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者，应该被宽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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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王梆

1997年5月，45岁的英国公民卡米拉·卡尔（Camilla Carr）和她43岁的男友乔恩·詹姆斯（Jon James）到车臣去为战后失去家园的孩子们修建创伤避难所。

三个月后，ta俩双双成了车臣叛党的人质，在长达14个月的地下室非法囚禁中，她被狱卒反复强奸虐待，直到感染疱疹。

1998年，她万幸获救，重新回到家人和朋友的怀抱。最初两个月，她品尝着自由的甜蜜，似乎忘记了疼痛。两个月后，心灵的伤痛排山倒海，卷土重来，令她无法停止哭泣，心力交瘁、无法自持，陷入了黑暗的低谷。

她在男友的陪伴下康复

2001年，男友乔恩·詹姆斯为了治愈她，把她带到了威尔士的一处寂静之地。男友的爱，冥想和瑜伽疗法，以及大自然的拥抱，终于给了她康复的力量。

在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中，她说道：

“乔恩一心一意地陪伴着我。当我讲述被虐经过时，他控制着内心的波澜，并没有表现出暴怒，而是静静地倾听，这对我的情绪起到了良好的镇定作用。”

卡米拉·卡尔康复之后，和男友创建了一个公益组织，为那些在囚禁和强暴中受伤的灵魂争取自由，ta们的公益组织帮助了很多无助的人。
ta俩参与策划了以「宽恕复原计划」（The forgiveness Project）为名的公益行动。2010年3月，她写道：

“我可以宽恕那个强奸我的人，我可以对他表示同情，因为我能理解导致他成为强奸犯的那些卑劣绝望的社会环境。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会宽恕那些强奸犯对我曾施与的暴行。强奸是一种恐怖的反人类行为，我永远不能原谅这种行为。”

「宽恕」在疗伤中的作用

卡米拉·卡尔的故事，从受害者的角度，体现了「宽恕」在后期创伤治疗中发挥的作用，同时也很清晰地阐明了宽恕的对象是「强奸犯」，而不是「强奸行为」。
在我看来，这是一种适度的、积极理性的创伤心理危机应对机制。

首先，它并没有将强奸犯妖魔化。强奸犯不是长角的异兽，而是人，是人就有可能具备只有人类才拥有的心灵忏悔能力。

西方当代司法体系，大体来说，亦是相信人的这种悔过能力的（这也是这么多的法律学者和公民，在反对死刑上不遗余力的原因之一）。
针对性侵，西方当代司法体系有一整套严惩制度。
在英格兰，根据性侵的严重程度，性侵者获刑最轻六个月以上，此外还需加以罚金；
在苏格兰，性侵者面临重则五年以上的牢狱加罚金；
在威尔士，伊恩·沃特金斯（Ian Watkins），威尔士摇滚歌手，因性侵女婴，被判29年徒刑；
在美国，时装设计师阿南德·乔恩·亚历山大（Anand Jon Alexander），因强奸了多名包括未成年少女在内的女性，被判59年徒刑；
美国说唱歌手米思笛卡尔（Mystikal）强迫他的发型师为他口交，被判6年徒刑；
宾州的运动教练杰瑞·桑达斯基（Jerry Sandusky）性侵多名男童，被判终身监禁；

拳击手麦克·泰森（Mike Tyson）因强奸18岁的美模德西蕾·华盛顿（Desiree Washington）, 被判6年徒刑……

这些严惩手段，为受害者提供了强大的心理安慰和人身安全保障，为建立一个性别平等的公民社会奠定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律基石，但它的最终目的却不是「击跨」罪犯，而是「重塑」（Rehabilitation）罪犯，即「让罪犯改过自新，成为一个更好的公民（Better Citizen）。」

（——摘自《刑事惩罚的目的（Criminal Law: The purposes of Punishment）》 2012，明尼苏达州大学出版）

「卡米拉·卡尔宽恕疗法」的第二点理性之处，在于它将性侵行为与性侵犯所处的社会文化背景结合起来，一寸寸地寻找滋生性侵行为的暴力土壤，并通过舆论、传播和教育，试图根本性地铲除这种土壤，让更多人意识到性侵的危害，从而达到「治本」的目的。
从实践论的角度，这比以泪洗面，或一味诅咒性侵犯断子绝孙、万劫不复要有效。

从受害者身心健康的角度出发，当强奸犯刑满释放，并发自内心地感到内疚和懊悔时，受害者如果仍沉浸在仇恨和暴怒之中不能自拔，卡米拉·卡尔所提倡的「宽恕疗法」也许不失为一种背水一战的尝试。

不然怎么办？苦练轻功，夜捕色贼，私设公堂，五马分尸？

「宽恕疗法」需要适合的法律和舆论环境

总的来说，法律越给力，文化和舆论越保护受害者利益，卡米拉·卡尔的宽恕疗法就越有效。反之，它就很可能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

举个天朝的例子，前段时间日本人气演员高畑裕太强奸酒店女服务员的网易网友跟贴，一则“22岁的干柴碰到40岁的烈火，不擦出火花才怪。”获1873个“顶”和仅仅3个“踩”。
浏览该新闻的各种链接，在天朝，它基本上就是一个百分百的“娱乐事件”，没有人对被强奸的酒店女服务员表达丝毫同情和怜悯，有的几乎全是羞辱和戏虐。
为什么？是高畑裕太年轻、太帅、太有名有利，受害者应该跪求自己被临幸才对么？
在这样一个漠视性侵伤害的男权社会，该酒店女服务员若换成是天朝女性，每天在手机上刷到这些充满性别暴力的存在，不要说冥冥中升起一股宽恕之心，恐怕连自杀的念头都有了吧？
最后要说的是，尽管在天朝这样的环境里，要做到戒瞋恚难于上青天，更别说寻求卡米拉·卡尔的宽恕之道。但我还是要劝那些被性侵又被网络暴民反复伤害的女性们，请尽早放下暴怒。
华佗说：“人生气健壮者，外色光华，内脉平调。五脏六腑之气消耗，则脉无所依，色无所泽，如是者，百无一生。”
金庸说得更直接：“不生气，你就赢了。”

（文/ 王梆，资深媒体人、电影导演、作家。出版电影文集《映城志》和多部小说集等。拍摄有纪录片《刁民》等。在《南方都市报》等开设专栏若干。）

（特约专栏，个人观点，不代表本网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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