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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云履踪:马宏雯 | 寻到灯火阑珊处,我已非我他还他】

2017-01-07 马宏雯 停云诗画



编者按:这篇文章是好友马宏雯女士应我约请为《白纸黑字》图书第四辑所赐稿,大约写于2012年底。当时我在读者传媒广州公司创办两本新杂志,并延续一个笔述私人历史的系列图书项目《白纸黑字》,请南方周末的鄢烈山老师客串此书主编,主要邀约国内如土家野夫之类的才情文人撰稿。可惜的是,因书稿作者涉及敏感人士,《白纸黑字》第四辑最终没能通过终审出版,宏雯此文也就没能见诸读者。2016年1月5日,好友庆辉翻出此稿,建议我编发停云诗画公号,并嘱我介绍一下此文写作背景。宏雯女士生平际遇,可能是我朋友圈里迄今最接近台湾女作家三毛与荷西故事的一位,他和美国丈夫Gary先生的跨国姻缘和婚后生活,真实地演绎了海角天涯神仙眷侣的人间美谈,我个人以为远超中国清代《浮生六记》芸娘沈公子故事。


马宏雯 | 寻到灯火阑珊处,我已非我他还他

《白纸黑字》第四辑约稿


当一个美国前嬉皮士、现无政府主义者,娶了一个顺从组织原则、思想端正的中国共产党员,然后带着她像吉普塞人一样满世界流浪,结果会怎样?


七年后,我坐在美国西海岸的卡梅尔写这篇文字时,发现自己已变成了一个自由主义崇尚者和素食者,而Gary隐藏在中产阶级外表下的,仍然是那个愤世嫉俗的前嬉皮士。


于是想起《北京人在纽约》里的一句歌词:我已经变得不再是我,可是你却依然是你!


但是Gary不同意:你并没有变成另一个人,你只是做回了自己。



卡梅尔的冬天阴雨阵阵,我们穿上了最厚的衣服,Gary又新买了围巾和手套,这样全副武装走在游客熙来攘往的街上,时常会碰到一些穿短裤和T恤的人。“该死的加拿大人!”Gary悄声说。他把所有不怕冷的人都归为加拿大人,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蔑视我们的抗寒能力。


卡梅尔是我们在美国的最后一站,六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把这个美丽小镇和周遭方圆几十里掘地三尺。


两个月后,我们已俨然是本地人了,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再提着菜蓝子走进杂货铺,并以本地人的名义要求打折。我们知道哪家画廊进了新作品,哪家铺子的番茄是本地生长的,哪家意大利餐厅的厨子其实是墨西哥人。


看着游客在古色古香的街上,对着一间挨一间的画廊和艺术品商店像我们当初一样的兴奋好奇,我们的会心微笑中夹着几分不屑,Gary忘了自己那时从外面回来,大声对我说:“我只是去趟邮局,就经过了二、三十个画廊,太精彩了。”


大部分时间,我们会像这样在一个地方居住数月,尝试用一个居住者而不是旅游者的寻常心态去体验,等待内心的感受慢慢到来。当季节变迁,我们便像候鸟一样来次大迁徒,去到一个新的时空。


多数人旅行,终要回家。但我们没有家,所有的家当就是几口旅行箱。归宿总在下一站,不计算回程,心里只怀着对前方的向往,到达和出发是同样的快乐。每当我以为来到了一个最美的地方,后来却发现下一处的风景更美。


其实当初我曾严肃地问过Gary,为什么不想置一个固定的家。他说:家在心里,不在身外,心中有家,便处处是家,你我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一路走来,我越来越喜欢上了这种简单而又丰富的生活。简单到可以天天穿一样的衣服,丰富到可以遇见那么多不一样的人,简单到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住自己喜欢的地方,丰富到获得了内心世界与外部世界的最大交融。


Gary认为,旅行是发现自己宿命的最好方法,在身心得到充分释放的旅途中,最有可能找到你正在寻找的人生答案,就像有人说的:走得越远,离自己内心就越近。


路上,很多听说我们生活状况的人,都用羡慕的口吻说:真希望也像你们那样去走。但接下来的一句肯定是:但是不行,我有太多牵绊。Gary不以为然:难道别人告诉你不能做的事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你自己也要告诉自己不能做?


边走边看,我常常被自己曾经的无知无觉惊得目瞪口呆,内心的跌宕远大于生活环境的变迁,我是谁?曾经的那个我是我,还是现在的这个我是我?我究竟在梦的哪一边?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泰国的清迈,那是我头回出国,手里拿着Gary写给我的细得不能再细的旅行注意事项。他来机场接我,穿着一件领圈洗得发毛、肩上已有几个零丁小洞的棉布T恤。我断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心里不免还是嘀咕。几年后想起这事问他,他早已忘了,“浅红的那件?那是我最喜欢的T恤,很软很舒服。当然,也可能是其它的T恤更糟。”


到清迈见面是我的主意,下意识中是想躲开周遭的眼睛。从昆明飞到清迈只需一个小时,却到了一个从地理到风俗都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少了拘谨,松了束缚,心里空空如也地来接纳一个新的开始。


虽然之前已和Gary交换了几十封邮件,但我还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把真人和想象合二为一。他站在那儿,既不好看,也不难看,满脑子古怪的念头,我不曾料到那些就是后来打开我一把一把心锁的钥匙。


旅店在清迈城外的清静处,到处长着我从没见过的奇异花草。餐厅是院子里的一个竹棚,爬满了籐蔓。能干的老板娘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带着我看得懂的笑容,在同样敞开的厨房做菜,弄得香气四溢,我很快喜欢上了清香爽辣的泰国菜。她的丈夫,一个英国老头则坐在那里只管结账。


大概是Gary的破衫卸下了我的戒备,轻松自在的我和闲散随意的他,城里城外到处转,天上地下聊了很多。现在回想清迈当时的模样,已是模糊,清晰记得的只是我当时的心情,莫名的一种信任感和安全感。记得他抱着三个装水的大玻璃瓶子,仍要走在前面替我开门。


Gary知道我有失眠的问题后说,我教你一个方法,保证管用。他边说边做示范:轻轻敲打头顶、前额、下巴等七八个部位,每敲一个地方说一遍:我深深地、完全地原谅我自己、接受我自己。


我嘲笑道:“我不相信魔咒,再说了,我有很多问题,无法完全接受自己,我意志薄弱,粗心大意,太瘦,头发干枯,多着呢。”


“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接受自己呢?”他觉得不可思议,“嗨!这是你!你可以不喜欢某些外在的事物,但你生来如此、存在于内的自身又如何能不接受?在生命的最初,我相信你没有这个念头,是后来别人告诉你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你才开始对自己不满意的。”


“我不满意自己,才有改变自己的动力,才能进步呀。”


他握住我的手,直视我的眼睛,“听着,你一旦开始按别人的标准去改变,你就已经放弃了自己,这种自暴自弃毁掉了很多人。一个人只有接受并喜欢自己,才谈得上完善自己。”


“你对自己身上的坏毛病也接受吗?”


“那些坏毛病不是我的,是从外面塞进来的,我会努力把它们清除出去。除此之外,我接受我身上所有的长处和短处。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真相,这个真相,不是我父亲或政府指定的那个,不是传统文化标注的那个,更不是广告描绘的那个,只是我自己的真相。”


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告诉我,你可以不按榜样的模式,而以自己的本来面目活着。我不能确定是否同意他,但他清晰的眼神里一种稳定和坚守的力量吸引了我,这家伙似乎有所有问题的所有答案,就算他没有答案,他也知道到哪儿去找。我隐约感到自己其实迷失已久,现在偶遇一个从另一向度走来的旅人,微笑着邀我同行。


事实证明跟他走是对的。在那以后的日子里,虽然我们也遇到过读不懂对方的时候,但最终拓宽频道后,总能找到谐调的频率。他带我去看世界,他告诉我自己的人生探索经历,让我知道外面那个缤纷天地有无数的不同值得欣赏,有无数的差异值得尊重。


清迈的四天让我的人生转了个大弯。


 三


第二次见面是一个月后在印度。Gary因为笃信印度传统医疗阿育吠陀,经常去那里调养身体。我们约好在那里再见,然后一起回中国。


那时我对印度知之甚少,只从一些只言片语中获悉,中国人有资格藐视印度。


印度给旅游者的印象通常是爱恨参半。因为有Gary的引领,我没有被它脏乱简陋、喧嚣嘈杂的表象吓住,反而被它的灵异触到了心底的虚弱。


在班加罗尔的一家疗养院住了二十多天后,我对阿育吠陀稍稍有了认识,知道它和中医一样,历史悠久、博大精深,讲求身心灵皆治,因而每日清晨也去学静坐和瑜珈。


木质的殿堂弥散着质朴和安详,幽远的梵音,燃香的神秘气息,神符、花环,我被浸润在一片慰籍之中,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融化。


一日进城,Gary去使馆办事,把我寄存在一个花花绿绿的商店里。转了一圈后,我跟那个竭力向我推销床罩的商人聊了起来。他问:你信什么教?我随口回答:我不信教。他脸上震惊的表情我至今难忘:“那你痛苦的时候怎么办呢?”我顿时语塞,现在想来,这个问题能让我思考一辈子。


他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的宗教生活,每日要祷告三次之类的。离开时,我象征性地买了块桌布,他却深情款款地手捂着胸口央求我买那个床罩:“买下吧,那会让我非常快乐!”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犹豫着,转念一想无论买还是不买,我们两人中总会有一个不快乐,他痛苦了有他的宗教,我痛苦了无处可去。于是在他哀怨的凝视下,我毅然离去,他看上去心都要碎了。


但是印度予我的确实是宗教上的启蒙。这之前,我视宗教为迷信和荒唐,在一个不信神不信鬼只信权威的国度长大,我习惯用刚烈的态度看待所有涉及灵性的事物。如今蓦然看到生活在另一个精神世界的人们,那样细心地呵护自己的灵魂,不觉惊骇:我的灵魂可安好?


问印度人为什么需要宗教,就像问鱼为什么需要水一样。在这个被称为宗教博物馆的国家,宗教就是生活,这种情结,我们也许无法解释也难以接受,但是无所谓,它不需要你理解和接受,无论你来这里是寻找什么或不寻找什么,它就在那儿。只要你给自己一点时间,允许它触摸你的心,纠结就会慢慢地拧松、旋开。


印度是让人与自己心目中的上帝离得最近的地方,因为这种灵性,我喜欢上了这里。



行走美国大地,不时遇到迎面走来的陌生人冲我一笑,我警觉地想:他认识我?有什么企图?


但是每天遇到的陌生人都这样对我笑,我也开始对他们笑了。过马路时,路上的车早早地停下等着,我很别扭但很感动;进商场时,前面的人帮我推着门,直到我接手,我也学会了帮后面的人推着门;身边的人打了个喷嚏,会连忙说:对不起。


在美国住了一阵后,我对这种陌生人之间的友善感触良多,回想到过的那么多地方,似乎只有在中国,陌生人之间象刺猬一样老是张着刺,随时准备战斗。“我们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我以前从没意识到的问题,现在却让我困惑不已。


来自陌生人的微笑象冬日的阳光一样美好,不经意地洒在我身上,揭掉了包裹着我的第一层硬壳。


窗外,一只黄色的小鸟在我的花盒里寻寻觅觅,我不知道它竟那样轻盈,能站在一片叶子上而不倾倒。要是几年前,我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一定是如何把它抓住关进鸟笼里养着玩。那时Gary常常取笑我:看见动物就想抓来吃,看见大树就想砍了做家具。


后来,每天看见野兔在房前的草地上颠着屁股来来去去,蜂鸟在檐下的花芯里钻进钻出,野鹿把我种的花吃得只剩桩子,一只长腿鹭鸶总是若有所思地站在池溏边,Gary一见它就喊:“嗨,斯格塔,你在这儿干嘛?”斯格塔是他的一个细脚伶仃的朋友,松鼠站在我们散步的小路中间,竟拒绝给我们让路;海边,肥胖的海狮躺在礁石上晒太阳,巨大的海牛从廊桥下游过,鱼群在透明的海水里游成一条黑色的长流。


它们慢慢成了我寻常的邻居和朋友,不再是我眼里的食物或是必须除之而后快的异类,而它们竟也不把我看成是危险的敌人,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我曾经的残暴。在看了一个动物保护者的演讲后,我再也忘不了那句问话:动物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我们这样残忍地对待它们?唯一的答案是:它们错在是动物。按此逻辑,世上的一切杀戮都是受害者的错。


一日等公交车,车来后刚好停在我面前,门一开,我抬腿就上,司机做了个阻止的手势,开始降下车门踏板,原来站台上有个坐着轮椅的残疾人,我连忙羞愧地躲到一边。之前我不是没看见他,但对我来说和没看见一样,因为我生长的那个地方,从来遵守的是“强者先行”的规则,这是我们少有的没有被摧毁反而发扬光大的传统,我带着这条金科玉律来到异国,它却让我在众人面前丢了脸。


下车的时候,我学着其他人那样,对司机说了声:谢谢!谢谢他教会了我尊重弱者,我还要谢谢我左邻右舍的动物们,它们教会了我尊重生命。




春天,我们驾车斜穿美国,在西部小镇塞多纳的一个小餐厅里,Gary巧遇他心目中的英雄,生物多样性中心的创始人基兰·萨克林,连忙象个追星族似的走过去握手攀谈。我自知插不上嘴,只远远坐着看。


那是个秃头大胡子,一点也不帅,却让Gary钦佩至极。他领导的这个致力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非政府组织,异常地专注、犀利,他们替濒临灭绝的石蛙、灰狼、甲虫,成百次把政府和财大气粗的集团公司拖上法庭,凭借智慧和勇气,使胜诉率达到93%。他们敏锐广布的触角,随时监视着四方的动向,并在网站上向公众通报,号召所有人参与他们的行动。他们摧毁了加利福利亚原始森林采伐计划,一年又一年让壳牌公司在阿拉斯加北极圈内钻探石油的企图落空,成功阻止了美国政府签发大峡谷铀矿开采证……用Gary的话说,三天两头踢政府的屁股。


我想起这一路所看到的动人魂魄的壮美景色,却不知那背后有勇士的保护。充分利用法律是他们获胜的关键,而法律能迫使权势屈服,才是我心目中的奇迹,因为我在那个势态相反的环境里,看到了太多付出了更大艰辛乃至牺牲而不能取胜的抗争。


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在华盛顿,Gary带我去参观国会大厦、最高法院,旁听议会辩论,游览白宫和国家造币厂,亲眼看见权力坐在一把寻常的椅子,而不是神坛上,因为那上面坐着的,是法律,这是当初制度设计的时候就排好的座次,这才使得基兰•萨克林能够凭借一部濒危动物保护法,迫使政府放弃修筑投资上亿的水坝,因为河岸上生活着一些只能在这里才能生存的珍稀蜗牛。


同时,Gary则是我看到的无权势者如何遵从法律的例子。开车在路上,即使在空无一物、一眼能看出几十里地的旷野,只要遇到停车查看标志,他一定会停下车来,煞有介事地转动脑袋,左右查看,然后起步,惹得我每次都要嘲笑他几句。每年报税的时候,连我在中国区区几百元人民币的收入,他也要一五一十报上。他这样做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出于对法律的敬畏。所以这个不逃一分钱税的人,经常拍桌子打板凳地质问政府:你们是怎么花我的钱的。


Gary天生反骨,却不钻法律的空子,是因为这个社会尚有公平存在,无权势者对法律尚有信任,对自己尚有信心。一项国策出台,Gary若有抱怨指责,必给国会、总统、议员写信,我问他:“你明明知道这些信是泥牛入海,为什么还是要写?”


他说:“我无法做我做不了的事,但我可以做我能做的。



书店橱窗里摆放一些新上架的书,我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本封面的人物照片上,这是那个我曾经看都不愿看的面孔、想都不愿想的名字,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连他真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却对他满怀愤恨,连看一眼都是对我所坚守的信念的冒犯。Gary常说我是在盒子里长大的,看来只有盒子里长成的方脑袋,才具有不需要证据支撑的坚定。


我对Gary说想去找一本他的书来读一读。


“以前我连提到他,你都要生气,现在却有兴趣读他的书?”


“我想知道我到底恨他什么。”


“你知道你变了吗?以前相信的,现在开始怀疑了,以前不信的,现在想了解了。”


我以前常和Gary为时政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我认为他当然是戴着西方有色眼镜,这种人不可理喻,只能走着瞧。


走着瞧的结果是我自己心态出现了变化。我现在已不耻于承认自己的变化,但有点惊讶它是怎么发生的?


Gary说:“信息来源越单一,就越容易确信,信息来源越广泛,就越无法确信。”换句话说,无知的人不知道自己无知,知道得越多的人,越知道自己无知。


曾经坚定的信念是怎样崩溃的,Gary认为第一道裂缝是我发现自己过去生活在谎言中。“没有政府不说谎,”他说,“怕的只是你不知道或是不相信他们在说谎。”


“当信息来源众多,你即使不知道谁真谁假,谁对谁错,但至少你知道有不止一种可能性。这些信息供你基于自己的智慧和常识,去分辨,去判断,信息开放就是获得怀疑的权力和思考的能力。”


但我知道现实并不是那么简单,“有些人就算再多事实摆在面前,他也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去旅行,有时只有信息是不够的,你接受信息的方式也很重要。旅行给你一个摆脱固定生活模式和思维模式的机会,去掉了这个屏障,真相随时有可能触到你的心,你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整理好思绪,又上路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到了缅因。


这是个美得让人忘忧,然后忘我的地方,它总让我想起两个字:透明——空气透明,阳光透明,山、树、花、海,一律清亮得如童话般纯净,灵动闪烁。


我们在糜鹿头湖边的一幢木屋里住了下来,时常跟着房东老两口钻到灌木丛里采野蓝莓和覆盆子,到湖里游水划船。


日子一天一天流过,我们开始关注起当地的售房信息。有天找到一栋两层带地下室的大房子,连带着5英亩的地,5英亩!三个足球场那么大,上面长满了树,开车5分钟进到开普敦城里,价格竟比在中国二线城市买套公寓还低。


按捺着喜悦,和中介签好了服务合同,耐心等待后面琐碎的手续和流程,我们开始做起了当地主的梦。


我们将在这里安居,我会在前面的草坪上种花,到屋后的林子里去砍一棵树拖回来,在宽敞的地下车库里做家具(不知为什么我一直认为自己有这个本领),Gary说他可以在露台上晒日光浴而不会被人偷窥了春光;我们能有更多的衣服可以招摇,更多的书籍可以保存,有自己喜欢的锅碗瓢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此幸福地终老一生。”


我们面面相觑,开始慢慢意识到这个逻辑的危险性。一直以来我们遵循的原则是欣赏而不占有,拥有点什么,不如做点什么,谁知一不小心竟被缅因的山水销了魂,差点被羁绊在这个温柔乡里。


地主诚可贵,自由价更高。三个月后,我们卷巴卷巴行李,去了新西兰。




话说这天路过皇后镇郊外,竟被Gary怂恿着走进了据称是世界蹦极跳发源地的AJ Hackett Bungy的大堂,透过巨大的玻璃望出去,远处的蹦极桥高高地架在离河面40米高的山谷里,背后是绵绵无尽的群山。我犹豫着,心里又恐慌又兴奋,始终拿不定主意。Gary说他以前跳过,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跟自己打了半个小时的仗后,我决定试一试,反正随时还可以反悔。


办手续时,他们问我要不要直接掉进水里,我连忙摇头,这一跳若不被吓死已是万幸,可别又被呛死。“拜托把绳子收短点。”我嘱咐道。


直到爬上桥,我仍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跳。桥上的工作人员,一个壮实的小伙子冲我竖起大拇指,我对他做了个苦脸,想让他知道我很害怕。


打好绑腿,扣好松紧绳,我被半推着挪到了跳台边缘,顺着脚尖看下去,是深不可测的恐惧。小伙子显然见多了这样吓得半死的人,说:别往下面看,看前面那座大桥。


我抬头望着远处那座美丽的大桥,顿时相信,只要纵身一跳,就能飞进那片美景。面前这个惊心动魄的边缘,意味着未知的体验和渴望。


不容我多想,那人开始数:一、二、三,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究竟应该脚先下去还是头先下去?身后一声喊:跳!我飞身扑了出去,心从嗓子眼里被倒了出来。


那天直到晚上,我的心仍在狂跳不已,真是吓得不轻,但十分开心。



时时想起当初只身飞到清迈的那段经历,我庆幸自己骨子里还存有一些冒险的勇气,推自己跳出盒子,跌入未知,得以遇见Gary,跟着他踏上了一条少人行走、不见尽头的路,无意中却在路上找到了一些自己失落的碎片,逐渐修补出一个可以辨识的自己。我的许多疑问得到了答案,又由这些答案引出了更多的疑问,让我继续搜寻向前。


我已无意再回到热闹的大道上,被人流挟裹着,脚不沾地地奔向人人都去的地方,我已知道灯火阑珊处才有去到内心的路,而我的旅程刚刚开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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