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大家一边喜欢台北市,但一边还是骂台北市。” | 100 个有意思的人②:曾伟绫
嘿,别摆出一副“社会人士的熟练模样”,孩子气一点嘛。
这是我们“100 个有意思的人”系列的第二篇。这次我们访问的对象是台湾纸品设计师曾伟绫,她运营着自己的工作室“美好一日”。去年我去台湾玩了一趟,她带着我骑着摩托车(嗯,他们称之为“机车”)穿梭在她喜欢的那些小巷——那时真是看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台北。但这次她拒绝把这个路线分享出来。其实也挺好,你应该也有一个不那么契合期待、稍稍在意料之外的旅程。
曾伟绫
台湾设计师,策展人。台中人,目前长居台北。喜欢观察与感受老物件,对城市与生活有她自己的看法。拒绝出镜,所以没有照片。
△ 伟绫设计的纸品:格纹信纸与银烫配灰色马铃薯纸信封。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跟我们谈谈你的老家?
伟绫:我的老家在台中,爸爸妈妈经营一间服饰定制店,所以一楼有着橱窗店面,我们住楼上,到现在其实还是这样。外公外婆住在大马路的另外一边,开间小杂货店,卖米、卖蛋,酱油罐头蚊香冷饮手帕,什么都卖。我小学放学后就走回外婆家,跟同学玩跳格子或者木头人,等晚餐时妈妈骑摩托车来接我。杂货店的养乐多跟零食都是我想要就可以直接打开来吃的,这大概养成了我现在这么理所当然每天都去便利商店巡礼零食的原因(现在想想好像是这样),甜点绝对是放学后、晚餐前必要也重要的一餐。国中毕业后我就到台南求学7年。所以谈到老家,我会先说台中,然后青春时光在台南。
这两个都是很慢的城市,台中人好像一天到晚都在泡沫红茶店坐着,然后台中盛产黑道。台南人则好像一天到晚都在聊天,不管怎么样聊天都优先于他手上的工作,买奶茶买汤面什么的,好像不管排队的人还是卖东西的人,所有人起码都会彼此聊个一两句起来,不聊的几率真的很少。我是这样子养成的,所以很容易在路上跟人家聊天。在台北做了人生第一个工作(几年)之后,也很容易发现啊这个好像不叫做生活,怪怪 der。
赵慧:在你成长过程中,有什么影响你至深的事?比方说,它开始让你去注意美学与各种事物的观感。
伟绫:因为我们家是女装定制店,所以一楼挂满了各种布料。从材料到立体成形,中间那一大片空白是我(那时的小脑袋)经常都在幻想的。有的料子花色好好看,可是最后做成衣服不一定好,还不如它原来只是材料的时候那样美。我就想为什么呢,它可能不应该自己单独呈现,它应该搭配其他布料,花色太抢眼太好看的时候就应该节制地被局部呈现,惊鸿一瞥的美反而摄人心魂。又有些料子根本素面低调得好像没有重点,往往它变成大块面的服装之后最能体现独特的剪裁。
△ 这是香港九龙城街市的女装楼层。“有时装店、睡衣内衣店、布行、绣花鞋店、修改衣服铺子、古物店,有收音机、街坊闲聊的声音,及一种缓慢悠长的周日冷清感,在这里找到一种港剧情调。”伟绫说。图片来源 | 曾伟绫
不好摸的料子,它再怎么花色漂亮我都不喜欢,那种漂亮是一种很轻浮的漂亮,顶多维持几秒吸睛。现在去那些 fast fashion 店看,整间店满满的都是这种浮夸的质感。啊扯远了,总之,替每一块布想象它最好的出路,我小时候在脑袋里练习(严格来说应该是发着呆的状态),结果变成现在我做纸品与展场工作也是这么做着。所以我家里摆满了各式材料,这也是我做设计的时候不怎么使用 Pantone 色票的原因,我必须直接掌握最终所使用的材料,料子很重要,它影响质感。好的设计,必须从料子就真正的好。
△ “每一个摊位都是一场小展览,展示的方式、商品彼此衬托的配色、高低落差的节奏,都牵动着观者以及购物欲。”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现在你生活在台北。你曾说你非常喜欢这个城市,谈谈你最喜欢的台北某处?
伟绫:应该是那些冷门、没有观光客、没有米其林的地方。所以我不会说出来的,哈哈哈哈。
我喜欢这个城市,有很多人读书,很多人排队看艺术电影,很多人下班累趴了还参加座谈,周末有很多人去看展览,年轻学生们掏钱买文创商品或舞台剧门票,轮椅族能坐公车出游。我喜欢大家一边喜欢台北市,但一边还是骂台北市。
△ 伟绫眼中的台北市。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有时候我觉得,很多台湾的朋友有一种感觉――“青春期未完成”。它不是贬义,而是一种一直好奇观察周围世界的状态。你觉得自己也在这个状态里吗?
伟绫:啊,是这样吗。对一切都保持好奇心,的确一方面是显得稚嫩,好像不够冷静那样。这么说来我的确也是吧。虽然被说青春期未满真的有点惭愧。
就算不知道,也要装作知道,如此一来就很老练,胸有成竹得使人信任佩服。世界上是有很多这样子运作的人,工作可能也能圆滑地进行下去吧。但是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与其跟这样的掩饰者一起工作,我会选择那些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未知与好奇的人,与他们一起冒险。毕竟我工作的目的并不只是为了达成工作或者结束工作,工作过程本身产生的问题、异状或者瑕疵,可能是一种更重要的征兆。有创造性的人对这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一旦不理会,就这么踩过去,就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完成得一模一样了。所以我不必要使自己成为一种社会人士的熟练模样,不妨更具有孩子气一点吧,混乱的时候就感觉混乱吧。我们反倒要感谢不成熟的事情才行。
(生命苦短啊,选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尝试点失败的事情也好。)
△ 伟绫设计的纸品:日本皮革纸甲骨文书签。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 最近在内地,“文艺青年”这个词被黑化得很惨。它也慢慢跟“无病呻吟”“入戏过深”“自我想象”等各种词联系在一起。但我总觉得,“文艺青年”不应该是个贬义词。它应该有自己独特的魅力。你眼中的“文艺青年”是什么样(或者标准)?你觉得自己是吗?
伟绫:这跟之前台湾提起“小确幸”有点像吧?有一段时间台湾的年轻人好可怜啊,想守护自己微小的幸福,居然变得不是太有光彩的一件事。人生非要有宏大志愿不可,只想开个咖啡厅或者卖个鸡排都要被首富酸言酸语。不过我觉得首富除了很会赚钱之外,看起来该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我想,正确而无歧视的词语大概不存在吧,只要说的人心存歪念,愿意起哄误读的人也很多,真佩服。要一一去澄清词语的定义也是没完没了的,还是幽默地看待这些新意义吧。(以上是一个“文艺青年未满”的普通中年设计师的意见。)
△ 伟绫设计的纸品:ON THE ROAD 笔记本。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你很喜欢骑机车出行。我印象很深的是,你会一边开车一边东张西望(以至于我有时候很担心)。你都在看什么?
伟绫:就是看风景啊看人啊,有时候我会念招牌。会注意那些老旧字体的招牌,店铺可能早就消失了。有时观察城市的配色,观察材料行(想着我下次可能会用到这个材质)。经过庙宇的附近,我就留心寻找传统糕饼老店(买给神明吃的应该都还不错)。就算每天经过,我还是每天看,看它有没有什么改变啊。停红灯时间够久的话,还能看人的神情。我无时不在东张西望,旅行的时候拉车四五个小时,我都毫不松懈地盯着路上的人、飞快消逝的家屋,甚至到了只是一片黄沙的时候我也能对着这样的风景张望。在香港旅行,就舍弃简单好抵达的地铁(什么风景都看不到),坐容易塞车的巴士,选迂回不直达的路线能深入更多窄小的路径,巴士坐上层的话,对这城市的感受会特别生猛(哈哈哈),其实能看到好多东西欧,我都舍不得滑手机,拼了命地在看。
△ 伟绫用相机记录下了位于香港坪洲永兴街的铁皮墙面与信箱。图片来源 | 曾伟绫
看了什么,我自己不太会立刻在心底生出了不起的结论或者洞见(当然会有一些碎碎念),但大多数就只是慢慢累积啊,观察别人生活里的不一样,这对我绝对有影响,我关心生活。而且我想,有观察好过不观察吧。
赵慧:旅行时去一个城市,你会去什么样的地方挖掘这个城市的魅力?为什么?你会观察这个城市的哪些维度?
伟绫:旅行的时候(其实跟日常生活一样)我喜欢去菜市场跟庙宇,两者都是日常生活。附近也都会有好吃的。
我喜欢看旧的东西,有消失可能的东西。有时候这些东西已经在博物馆里了。
如果你发现你站在这城市很新很摩登很国际化又很乏味的街区,它们被一致化了,如空壳一般了,就试着往脏一点的、乱一点的地方走走看,可能道路不是笔直的,是歪歪斜斜的,这里可能才是没划到的重点。
△ 曾伟绫眼中的京都:“城市的配色,除了建筑物本来的设色之外,时间经过的痕迹感是无与伦比的美景。”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有什么是你一直想尝试却没有做的事?为什么?
伟绫:背包客一般的徒步旅行。
我还在转型。
赵慧:在你的设计中,你最喜欢哪一个?为什么?
伟绫:没有。
我做完(纸品或者展场设计)之后都很惭愧,根本不想再看到它们。看到了就会想:为什么不能再做好一点呢。这不是谦虚,是真的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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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年台北国际书展展出的「出版不朽-商務印書館 120 年/台灣商務印書館 70 年特展」。伟绫为这次展览担任策展人。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你一直从事与设计有关的工作,在工作中,有什么是你不喜欢的?有什么是你喜欢的?
伟绫:关于数字、会计以及所有跟行政流程有关的重复工作都超级讨厌。或者要不断向别人简报自己在做什么,这个也感到棘手。
我喜欢设计发想的阶段,凡事大有可为,而且初稿最美。我喜欢设计、文案编辑、整体企划到施工全部包在一起去做,不喜欢只负责其中一个面相。
△ 伟绫设计的纸品:两种纸张对裱的中秋节明信片。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你在工作室页面上写,If you want to work on your art, work on your life. 你怎么理解这句话?
伟绫:善待自己的生活品质,而不是给别人看的生活规模。
赵慧:不仅是台湾,内地也开始流行起文创概念了。你怎么看“文创”这个概念?你觉得怎样才是一个健康的发展环境?
伟绫:这题目好大喔。
不要抄袭吧。还有当每一个人都自有品味、能分优劣,那么抄袭就会更难做了。
△ 伟绫设计的纸品:彩虹渐层版台北城市明信片。 图片来源 | 曾伟绫
赵慧:如果你不在台北生活,你会选择哪里生活下去?
伟绫:其实只要在台湾都好,我从来没有想过到国外长久地生活,我只想为自己的家乡做点什么。
赵慧:有哪些事是你曾经深信不疑,如今深表怀疑的?
伟绫:爱情。
赵慧:接下来你会有什么计划?
伟绫:我作答的时候是周末,你是问我周末吗?周末是我的扫除日。我会很仔细地洗衣服、将衣物分颜色清洗,使用不伤环境的海水洗剂,看洗衣机里面的水色决定有没有洗干净,最后按颜色渐层晒衣服(啊我克制不了这个)。今天的大工程是衣柜换季。大衣该洗的洗,不需要洗的就用 Redecker 长柄衣物刷轻刷,稍微晾过吹风、吸收一点阳光之后收进衣橱。如果不用给衣柜换季的话,通常是整理我的材料。整理好自己的房间就像是整理好自己的世界,跟着整理的过程也会发现想要做的事情。
不过我想你可能是问我更长远的计划是吗(哈哈哈哈)?我要是在这里说“接下来我有几个计划,譬如要到尼泊尔之后转到印度旅行两个月,最后绕道伊朗取材,因为我很喜欢一个伊朗导演”哗啦啦之类的,当然如果这样讲可能比较得体,但我不习惯把自己的旅行计划或者工作案子挂在嘴上,一旦有想要做的事,我是属于默默放在心底的那种。我最怕的是那些经常讲,讲太多项目的可能性,但做得太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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