐牢时“在多少个子夜、多少个晦冥、多少个昏黑日午,我噙泪为自己打气,鼓舞自己不要崩溃”。坐牢期间,世事变幻,人情凉薄,他又极度敏感,导致整个人的心理全变了。“出狱之后人比坐牢之前,没有那么厚道了,对人充满了怀疑,对人性的评估比较低”,再也不敢太交朋友,怕友情经不住现实的考验伤害到自己,所以只影独走千山孤行。陈源说鲁迅“谁要是触犯了他一星半点,他便跳到半空中,把你骂得体无完肤还不罢休”,这话大概也可以用来形容李敖。李敖的对手和朋友说:“得罪了李敖就等于得罪了犹太人”,又说“李敖这个人阴险极了。他把你卖掉,带你去数钱,你都不知道!”,还说“李敖为人,绝不先向你开枪。但你先向他开枪,他就用机关枪打死你。打死以后,还要补上一阵枪。”

然而,李敖为人却有他的规则,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虽然一身傲骨,自命不凡,但在待人接物上,却无满脸娇气,我不但休休有容,并且乐于与人为善。”京剧名角李湘芬说李敖像年轻时的胡适,确实,他有胡适式的细腻和客气,看他受访的视频,他对别人那真也是客气的一塌糊涂。他曾举例说,“像在我的家庭里面,我们为我妈妈请来一个菲佣,我妈妈是比较排外的,有时候对这个菲佣的态度不太好,我也跟我妈妈讲,这是人家离乡背井到了一个异国来,为换一碗饭吃,要对她好一点。这方面体贴我的确受了胡适先生的影响,一辈子能够替别人设想,能够体贴别人。” 最搞笑的,他有一次说他家里“不许婆婆跟媳妇讲话,我的家规。因为不讲话呢,罪名只有一个,就是不讲话。让她们讲话的话那是非多了。”在待人接物上,李敖颇为传统和义气,“对好朋友千万不要讲他不要听的话,也不要向好朋友问他没有主动告诉你的事”,他说“我对朋友是很掩护的,我是很旧式的那种人,敌我的观念非常清楚,你做了我的朋友以后呢,终身享受,做了我的敌人的话,追杀到死。” 他整天口口声声说自己的朋友很少,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看他来台五十五周年的演讲,台上台下他随手一点,朋友就有一堆。

李敖来北京时,曾送学校图书馆一套“李敖大全集”,我有时去翻览,看他嬉笑怒骂,看他打东打西。李敖的专业是历史学,他著的《传统下的独白》,曾经洛阳纸贵,争相传颂,大美女胡茵梦把书插在牛仔裤后,招摇辅大;他写的《胡适评传》、《胡适研究》都是较早研究胡适的作品,内容可圈可点;他编的《胡适语粹》、《中国名著精华全集》都是建立在极深了解基础上的精选版本;他对周越王著千字文跋的研究,也是书法史上有价值的著作。

完全看他的书,并不能完全了解他。你看他的访谈,才会发现他对人客气的一塌糊涂,是那样可爱的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李敖自己承认,“你看到我本人之后,发现我比我的文章温和的多,客气的多,可爱的多,我的文章是穷凶恶极的”。比如他说“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被世人所诟病,他不加解释;但有一次采访他说这是个广告语,追求广告效应卖书而已。“诺奖提名”云云,他也懒得解释。毋庸置疑,他是自负的,誉谤相随,早已解释不清,只偶然在举止言谈间、谈笑风生里透露一点真我。他说“谈笑之间又真又假,我的特色是:重话轻说,轻话玩笑说,开玩笑的讲出来的,事实上我讲的是真话,话里有话,聪明人一听就笑,就懂了。”他总是吹牛,可是有什么办法,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他只好自己吹吹卖力推销。

金兰书房

李敖才艺很多,“会做木工、水电工,会踩缝衣机”,还能给人鉴定古物。他说写书挣不了多少钱,他的财产主要来自帮别人鉴定古物和做电视节目;他印制皇皇四十册“李敖大全集”的费用,则是来自帮朋友与保险公司打官司所得。他年轻时很穷,下雨天第一次坐计程车,表一跳心随之一跳,跳到十元,心惊害怕连呼“下车!下车!”为了生计,他还倒卖过旧电器,直到《文星》时代拿到第一笔稿费,才一跃而成资产阶级,再后来借助炒房,“从此立于经济上不败之地”。由于穷的经历,他很爱财,但散钱有道,曾拿钱捐给慰安妇,出钱资助高金素梅。

李敖做电视节目,先后有《李敖笑傲江湖》、《李敖秘密书房》、《李敖有话说》、《李敖语妙天下》,等等,其中以《语妙天下》最棒,顺畅自然,无磕无绊;在荧幕前,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愈到最后愈形自然。

电视节目:《李敖妙语天下》

李敖与法界渊源很深,一九五四年他高二以同等学力参加大专联招,因几分之差误入台大法律专修科,也就是后来的法律系司法组(比长其三岁的翁岳生还高两级);因为志愿本在文学院中文系,且对司法组体制不满,一年后退学重考,入台大历史系。但毕业时的论文题为《夫妻同体主义下的宋代婚姻的无效撤销解消及其效力与手续》,还是法制史的。他曾说施启扬的法制史研究几乎全靠他提供资料,还说台大法学院(当时还叫法学院)某名教授抄袭日本人的著作。

李敖坚持“全盘西化”,这种论点从青年时代开始,至老未变。只是他的“全盘西化”,并不以美国为目标。他七十八岁接受腾讯采访时谈及历史:

……胡适他们认为我们中国应该,继续和平改革,可有一批人他认为应该搞革命。出来中国共产党,他们继续搞革命。现在既然革命成功了,中国到今天,还是要回头去建国啊。汉朝的叫陆贾,他跟刘邦讲的话,劝他,刘邦说,乃公,就是你老子,老子马上得天下,骑着马得的天下的,这个陆贾说,你不能够马上治天下,你要下马来,找专家来治天下。刘邦就懂了。所以我们治天下时候,还需要一种英国式、美国式的建立现代的这种民主国家的这种方式。

只是,他也没有走出理智上倾向西方情感上迷恋中国的漩涡。

李敖最近几年因为批判美国被大陆封杀,但在台湾,他早就显得过气,与台湾年轻的新新人类格格不入,他们一谈到李敖存有的印象只是“总骂人”。唯一被他称赞过的公众人物只有宋楚瑜;其实,有些话他姑妄言之,我们姑妄听之;他不会瞎说,只是他有他自己的一套衡量标准;依其标准所得结论,有时是过分渲染的。

一九七〇年代冬季唐德刚访台时一次赴林语堂的饭局,

在一家嘈杂的大酒店内,我问那位衣冠楚楚的总招待,林语堂先生请客的桌子在哪里?他把两眼一瞪,大声反问我一句说:林语堂是哪家公司的?!失笑之余,我心里也在想,工商业社会的变动多大啊!

李敖也有同样的遭遇,有一次他在“金蛋糕”吃东西,突然一名女侍拿了一个纸板走过来,要我签名,我很高兴,心里想:“想不到这里还有人认识我。”但女侍者说:“我们老板讲过,每个客人都要签名。”

这种发展,在多年前写作轰动的《播种者胡适》和《老年人与棒子》时,他就应该知道。

一九七三年,他在监牢写作《忘了我是谁》,经谱曲演唱,风行一时: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了心里都是你,

忘了我是谁。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看的时候心里跳,

看过以后眼泪垂。

不看你的眼,

不看你的眉。

不看你也爱上你,

忘了我是谁。

几多世事变幻,几度斗转星移,几十年后的二〇〇七,他的所思所念,也换成了《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躲躲藏藏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藏的时候火如烟,

躲过以后烟如火。

要藏有谁藏,

要躲有谁躲,

偷偷查出他是谁,

是谁忘了我。

李敖老了,他将终老在他所提倡的现代化产生的纸迷金醉里。

      对话李敖:一个人,对抗一整个时代

   本文摘自《我害怕成功》,陈文茜 著,九州出版社,2016年7月

 所谓“志士仁人”、“烈士”和“特立独行的人”,都是人间的一些点缀,都是星星,甚至是彗星。我这大脑是人类最后一个能够抵抗计算机的大脑,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了。我不是天才,不是很聪明的人,可是我的方法极好。

李敖,图源网络

陈文茜:

以前李大哥刚刚出道的时候,他最有名的一篇文章,叫作《老年人与棒子》,你觉得那是不是一篇好文章,当时是非常非常轰动,那篇文章是你在二十六岁时写的。一开始你先用了苏轼的一首诗,最后结论的时候就是,你不认为所有的老年人都不好,但是最重要的是,人到老的时候,当你白头发的时刻,你还能够给社会,一个什么样的典范,对不对?你不要这么紧张,我是来歌颂你的。

李敖:

我跟各位报告,我老了以后,听力不太好,所以反应比较慢,看起来傻傻的,虽然我很健康。今天跟文茜对谈,她对我充满了恶意,所以我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好地应付她。

陈文茜:

我从大学毕业以后,就认识李大师,现在,我也是白发老妇矣,我也老了,也都是属于李敖所说的要交出棒子的老年人,认识他很久了,为什么李大师八十岁的时候,我特别希望,他来参加《青年论坛》,我这辈子没有崇拜过一个人,除了你之外。我是很崇拜你的,为了要访问你,我这辈子还没有访问过一个人会紧张的。我为了要访问李大哥,我就把他不只是最近的《虽千万人李敖吾往矣》,还有《李敖80风流自传》,还包括他六十岁的时候出的《李敖大全集》,我非常荣幸当时的《李敖大全集》是李大哥自己亲笔签名送给我的,我今天特别带来。他在他二十几岁的时候写下了非常多的文章,我就觉得这个人太特别了,他当时的文章写得非常非常好,充满了才气,当然后来越来越有才气,现在年轻人搞叛逆,怎么搞,都搞不过1958年时候的李敖,那个时候,李大哥在台大,每天穿长袍,对不对?然后还写了一篇文章,跟长袍有关系,谈什么样的人穿长袍,什么样的人穿西装,然后有一套理论,接着就提到你自己,最大的本事就是,连夏天热得不得了,你还继续穿长袍,我现在好奇的是,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穿长袍了?

李敖:当我有钱买西装的时候。

陈文茜:所以你那时候嘲笑穿西装的人,纯粹就是穿不起。

李敖:

因为长袍是我爸爸的,从大陆带来的,所以就穿起来了,后来变成一种抗议的活动,尤其夏天穿,你们都看我不顺眼,要抵抗你这个不顺眼,所以在性格上跟精神上面,就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渲染效果,那是唯一的好处,现在看起来也觉得怪怪的。

陈文茜:你准备活到几岁?

李敖:

我只要活一百零六岁,为什么是一百零六?因为蒋介石的老婆宋美龄活到一百零六岁,所以我也活到一百零六岁。大家要向我学习的只有一点,就是我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乐、不生闷气,因为生闷气的结果都死在四十九岁。美国女诗人蒂斯黛尔(Sara Teasdale)是四十九岁自杀死掉,都过不了这关,所以我跟殷海光说:“你是哲学家,怎么可以得胃癌死掉?”你可以生病,可以病死,可是不能生胃癌这个病,你想不开,哲学没有学通,就像神父得了梅毒死掉,神父怎么可以得这个病?“斯人也,不可以有斯疾也。”我李敖会死掉,可是绝不会得胃癌死掉,可以先向各位预告。

陈文茜:

你为你的信念做了非常多的事情,不管是你喜欢拆穿真相,还是在戒严的时代,你完全被打压。我最佩服李敖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一个人对抗整个时代,所有的人都想要打压他、消灭他。以前穿怪长袍,有钱买西装还不买西装,老穿怪夹克,搞得唐从圣模仿他,容易得不得了,然后这辈子永远穿同一套衣服。

你开始在台湾电视界创造传奇是六十岁,比我现在还要老,然后一路风光非常久,现在才开始抱怨。我想请问你,这么久以来,你用什么方法让自己活得很开心?不觉得这个时代压迫你?你靠自己就可以了?我觉得这对很多年轻人,或是鼓励一个有独立思考的人很重要,因为大多数的人,想做独立思考者,害怕的原因就是因为独立思考者是要付代价,以前的代价可能要去坐牢,现在是可能会被别人洗版、网络霸凌!你为什么都不怕这些事?是因为遗传你妈妈的怪胎吗?

李敖:

不是。我虽然好勇斗狠,可是我从来不鼓励别人做叛徒,因为做叛徒的代价很大,我认为自己玩可以,鼓励别人不必。我现在愈老愈感觉到这一点,所谓“志士仁人”“烈士”和“特立独行的人”,都是人间的一些点缀,都是星星,甚至是彗星。真的人不能这样做,有人这样做了,好比文天祥,四十六岁就被杀掉了,可是文天祥的弟弟做了元朝广东省惠州市的市长,儿子也投降了,全家都投降了,但他自己殉国了。他知道打不过元朝人,可是觉得自己不能活,非死不可,死在一个信仰里。很多人就为了一个信仰在活,现在看起来,“杀身成仁”不一定有道理,那么不“杀身成仁”,在太平世界好不好?像现在的年轻人没有机会了,我们那时可以浑水摸鱼,好比不让我走,我就在台湾买房子,发了财,因为国民党不实行三民主义的“民生主义”,涨价没有归公,所以钱我赚到了。

我们可以看到现在年轻人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都没有机会,所以我劝你们,不要做文天祥,也不要做李敖,做陈文茜有没有机会?你们看陈文茜漂漂亮亮,养狗都专门有人替她养,她有有钱的妈妈,有两个有钱的舅舅,自己也很会赚钱,所以,她一辈子过着好日子,至少不像我们生命这么悲惨,所以不一样,因为没有这个好机会,你们可以调查爸妈的财产,看有多少钱可以给你们,调查清楚以后,跟爸爸妈妈商量:“不要等你们死后才给我,现在就给我。”爸妈没有钱怎么办?你就死心塌地做个“月光族”,过小日子。没有钱,人生要看开一点,去学钓鱼,看破红尘,过一个清淡的、寡欲的生活。

陈文茜:


陈文茜,图源网络

我会把你的话转告你的儿女,叫你赶快掏出钱来。外界不知李敖有个优点,非常体贴朋友。我的一只老狗叫作“Baby Buddha”,是我从二十六岁开始养的,所以走的时候完全就像一个人。它是我从两个月比我手掌还要小开始养的,也是第一只自己从小每天喂它奶的狗。那只狗死的时候,李敖到我家来,拿出厚厚一叠钱,十万块台币,说:“不要哭了,没什么好哭的,这里是钱!”我一直哭,我的狗早上十点十分死,他下午五六点来看我,死了都没十二个小时,就告诉我:“我们立刻去买一只狗!”

李敖:

这是我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观。我的人生观是当一个苹果你吃不到的时候,不要写日记、不要谴责苹果、也不要缅怀跟苹果友好的美好回忆,丢掉苹果,去买香蕉,这才是人生。我们过去修养的方法是错误的,往往失恋以后拼命写日记,勉励自己、谴责朋友,写好日记以后很满足,但第二天完全忘记了,又开始痛苦,所以写日记没有用。不要用内省的方法,立刻去找别的女人,要了解这个过程请看我的《李敖风流自传》。

陈文茜:

有一天如果你走了,小你三十岁的太太很伤心,我若还活着,会带她立刻去找“新苹果”和“香蕉”。你每一次出书,前面都写一篇“李敖自颂词”,觉得你最了不起,当然最有名的一句就是“五百年来白话文第一名”,虽然白话文根本没有五百年,再来写了一大堆“自颂词”,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自吹自擂?而且很高兴,因为我看你二十几岁不是这样,有人说你是坐牢坐疯了,是真的吗?

李敖:

我开始吹嘘我自己,跟我坐牢有关系。我第一次坐牢,从我开始坐到我出来,在台湾这个鬼岛上,连续十四年都没有“李敖”这两个字出现,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书,都没有“李敖”这两个字,我这样被封锁在这个岛,所以我告诉大家“要靠自己”,要是靠他们,我要是生气的话,早就气死了,没有变成“殷海光第二”就是因为我比较想得开。

陈文茜:所以你就开始“自颂词”的风格?

李敖:

因为别人都不提我,当然更不敢赞美我,所以我就只好赞美我自己,结果赞美自己一发不可收拾!

陈文茜:你为什么会认为现在的年轻人精神上很痛苦?

李敖:

主要原因是年轻人被计算机、手机害得精神上很痛苦。害了年轻人整天看计算机、手机,到了八十岁的时候,你们就会跟我一样,眼睛都瞎掉了,那些是多么伤眼睛和糟糕的东西。还有使用这些东西最大的缺点就是:老是跟图像在走,人的思考能力减退了。你们永远写不出像我那么好的文章,也写不到陈文茜那种仅次于我的好文章。你们每天会好像游魂一样,太可怜了!我在大陆写新浪网,每天发一篇,我也买了一台iPad,但我只会一个功能,就是写字,打字打出去,别的不会,所以我对不起它,因为iPad的功能几百种,我只会一种,我完全跟不上,并且痛恨、讨厌它,因为我现在老化了,写东西躺在床上写,还是要靠笔杆,不可能用打的,所以我不喜欢现代文明。

年轻人感觉上没有前途,因为年轻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张三跟李四、王五一模一样”,大家的想法、看法、知识吸收的方法都一样,只是化妆有点不同而已,可是跟着流行,还是一样,我就挖苦你说:“时装是不能穿的,因为时装就是有名的设计师设计的,可是设计师一半都是Gay。”这批人根本恨女人,所以就乱设计,女人不知道就穿,你很会穿衣服,可是有时衣服不好看。我已经不靠脸蛋混,我靠大脑,我这大脑是人类最后一个能够抵抗计算机的大脑,我死了以后就没有了。

陈文茜:

你觉得年轻人很可怜,除了他们使用计算机之外,也说现在的年轻人,张三、李四、王五都差不多,那你到底为什么觉得他们应该去骗爸妈的钱?

李敖:

除非你爸妈有多少钱你能够掌握,否则你就安心立命、听天由命,知道这辈子发不了财。年轻人也会调整,每个月钱花光,所以很多咖啡店里、餐馆里,有很多年轻人。我给大家一个建议,就是看我的文章,虽然我有很多不好的偏见,可是我的文字非常好,中文技巧非常好,我劝大家好好把中文学好,为什么?外国人把中文搞得很糟糕,现在这种计算机输入法,有很多词库,把很多句子搞得很糟糕,年轻人学火星文,很糟糕,所以我希望大家把中文写得好一点。你写了一手好文章,虽然没有我好,但还是非常好的文章。

陈文茜:

你最重要的著作《北京法源寺》,是几岁时写出来的?从坐牢、三十几岁就开始构思,你几岁写完《北京法源寺》?

李敖:就在你这个年纪,五十六岁。

陈文茜:

我现在五十七了,大你那时一岁,所以你比我早一点,但是你当时也没有立刻完成。

李敖:基本上世界文学名著都是写得很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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