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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志田:读书人能为社会做什么?

2017-08-01 青年史学家



忘劳,习逸成惰。-- 李惺



“为己”,还是“为社会”?


在五四运动前后,顾颉刚就注意到“真实学问的势力不能去改革社会,而做学问的人反被社会融化了”。反观现在的大学,借用西文的表述,已少言大写的学问,而更多是小写的学术;在学校的小环境里,“努力求学”与“改革社会”之间,也已形成某种程度的紧张,个体学人很难兼顾,遑论所谓“双赢”。专业学人已离“士大夫之学”越来越远。

   

因此,很多读书人对社会不得不敬而远之,不复敢言化民成俗、改变社会的责任了。何况,当学者面向大众说话,是该去“提高”呢,还是“普及”呢?在士农工商的时代,士为其他三民之楷模,先自修身于前,化民成俗于后。但在强调平等的现代,若云提高,便有自居精英之嫌,仿佛不以平等待人;若云普及,同样带有自上而下的意味,甚至对读者水准的预设更低。还在“五四”时代,“提高与普及”就引起了争辩,迄今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议题。

   

“揭批”,还是引导?


在西方,理想型的知识分子一向是站在政府甚至社会的对立一面,更多扮演揭露、批判的角色。大概从20世纪60年代起,西方社会和思想出现了重大的转变。法国史家夏蒂埃注意到,以前“知识分子在社会宏观层面享有先知、救世主和揭露者的形象”,但现在他们正转向另一类工作。如福柯(Michel Foucault)自称“他的工作就是剥去一些显然事物和公认概念的鳞片”。布尔迪厄认为“科学应当具有战斗性,但这绝不意味着‘介入’”。

   

在中国,固然从来存在颂圣的士人,但读书人中更有立于社会之上或之外的清流,与实际政治的浊流处于对应和对立的地位,既批判也引导,同时还要改造社会,化民成俗。学者能尽量剥去“众所周知”的概念之上所附着的鳞片,也就揭示了“真相”,同样是对社会不小的贡献。这虽不那么剑拔弩张,显然也并非易事。

   

学者、“公知”与“名嘴”


布尔迪厄特别强调社会科学不仅“要回答一些极其重要的问题”,更要“提出普通社会世界出现的问题”,并且“有责任更好地提出问题”,即在方式上应超过记者和评论界。由于近代的变动远比法国更大,中国读书人面临的挑战,似也比法国学者的更强。随着媒介方式的技术演进,其中一个根本性的转变,就是“天下”变成了带有异域风情的“公共”,而“天下士”也渐带今人所谓“公共知识分子”的意味。他们可以针对一切问题开口,也必须针对一切问题开口,直到走进电视上的综艺节目,而不论胸中是否有言欲发。

   

从“天下士”向“公共知识分子”再向“名嘴”的一步步蜕变,伴随着读书人主体性的一步步消逝。这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士变”——“士”在“变”中退隐,直至淡出。这类“士变”的发生,是同样可怕的“世变”。今人批评与自我批评之时,常说我们处于一个浮躁的时代。其实我们正在经历一种或隐或显的时代巨变,“浮躁”二字,远不足以表述其复杂性和内在的紧张。

   

士变、世变,读书人何去何从?

眼下世界局势真是名副其实的风起云涌,在面临多方面失序之时,不免出现“翻云覆雨者为俊杰”的现象。但做学问的人,似应比一般人稍多远虑,方不至于“被社会融化”。今日我们需要的,可能更多是提出需要反思的问题,并思考出现问题之后怎样可以做得更好。

   

动荡之时,人多有不平之气,也更需要心平气和。遇事多从逻辑一面思考,尽量把从身边到外国的他人看作常人,社会也许就会更加祥和。

   

陈寅恪再三强调,斯文是否扫地,读书人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清儒沈垚也说:文章可绝于朝,不可绝于野。……惟并绝于野,则斯道真绝,后人无可望矣。

   

* 本文摘自罗志田《道大无外:校园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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