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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岳霖与林徽因

2017-11-30 民国大师

金岳霖,中国当代哲学大家,被称为中国的“逻辑学之父”。林徽因,著名建筑学家、诗人,梁启超长子梁思成之妻,曾以一首《你是人间四月天》唱绝中国。在西方“四月天”通常指艳日、丰硕与富饶而金岳霖一生对林徽因满怀深情,沉浸于林徽因的“人间四月天”中,终生未娶,至死不悔。1955年4月2日,在林徽因的追悼会上,金岳霖题写的挽联仍然激情飞扬,充满着炽热的情意:“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



1、择邻而居


那一年,对于清华大学的逻辑学教授、被称为“中国第一个懂得并且引进现代逻辑学的人”——金岳霖来说,在“太太的客厅”见到了林徽因,他的人生逻辑便变得不为人理解了。


1930,从国外回来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搬到北总布胡同3号居住。因为梁、林夫妇的人格魅力与渊博学识,在他们周围很快聚集了一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文化精英。他们家的午后茶也因冰心的一篇《我们太太的客厅》,成为被人们称为“太太的客厅”艺术沙龙。


冰心在文章里这样写道:“时间是一个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温煦而光明。地点是我们太太的客厅……当时当地的艺术家、诗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闲的下午,想喝一杯浓茶或咖啡、想抽几根好烟、想坐坐温软的沙发、想见见朋友、想有一个明眸皓齿能说会道的人儿陪着他们谈笑,便不须思索地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车,把自己送到我们太太的客厅里来。在这里,各人都能够得到他们所想往的一切……”


金岳霖第一次到“太太的客厅”是被诗人徐志摩送上门的。有谁会想到,这位曾经倾情于林徽因的著名诗人,对梁家最大和最持久的贡献,就是给他们引见了他最挚爱的友人之一、这位人称“老金”的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湖南人“老金”,比梁思成大6岁,比林徽因大9岁,在梁、林面前是名副其实的老大哥。他1914年毕业于清华学校,后留学美国、英国,又游学欧洲诸国近10年后回国执教。饱受欧风美雨的沐浴,老金的生活相当西化。他永远是腰板笔挺,西装革履,皮鞋插得油光可鉴,上面绝对不会有灰尘。夏天穿短裤还一定要穿长筒袜,因为在当时看来,高贵的男士穿短裤一定要穿长袜。加上一米八几的个头,仪表堂堂的金岳霖极富绅士风度。


老金的加入,使“太太客厅”更加热闹起来,而他也成为“太太客厅”最为忠实长久的参与者。据说,当时有一风流俊美的金发女子追随老金来到北京,并与他同居了一段时期。但自从在“太太的客厅”与林徽因相识后,这位美女便被老金打


发回到了美国娘家,再也没有回来。在人们看来,思维与处事方式颇为另类的金岳霖,一高兴干脆卷起床上那张狗皮褥子,提了锅碗瓢盆,搬到北总布胡同3号“择林而居”了。



2、太太的客厅


人们常说上天对人是最公平的,给了你卓越的才,就不再给你倾城的貌;给了你才与貌,就不再给你无憾的情与爱。但是,对于林徽因这位活跃于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女诗人、作家,美术设计师、建筑学教授来说,却是个罕见的例外。


除了美貌和气质,人们更是赞叹林徽因非凡的才情。梁思成曾说:“林徽因是个很特别的人,她的才华是多方面的。不管是文学、艺术、建筑,乃至哲学她都有很深的修养。”所以在“太太的客厅”,这个时常洋溢着贵族化气息的“艺术沙龙”茶会上,即使聚集着包括朱光潜、沈从文、巴金、萧乾在内的一批文坛名流巨子,她仍然像一个磁场之源,成为朋友们众星捧月的核心。无论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地谈论什么,林徽因总是灵魂人物,人们的“双眸因为这样的精神会餐而闪闪发光”。


当时许多人以一登“太太的客厅”博得林徽因的欣赏为幸事。她对当时的青年作家萧乾说了一句“你是用感情写作的,这很难得。”立即引来许多人对萧乾的艳羡。萧乾曾回忆说:她善谈的绝不是结了婚的妇人的那种闲言碎语,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费正清的夫人也回忆说:梁太太的健谈是人所共知的,其话题从诙谐的轶事到敏锐的分析、从明智的忠告到突发的愤怒、从发狂的热情到深刻的蔑视,几乎无所不包。她总是聚会的中心人物。当她侃侃而谈的时候,那些爱慕者们总是为她那天马行空般的灵感所折服,总是为她的精辟警语而倾倒。


在林徽因外表的文弱秀丽里,不仅蕴涵着诗一般飘逸的神采,而且承载着具有忘我献身热情的科学精神。这两种原本互相排斥、互相矛盾的精神气质在林徽因身上和谐如一,这让长期从事德国古典哲学研究和抽象的逻辑学教学的金岳霖教授,成为这些爱慕者中最专注和浸染最深的一位。在这样的聚集上,他从来不谈自己那些“倒朋友胃口”的抽象的哲学概念,而总是喜欢把话题引到林徽因喜欢的建筑或者文学、书画上来,然后侧目静听,让林徽因的神采照亮和点燃他的心灵。


“林徽因啊,这个人很特别,我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好多次她在急,好像做诗她没做出来。有句诗叫什么,哦,好像叫‘黄水塘里游着白鸭,高粱梗油青的刚过了头……’”事隔半个世纪,从八十高龄的“老金”的回忆中,人们依然可以想像得出,当年,他是带着怎样欣赏


的目光随着如同诗歌一般跳跃着的林徽因,游走在“太太的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以至于有关她的每一个细微的情绪,每一句简单的诗句,都记了一辈子。


而那时起,“太太的客厅”每天固定的茶会,金岳霖都风雨无阻地到场,并不时为林徽因诵读各种报章读物,其中绝大部分是英文书籍,内容则广涉哲学、美学、城市规划、建筑理论及英文版的恩格斯著作等。多年后,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从1932年到1937年夏,我们住在北总布胡同,他们住前院、大院;我住后院、小院。前后院都单门独户。30年代,一些朋友每个星 41 31368 41 13048 0 0 6094 0 0:00:05 0:00:02 0:00:03 6097六有集会,这些集会都是在我的小院里进行的。因为我是单身汉,我那时吃洋菜。除了请了一个拉洋车的外,还请了一个西式厨师。‘星期六碰头会’吃的咖啡冰激凌和喝的咖啡,都是我的厨师按我要求的浓度做出来的。除早饭在我自己家吃外,我的中饭晚饭大都搬到前院和梁家一起吃。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七七事变’为止。”他还毫无遮拦地告诉大家“一离开梁家,我就像丢了魂似的。”



3、同时爱上两个人


林徽因在1931年初给胡适的一封信中说:“我的教育是旧的,我变不出什么新的人来,我只要‘对得起’人——爹娘、丈夫(一个爱我的人,待我极好的人)、儿子、家庭等等,后来更要对得起另一个爱我的人,有时,我自己的心,我的性情便弄得十分为难。”她说的这“另一个爱我的人”,就是总能以冷静的逻辑头脑耐心听她侃谈,并每天早上让厨师做好新鲜的面包,然后给她送去的风度翩翩的绅士“老金”。


有人曾用“质实、谨严、和易、幽默、格调高,从来不拿恭维话送人情,在是非真妄之际一点也不含糊”这样的话来品评金岳霖。也许正是这样的品性,让灵动而睿智的林徽因,无可避免地面对着这份真切的爱慕。


1932年6月,梁思成从河北宝坻县考察回来时,林徽因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一见面她就哭丧着脸对梁思成说:“我苦恼极了,因为我同时爱上了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说话的时候,不像是妻子在对丈夫说明隐情,而是像个坦白而诚实的小妹妹招惹了麻烦向大哥哥讨主意。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梁思成半天说不出话,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紧紧地抓住了他,他感到血液凝固了,连呼吸都变成困难。”


林徽因的信任和坦诚,让梁思成冷静地思考了一夜。他反复衡量,不停地问自己,林徽因到底和自己生活幸福,还是和老金在一起幸福?第二天,他把想了一夜的结论告诉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选择了老金,我祝愿你们永远幸福。”说完他


们都哭了。林徽因把梁思成的话告诉了老金。老金毫无思索地回答说:“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


4、梁上君子与林下美人


这件似乎让人尴尬的事,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三个人仍如旧日好友毫无芥蒂。梁思成曾对他的第二任夫人林洙说:“我知道老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个诚实的人。我们三个人始终是好朋友。”林徽因在1947年10月病危中,给费正清夫妇写的告别信上说:“老金和思成真好。”金岳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梁思成、林徽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相同的文化背景,投相的志趣,使他们继续在学问上互相讨论,甚至连梁思成和林徽因吵架也是金岳霖做“仲裁”。梁思成说:“因为他总是那么理性,能把我们因为情绪激动而搞糊涂的问题分析得一清二楚 46 31368 46 14462 0 0 5525 0 0:00:05 0:00:02 0:00:03 5524”


而金岳霖更是没有按常理躲开是非之地,而是顺从着自己的逻辑,不但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地始终是梁家沙龙的座上常客,而且长期以来一直与他们毗邻而居。


一个凉爽的早晨,金岳霖正在屋里看书,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他。他出门一看,什么人也没有。“老金,老金”,这叫声好像来自空中。他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梁思成和林徽因高高地站在前院正房的屋顶上,笑嘻嘻地喊他。老金知道,这是他俩在学着攀缘、上房,为以后外出考察做准备。他有些担心那房子的屋顶不太结实,连声说道:“还不赶快给我下来!”看着他们安全地从屋顶走下来,老金早已吩咐仆人泡好了茶。闲聊间,老金说:“我送你们一副对联:上联是‘梁上君子’,下联是‘林下美人’。”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金岳霖随梁家一起离开北平,转道天津赴长沙。后来,又先后抵达昆明。梁、林继续经营中国营造学社,老金则任教于西南联大,但多数时间仍住在一起。再后来,梁思成、林徽因夫妇迁往四川南溪县李庄,金岳霖借休假的机会渡过千山万水,由云南一路跋涉来到李庄看望梁、林夫妇。当时林徽因患有严重的肺结核卧床不起,生活极度艰难,老金就买了些小鸡饲养,盼望生下蛋来为徽因补养身体。抗战胜利后,老金与梁家重返北平,三人在清华大学任教,又开始在忙碌的工作中共度快乐时光。



5、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有人说,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有点像西洋小说里的故事,只是故事的结局并不一样。金岳霖和林徽因一直相爱、相依,但又不能结成夫妻。金岳霖终身不娶,以待徽因。只是命运多舛,林徽因于1955年4月1日去逝,终年51岁。


梁思成在林徽因死后续娶


了他的学生林洙,而金岳霖再不动心,终生未娶,并待林、梁二人的儿女如同己出。难怪梁思成说:最爱林徽因的人是金岳霖,最懂林徽因的也是金岳霖。


暮年金岳霖谈到林徽因,在他日渐微茫的意识中,顽强地存活着的是这样一种不灭的印象:“林徽因这个人了不起啊,她写了篇叫《窗子以外》的文章,还有《在九十九度中》,那完全是反映劳动人民境况的,她的感觉比我们快多了。她有多方面的才能,在建筑设计上也很有才干,参加过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设计,不要抹杀了她其他方面的创作啊……”


他所提到《在九十九度中》和《窗子以外》,正是林徽因文学作品中堪称中国现代文学不可磨灭的经典之作。金岳霖尤其提到它们,那是因为他读懂了大家闺秀出身的“阔太太”林徽因,笔触所至竟是一派“不革命如其奈何”的浓重思虑。他看到并清晰地记忆着,在她娇小孱弱身体里,是一个女性细密而蕴藉的情感、一份巨大的人类同情。


作家张爱玲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对哲学和逻辑学保持着心无旁骛的研究激情的金岳霖,也心无旁骛地把自己的慈悲之爱,一直倾注在林徽因——这个他终身所爱的唯一女人身上。


6、林徽因走了


金岳霖是真正的绅士,他深爱着林徽因的,并因为爱林徽因而爱林徽因的家庭,爱林徽因所爱的人。在以后的岁月里,他成了梁家的一员。林徽因、梁思成和他们的孩子都爱他、信任他。从上世纪30年代一直到金岳霖的晚年,这种爱始终没有变形。


晚年,有人跟他提起曾为林徽因倾倒,下决心跟发妻离婚的徐志摩,金岳霖谈了自己的感触:“徐志摩是我的老朋友。那时林徽因被他父亲带回国后,徐志摩又追到北京。临离伦敦时他说了两句话,后面一句是‘销魂今日进燕京’。看,他满脑子林徽因,我觉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认识,他们是两小无猜,两小无猜啊。两家又是世交,连政治上也算世交。两人父亲都是研究系的。徐志摩总是跟着要钻进去,钻也没用!徐志摩不知趣,我很可惜徐志摩这个朋友。”他还说:“比较起来,林徽因思想活跃,主意多,但构思画图,梁思成是高手,他画线,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没那本事。他们俩的结合,结合得好,这也是不容易的啊!”


金岳霖自始至终以最高的理智驾驭自己的感情,透露着超脱凡俗的襟怀与品格,这不禁让人想起柏拉图的那句话:“理性是灵魂中最高贵的因素。”


哲学家冯友兰回忆上个世纪30年代的金岳霖时,说:“金先生的风度很像魏晋大玄学家嵇康。嵇康的特点是


‘越名教而任自然’,天真烂漫,率性而行;思想清楚,逻辑性强;欣赏艺术,审美感高。我认为,金先生是嵇康风度在现代的影子。”


1955年,当金岳霖得知林徽因去世的消息时,适逢他的一个学生到办公室看他。这位学生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他先不说话,后来突然说:‘林徽因走了!’他一边说,一边嚎啕大哭。他两支胳膊靠在办公桌上。我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不知说什么好。几分钟后,他慢慢地停止哭泣,擦干眼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7、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1983年,金岳霖已88岁高龄。一位出版社编辑为了林徽因和诗文集,拿着一张泛黄的32开大的林徽因照片,上门请教金岳霖先生,想知道照片的拍摄时间和背景。


老人把照片接过手,好象从未见过一样。他凝视了很多久,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哭的样子。他的喉头微微涌动着,像有千言万语梗在那里。他一语不发,紧紧捏着照片,生怕影中人飞走似的。许久,他才抬起头,像小孩求情似地对来者说:“给我吧!”


后来,编辑又带着编好的林徽因诗文样本请他过目。金岳霖先生摩挲着,爱不释手。同去的陈钟英先生趁机凑近他耳边问,可否可以请他为文集写篇文章附于书中?然而,金岳霖迟迟不开口。大家等待着,看着他那样无法描述的表情,感觉到半个世纪的情感风云在他脸上急剧蒸腾翻滚。终于,他一字一顿,毫不含糊地告诉来者:“我所有的话,都应该同她自己说,我不能对别人说。”停了一下,他显得更加隶穆庄重,“我没有机会同她自己说的话,我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有这种话。”


说完,他闭上眼,垂下头,沉默了。好像把一本书翻到了最后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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