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不是应试作文。我们怎样阅读北京这个城市?| 100个有意思的人(12)
城市毕竟不是一篇应试作文,还有太多文本之外的东西需要去关注。不用字面上的红墙灰瓦也能做出古都的效果,但究竟怎么做,答案显然远非文字所能描述。
我的朋友李明扬,是一个在某些领域极其专注的人。很多人知道他,是因为他和朋友共同创立的“帝都绘”发布的一篇文章,当时,他们的团队研究重绘了北京 264 所高中的 332 款校服。但那只是他对这个城市观察的一部分。
△ 这篇发布在“帝都绘”上的“京城校服设计原则”曾在一段时间内,占领了不少人的朋友圈,许多读者也因它开始了解北京的那些校服设计。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我觉得李明扬是个特别的人。他从童年开始收集地图,家里有一书柜来自世界各地的地图;我们在做建筑模型的时候,他最爱做的是立交桥模型;和他一起旅行,他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慢速火车上,每到一个换乘站,都要到月台尽头拍下他没见过的每一个火车头;无论去多小的城市,他都要买一张当地的地图;智能手机还没普及的时候,无论我在北京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一个电话,他就可以给我提供两三种公交换乘方案;就连他电脑里的游戏,也基本都是交通管制和模拟电车驾驶的游戏。
后来他出了本关于北京的书,叫《京城绘》,又和他的搭档宋壮壮做了公众号“帝都绘”。建筑学博士毕业后,他如今是北京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一名城市规划师,开始在实体空间中描绘他的城市蓝图。
未来预想图×帝都绘
Q:你们怎么开始做“帝都绘”这个公众号的?
李明扬:2014 年我们得到了一个出书的机会,当时想出关于北京的一个系列,其中第一本制作了大概两年的时间,到 2016 年 3 月完稿。我记得在旧鼓楼大街一家咖啡店的二楼,我的搭档宋壮壮头脑风暴出“帝都绘”这个名字。但非常可惜,“帝都绘”这个名字不能作为正式出版物的名称,所以我们的书名被迫改成《京城绘1——人来人往》,但我们还是希望“帝都绘”能出现,就用作了公众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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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绘1——人来人往》。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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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绘1——人来人往》中的部分内页。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 公众号“帝都绘”的宣传图。“帝都绘”将他们的标志性长图内容拼接在一起。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最开始,做公众号纯粹想给这本书宣传一下,每一期摘一些书的内容。第一期我们想着不能上来就说书,于是做了一个开篇语,想不到阅读量还挺高。本来第二期是要做关于书的内容,但后来又觉得应该先说说北京,于是做了“北京”这两个字。第三期做的是电车,这是书的一部分内容,但第三期阅读量并不如前两期高。这就埋下了一个伏笔——公众号可以跟书没有什么关系。
Q:你们的第一次 10 万+ 是在 2017 年 8 月 27 日发布的那篇“北京的 100 个人”。你怎么看 10 万+?
李明扬:这一期在策划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定要跟民生挂上钩,并把它编成一个前后有逻辑性的故事,不能照搬统计年鉴说年龄、民族、政治面貌分布,这些事情跟查户口一样,没太大意思。发布之后我们看留言,基本上是以情感、怀旧、感慨自己生活这样的评论为主。随着这种 10万+ 的文章一发,就会有一些原本不属于我们既定目标的读者加了我们的公众号。每次 10 万+之后都会有一个公众号用户量的跃升,跃升之后也会发现取关的数量也在提升。但总体来说,我们一直保持着净增长,没有下降。
以前没做过 10 万+ 的时候,阅读量几千的总想做个上万的,阅读量上万之后总想做个 10 万+,现在几篇阅读量上 10 万+ 之后,就比较无所谓了。在传播上,我个人觉得不能完全以客户为导向,必须有自己的坚守。现在我们已经不用为了粉丝想看什么而提供什么,包括踩热点,我们依旧坚持把自己想做的做好。我们的原则是一定要保证质量,比如有一定的学术价值,或者说画比较好的图。我们现在是 15 天一期,15 天的工作量,质量一定要保证。你让我三天做,我肯定做不出来,肯定不会答应你。这是我们的底线,只希望争取自己满意。
我个人认为传播只是一种手段,并非让10万人阅读了我们的文章就达到了目的。让更多人了解这背后的知识,并产生自己对知识的理解,从而对北京形成一个客观的认识,进而激发出真正有价值的个人观点,才是我们的目的。所以对我而言,公众号或是书都无所谓。我只想做一点知识分享,把20多年来积攒下来的一些知识、一些资源信息整理出来、发布出来,跟大家一起分享的快感是最重要的。
在学术方向上,最新一期“网红建筑”和我们之前的逻辑很不一样,我个人很喜欢这一期。这一期的文字比较多。之前我们以收集和盘点为主,这一期有一定的原创性,结果有一定的学术价值。用文字的方式来串联,逻辑更清晰。之前我们比较喜欢画长图,后来我们发现,对于普通人来说,匀质化、扁平化的信息在阅读上有一些困难。比如给你一张东京地图,一般人是不知道该如何阅读的。建筑杂志《Domus》的中文版要发这篇,也算是专业期刊对我们的一个肯定。今后可能会有更多这样的定量分析出现。
△ 帝都绘《我们 pick 出了 50 座北京最网红的新建筑》。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
Q:帝都绘主要的受众群体是哪些人?他们是你们预期的受众群体吗?
李明扬:总体来说,我们吸纳的群体是对建筑、城市和艺术设计有兴趣的知识分子以及学生群体。我们的受众群体职业分布其实在不断变化。我们能感觉出来,当我们的关注量还比较少的时候,粉丝主要是以我们的亲朋好友,以及相关学校相关专业的学生为主。接下来是各路媒体,公众号运营 10 个月左右,开始有大量媒体对我们做的事情感兴趣,包括北京电视台、中央电视台。也有一部分搞公众号投资的人也来关注我们了。第三阶段,有大量政府部门、机关单位的人关注,像发改委、统计局这一类单位,然后很多事就都升格了,设计院、规划院、事业部门、大型企业的人也开始关注我们。
其实,我从来没有预设什么受众群体,我们主要还是想着怎么做内容。对我个人而言,哪怕世界上只有一个读者看我们的作品,我的创作就是有意义的。如果能看到留言中能提到我们文章中想说的“暗语”,我个人会非常喜欢。
Q:你们对自己的内容有什么要求?
李明扬:关于内容我们有几个原则:
1. 以北京为基本载体;
2. 知识传播是根本,一定要有硬货,不是段子;
3. 以图作为表达信息的媒介,所有的图必须是原创的,不能用照片,这是我们的一个特点,我们主要做的是 Infographics(信息图),最好是我们画出的图是照片根本没有办法表达的,才能体现出我们本身的 Infographics 的价值。
比如最近这期“网红建筑”,评论很多表示没有照片,但其实稍微了解帝都绘的读者都知道,我们是从来不用照片的。我们的文章中,统计图表会占很大一部分,有心人一定能够从我们的文章中看到几个具体的知识点,几句陈述句,或者是几句判断句。比如说,北京有多少万人在从事什么工作。我们要保证知识尽可能准确,绝对不能是错的,所以要么有官方的文献索引,要么自己要调研确认过。只要有错误,我们一定会勘误。这一点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这也是我不太喜欢公众号的原因——很多人都不会把公众号中的文章当作一个严肃的文章来读。
我们想拿公众号去做一些真正的知识,增加人们对北京的感情。但这之间可能又有矛盾:书是严肃的传播途径,而公众号是快速阅读的传播方式,划两三手就完了,很多人看不到底。这也是我更钟情于书的原因之一。
△ 这期有关春运的《回家,从北京到_______》也获得了不少的阅读和传播量。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
我们有些文章阅读量大,原因可能有这么几点:第一,都跟人有关。第二,读者对文章所写的内容有群体认同感。比如说朝阳群众,多是朝阳的朋友在看,校服那一期多是中学生或者中学老师看,它有非常明确的目的。第三,能够让人有感而发,让读者看完之后有说话的冲动,“我也是朝阳群众”,“我从小生活在那”,“我在那买菜,在那上学”。这种认同必须是广谱的,一定得是广大人民群众,全北京人,全中国人,所以我们阅读量比较高的几期多是春运、年终总结这种的百姓话题。一般人看到百姓话题比较通俗,都会比较感兴趣,加上我们的表现方式还比较新奇,就会转发。百姓话题会火,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会有很多人觉得你的数据是错的、来吐槽你,这也容易火。我觉得特别有意思,比如说“北京的 100 人”。
△ 《生活在北京的 100 个人》。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
Q:你们团队的工作方式是什么样的?
李明扬:每期的内容不太一样,但基本上分几个部分。
1,选题,也就是我们围绕什么内容说事儿。这其实不难,每次开会都会有很多有意思的题目出现。有一些合作的媒体,他们也会直接给我们题目。
2,策划,也就是如何把这个题目的叙事给呈现出来。这个比较难,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巧妙的方式,来统控整个故事,串联所有知识点。这方面的工作主要是由我和宋壮壮来控制这件事情。我个人很重视策划,我不喜欢过快地直接进入描图,而是能找到一些有趣的切入方式。
3,画原型图,这是策划的呈现。比如“烂尾楼”那期,我们通过微信的横移功能实现滚动、对比建成和未建成,并把各个楼拼在一起,形成一个完整的城市拼贴。可是绝大多数人不一定能看明白,但我个人其实并不是很在乎这件事,我只希望让能看懂我们想表达什么意思的人会心一笑。
4,搜集、分析资料。以前这一部分主要是由我来负责,现在我们有很多同学来帮忙。现在我的主要工作之一是判断策划是否成立。也就是在这个策划被提出的瞬间,还没进入找资料的阶段之前,需要迅速给出两三个案例,让事情变得可行。很多时候,你只看到一张有意思的照片,脑海里却没办法举一反三。这时候需要通过我的积累、观察、思考举一反三。我们做的内容,很多都是不能直接搜到的知识,初期的资料搜集,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经验。比如北京的立面变迁,在提出这个想法之后,我就直接告诉团队的成员,北京的立面肯定至少发生过这几件事儿:唐山大地震立面加圈梁、迎奥运的几次楼体粉刷、老旧小区立面改造等。有了这几件事儿,这个框架基本上就成立了。找资料必须在大脑里有一个基本架构才能指导你找资料。
5,之后就还包括小样绘图、批量生产、文字、审查和发布五个环节。
公众号的发布、运营、推广,特别是小样绘图这部分,是由宋壮壮来做的。资料的部分,包括审查环节、挑错、审图,由我主要负责。同时在团队中我主要负责“内政”的部分,我喜欢承担不露面的重要任务。随着团队的壮大,带着一个团队一起做事,让团队通过做一个公众号有所收获,是我最想看到的。能看出来我们俩的关注点是不同的,这也是我们能很好合作的原因。
Q:你们是如何实现这些数据的积累的?
李明扬:很多人说中国的数据不行,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大家不知道该上哪儿找数据,导致没法做研究。前几天我还看到了密云水库一年以内每天水位的变化,如果要做密云水库的专题,这个数据就可以直接用于分析。数据就公开在北京市水务局的网站上,北京市所有水库都有,但没有人告诉你这些数据从哪儿找。找数据这事儿主要我在弄。我每天都在到处搜各种新的数据,算是我的一个业余爱好。我业余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逛各种和北京有关的网站、论坛、公众号,看各种和北京有关哪怕只是沾边的书,包括经常出去实地参观调查。这个事情也并非带着目的性,而主要是往我脑子里装新知识,帮助我建立起自己的北京数据库。比如咱俩以前老去到处登高,那就可以做完全原创的北京登高空间。
同时,很多有意思的数据和资料并不非得用什么高精尖的技术创造出来,有很多时候是被诠释出来的。比如,延禧宫可能大家知道,但是没人把它当做烂尾楼,而我们把它包装成烂尾楼,还是世界文化遗产级别的烂尾楼。这就是一种诠释。另一个是我们会自己定义一些概念,比如我们之前做过“正经度”的一期,数据都是基本的图形数据,Open street map 网站上大家都可以拿得到。
△ 《关于“失败”:北京的烂尾楼》。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
Q:你们是网红建筑师吗?
李明扬:我个人认为我们所做的工作不但与建筑师不一样,与平面设计师也不一样。至于是不是网红建筑师,我们说的不算,网络说的才算。
Q:除了公众号之外,你们还有其他作品吗?
李明扬:我们现在的状态还是一个自由工作室的状态,定位上更偏向于设计机构,而不是新媒体运营机构。我们通过公众号让更多人关注我们,如果他们有这方面需求,就跟我们达成合作,我们给他们合作项目。这个模式是靠公众号把我们的名声散出去,我们为客户提供设计服务。而公众号是个人品牌的一个宣传途径。我们主要还是希望让有需求的人认识我们,知道我们能干什么事儿,然后找我们去做点工作。但现在的问题是,很多人找到我们却并不清楚我们是在干嘛,很多人认为我们是做公众号的,要求我们做品牌推广,我们都拒绝了。只有做跟北京有关系的东西我们才接,我们还跟清华同衡这种单位合作,因为他们有数据方面的支撑,我们也跟滴滴、京港地铁这种单位合作,这些都是比较有意义的。我们的公众号本身也是一种资源。
还有大量的人找我们是看中了我们画图的能力。其实我们有大量画图的工作。画图的形式很多样,一种是在别人的公众号画张图,比如我们跟澎湃合作,马上要出一个上海的。还有就是展览的图,比如跟一个遗产保护机构国文琰的合作画一张展览的背景墙图。还有就是出书用图,是最常见的一种,或者直接就是出一本绘本。比如我们做过“大栅栏修缮手册”,我们给“罗辑思维”的《三国演义》一书配地图册,最近正在做北京市人民防空的知识普及读本,这些都算帝都绘工作室的作品。不过我们画图,并不像效果图公司一样,让画啥就画啥,而是会有一个与内容、策划反复推演迭代的过程,很多时候,我们画的成图与对方一开始想让我们画的完全不一样,这都是经过若干次迭代后得到的结果。但这种非公众号层面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它的传播效率远远不及公众号,但质量一点不比公众号上的内容差。
△ 帝都绘制作的“国文琰展览背景墙”,展示了中国世界文化遗产地,和遗产地的保护需求。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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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栅栏地区四合院修建指南》。 图片来源 | 帝都绘
我们是一个以兼职为主的团队,组织结构很自由,而不是大师工作室,很多人只围着一个人转,给一个人打下手。对我而言,帝都绘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室,而是一个学习社群,通过接触五花八门的有趣的项目,让每个团队成员都能接触到新的领域,学习到新的知识。我们不需要有太多全职人员,但要保持高流动性的兼职人员。这是一种游击队式的组织方式,我们不需要找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一个相对灵活的存在。以后我们希望能加入更多的学习和分享环节。
Q:北京这座城市带给你什么影响?
李明扬:我是北京出生、北京成长的,我从小就对北京的城市规划比较感兴趣。我母亲在北京出版社工作,我小的时候,她在出版社文史部出了大量关于北京的书,很多的书实际上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看的,很多知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启蒙的。这些书确实在我产生对城市的兴趣,包括立志去建筑系等方面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印象当中,九岁那年,赶上建国 50 周年国庆,学校老师要求做一个画册,是一个关于 50 年巨变的手抄报,大家就一起去城市里找一找 50 年来有什么变化。我小时候一直都坐路面交通工具通学,而且学校离家比较远。1998 年正好赶上平安大街改造还有西直门立交桥改造,这都是北京非常重要的城市建设事件。我坐公车正好经过平安大街,然后晚上坐班车又路过西直门,所以这些路、这些桥都是我看着它建起来的,金融街的那些楼,我也是看着它们建起来的。通过这些事儿,我开始有意识地、系统性地整理这座城市里的公共汽车、立交桥、大楼、胡同。1998 年,我第一次坐地铁,复兴门换乘通道印象非常震撼,所以当时就对交通开始产生兴趣,包括做一些立交桥模型,自己设计二环,把每座立交桥重新设计一下,但是我那时候也不懂交通,就怎么复杂怎么弄,弄得跟一线团似的,之后就开始做手工,自己开始设计城市。
当然我作为北京人对北京是有极深的感情的,我其实有一个小小的野心,通过我们做的事能形成一个新的北京认同感——只要生活在北京的人都能获得的一种认同感。
Q:建筑师视角和普通人视角会有矛盾吗?
李明扬:因为我们是建筑科班出身,我们受到的建筑学教育基本上都是物本位的,就是以建筑这个物为基本研究对象,考察的东西、批判的对象都是建筑,找的理由都是从建筑方面来的,所以你看一个东西、做一个研究,或者说你看待这个世界总是会不自觉地通过一种物的方式去看。我觉得有时候这会有局限性,但做了建筑教育和设计方法论之后,我最大的乐趣或者说受益之处就在于:你能够从人或者从思维的角度去看各种事情,这帮我快速跳脱出了建筑学的固有思维方式。我们的公众号或者我们做的这些事儿,其实对于学建筑的人来说不是不能做,只是他可能不会这么想。很多建筑师局限于那种以物对物的方式,但当我们开始从人的角度去切入这个问题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个人认为,帝都绘比较成功的一点就是把建筑师画分析图的本领带到了建筑领域之外,获得非建筑专业人士的认可。我们本来只是想做专业内的事儿、进行专业内的交流。但设计它并不是一个纯粹的技术行为,它是一种社会行为,好多人没有意识到设计这件事的社会行为,它的社会性。这种社会行为有很多人没有意识到的价值存在,建筑师的竞争力也不仅仅在于建一座房子。
Q:你的地图收集进展如何?
李明扬:2000 年暑假,我们家坐火车去北戴河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决定要收集地图。秦皇岛地图是我收集的第一张地图。亲朋好友都知道我有这个兴趣,去哪儿玩儿都给我带地图。这个事儿竟然就持续了下来。2017年年底,我的地图收藏量达到了一千张,特别有意思的是,999 张地图中,333 张国内的,666 张国外的。现在大概有1032张,第一千张是宋壮壮给我的老挝地图。
△ 李明扬的地图书柜。 图片来源 | 李明扬
我攒着地图,没事就爱看,经常喜欢在脑子里复盘一下城市。其中北京地图最多,北京大概有 50 多张地图,所以复盘的频率就比较高,对北京的熟悉也都是从地图开始的。我对一个城市的印象不是一个人视点的地标,而是鸟视点的图案。比如我到了一个城市,我知道这个城市好像有一个圆形的地方,所以我可能会去那个圆形的地方,但它可能什么都不是,或者说这个城市有一个特别复杂的立交桥,我会去那个特别复杂的立交桥看一眼,而不是去那些城市景点。我都是从地图上看到一些有趣的图案入手来了解城市。上大学其实也是因为对城市很感兴趣,所以上了建筑系。做帝都绘的时候,很多事情相对来说就得心应手一些,对我来说,更多的是一个知识复盘的过程,是对之前攒的知识进行一次梳理。
△ 李明扬在 Google Earth 上给他收集的地图们做了个统计。 图片来源 | 李明扬
Q:有哪些地图令你印象深刻?
李明扬:有很多。举两个例子,第一个是我姥爷给我的 1960 年的北京地图,那是我目前为止拥有的年代最早的一张原本(非复印本)地图——“1960 年北京交通要览”。这是我姥爷当时从山东到北京的时候买的一张地图。还有一张地图是我在伦佐・皮亚诺(Renzo Piano)事务所实习的时候,项目组并不知道我喜欢地图,最后告别的时候,他们竟突然送给我一张巴黎地图,1618 年复刻本,立体的那种古地图,非常大,1 米乘 70 厘米。上边还有皮亚诺先生的签字,这是一张比较珍贵的地图。
其实每张地图都是一个故事,每张地图我都知道这是谁在哪年送给我的。还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地图,比如说我们初中同学父母在利比亚做工程师,所以他给了我一张利比亚的地图。我有一个表妹,她是学西班牙语的,她有很多的同学在西班牙语地区工作,他们就给我带了一些中南美洲地图。最近一张是我教课的学生,给我带了一张朝鲜地图。这些图都不是特别常见。
△ 李明扬将他自己在巴黎和荷兰的生活轨迹绘成了地图。 图片来源 | 李明扬
还有两张是我亲自带着学生画的地图,对我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一个是景山东街,一个是北京四中那两张地图。
△ 地图《四中攻略》。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北京四中
△ 地图《景山东街》。 图片制作 | 帝都绘团队、北京四中
Q:谈谈你觉得比较有意思的城市体验?
李明扬:对于我来说,因为从地图这个角度已经了解过城市一次,所以再到这个城市,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你从来没有见过它,但你对它已经很熟悉了。我对巴黎的印象非常深刻,三次去巴黎,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收获。有的时候虫眼的世界跟鸟眼的世界不太一样,有的时候鸟眼可能看着方方正正的,但是虫眼还是有很丰富的城市体验。鸟眼丰富与否,虽然跟虫眼丰富没有什么太大关系,但是如果鸟眼丰富了,虫眼一定不会很无聊。有些中国城市刻意在鸟眼上做一些文章,画个圆圈、弄个图案,原因也不难理解,领导看沙盘模型的时候容易看出来嘛!但因为尺度太大,你在虫眼的级别根本看不出来,反倒是一些犄角旮栏、折角或者锐角反而容易出一些比较有意思的城市空间。
在日本的城市中,我对大阪一直印象很好,可能第一次到日本是去大阪吧。梅田地下城我很喜欢,我觉得那地方特别复杂,那么多人那么多车。东京的话我喜欢御茶之水那个桥,有三条线在那儿穿越,丸之内线在那里出了一段地面。我偏好特别复杂的城市系统。高效有序一定会产生视角上的混乱。从这点来说,日本是最典型的。欧洲的兴奋感可能在于不同的城市的空间非常紧凑的挨在一起,你感觉你走不腻,城市的空间感受丰富。那么丰富的东西,在威尼斯可能只需要步行 1 公里,在北京就得走 15 公里,尺度完全不一样。
我最近在想,可能中国的城市是文字导向的。城市管理者习惯用文本来构建和理解城市,规划师、建筑师设计城市也需要通过提交文本的形式。城市最终建成什么样,必须通过明确的几句话说明白,所以文本能体现的东西就会优先去做,而文本不能体现的东西可能就不会优先考虑。但国外的很多城市空间,是复杂到难以用文字表达的。文本上的北京非常美好,因为能用文字描述、解决的问题,我们都在解决,而且都会解决好,比如,留白增绿了多少面积,减了多少建筑量,配了多少公共服务设施;街道整洁干净大气;城市风貌是红墙灰瓦。但城市毕竟不是一篇应试作文,还有太多文本之外的东西需要去关注。不用字面上的红墙灰瓦也能做出古都的效果,但究竟怎么做,答案显然远非文字所能描述。
Q:你心中理想的城市什么样?
A:一个理想的城市可以、也应该有多种读法,无论是文本上、数据中、法规里的城市,还是地图上、电影中、旅游攻略里的城市,亦或是眼前、手中、耳边的城市,关键在于每一个人都能在这个城市中找到他能读懂且喜欢去读的东西。
采访:朱一君 | 编辑:赵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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