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科大】王眼镜和那些关于他的段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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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期
按:教师节之际,贴出这篇旧文,怀念恩师。一个好的老师,能在你心里陪伴你几十载。他就是这样一位老师。
“一个有经验的学生都晓得,这道选择题的答案肯定是从A、B、C、D之中产生。”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高中语文老师及年级主任王眼镜。如果你去我们中学的贴吧看,你会发现他是段子流传最多的老师。但如果你只把他当做一个成天卖萌的段子手,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是个狠角色,嘴利得像刀子,从不饶人。他能戳到你的痛处,也能走进你的内心。他手下的学生都战战兢兢,毕业之后他却被回忆得最多。他的一些话,几十年后还在被学生模仿、演绎,自然成为了源远流长的段子。
王眼镜还有另外一个外号:王排。因为瘦得只剩排骨,也爱用排比句。我曾经和他握过手,当时我就吓坏了,他的手被烟熏得焦黄,皮包骨头,有气无力,握起来像枯树枝。因为瘦到这种程度,一阵风能吹倒用在他身上就不再是一种夸张,而是一种写实。但正是这样一个一阵风能吹倒的人,成了我们整个年级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站在那里,整个年级鸦雀无声。
他教了我们高中三年。教我们的第一个早自习,他二话不说,拿起粉笔就在黑板上写起来:“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我们在下面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转过身来看着我们:“还愣着干啥子?拿个本子抄下来,从今天开始背。”——每年的高考语文都有十分左右的古诗填空,比如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你得填上为伊消得人憔悴,要填成还给寡妇挑过水就错大发了。从那天开始,每个语文早自习他都会写下几句古诗,让我们抄下来一句一句背。为了激励大家背诗,有时他苦口婆心,有时他又来点幽默,给我们树立一个不通诗文的对立面:“不要今后人家让你吟个诗,肚皮里没货,憋了半天,脸憋得通红,青筋都憋出来了,最后憋出狗屁不通的两句:‘太阳出来……绯红,石头晒得……梆硬!’”全班爆笑,偷懒的人也被戳个正着,只好张开嘴背诗。三年下来水滴石穿,傻子也能从这十分捡回七八分了。一转眼十七八年过去了,那些诗句还能时不时从脑子里蹦出来。好比某天看到春风吹起涟漪,就禁不住文绉绉地脱口而出:“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所幸诗意大发的时候旁边没人,要不保不准被人白上一句我看你脑子才进水。
王眼镜常说,他可以打包票,全国都没有语文老师敢像他这样教语文。他的确把应试教育做到了极致。从进入高中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在为高考语文进行各种魔鬼训练。每天背几句古诗,每周写三篇杂记,天天做题,培养各种做题技巧。我们的语文课本被搁置深宫,到毕业都没翻过。那怎么了得?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高考不会考半句课本上的东西。这反而成了一件好事,没被专家们精心编写的语文课本洗脑,也节约了往后的岁月里反洗脑的时间。在上大学之前,我把家里堆成山的书本试卷当废纸卖了。卖之前试着翻了几页还没开苞的语文课本,感觉不忍卒读。有一种来自生理上的反感,就是那种小时候被妈捏着鼻子灌药的反胃感,而且,这显然还不是什么好药。在那一刻我突然很感谢王眼镜,他做事那么直率,应试的事就按照应试去办,而没有选择苦口婆心地捏着学生鼻子往学生脑子里灌屎。所以即使在应试教育被批判得最厉害的时候,我脑子里也警惕地保留着一些话:应试教育毛病再多,但也不是一无是处,在以高考为准绳的年代里,它是不二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最糟糕情况下的最好选择,它垫高你的脚,让你跨过那根准绳,有机会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这还不够吗?至于文学素养,那是有心人一辈子慢慢磨炼的东西,对不。
对学生而言,王眼镜的每堂课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历险。一堂典型的课是从王眼镜离教室还有几十米远,但气场已经到达教室开始的。通常某个学生解手回来,路上碰到了王眼镜,就一溜烟冲回教室嚎叫:“王眼镜来了!”大家一窝蜂地冲进教室,课代表慌慌忙忙地冲到前面,拿起资料说,我们大家一起读一下这篇文章……然后随着王眼镜的气场逼近,大家读书的声音越来越震耳欲聋。王眼镜走上讲台之后,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上课。”王眼镜用他那瘦小身板里发出来的嘹亮声音说,这意味着历险开始了。
这堂课有可能即兴作文,有可能临场模拟,有可能讲解考题,有可能阅读资料……即兴作文和随堂模拟看上去比较让人紧张,后面二者好像比较轻松。但是错了,王眼镜的课没有轻松这个选项,后面二者更坑爹,处处惊雷。因为谁都保不住在下一秒中奖,被抽起来答题。一个典型的场景是这样的:“郑××,你起来回答一下这道题吔。”郑××心里一惊,脑子一片空白,磨磨蹭蹭站起来,嘴巴微微张噏,却发不出声,然后干脆就傻呆着等着雷响。“算了,坐下,看你慢吞吞的样子就晓得你回答不起。”郑××灰头土脸地坐下,但心里庆幸,今天这算是个哑雷。“说了多少次了,看到这种古文题目一定要想到推知,推知!”王眼镜所说的推知,是他的整个应试教育体系里最为得意的部分——文言文推知大法。它的诞生是有段子可考的:“当初我在读大学的时候,老师喊我起来翻译一个文言文的余字,我硬是把它翻译成了剩余。当时老师羞辱我,同学嘲笑我,我就放下了研究多年的马列主义,潜心钻研文言文……”几年后,王眼镜练成了“推知大法”,一雪前耻,逆袭归来,灭古文于无形。这个推知大法最终被他整理归纳,发表在了国内的某个教育杂志上。自己的得意之作,王眼镜自然希望学生们融会贯通,但如此高深的功法,并不是人人都能轻易驾驭,弄得有时候王眼镜想要树立一个正面,只好抽他的得意门生。得意门生站起来,一脸睿智地说,这道题一看就应该用推知。王眼镜欣慰地点点头,得意门生就开始推。遗憾的是不管他怎么推,硬是推不到正确答案那儿去。王眼镜不得不摆手制止,无奈地摇头叹气:“骏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啊。”
被抽起来回答问题只能算是小雷,学习态度问题被抓住就是大雷了。大雷的场景自然更加惊险刺激:比如某次上课之后,王眼镜沉不作声,巡视全班,人人提心吊胆。突然间,王眼镜打破沉默:“马×,你说说今天早自习你做了什么?”马×倒是自作镇定地站起来:“王老师,今早上我读了鲁迅的《匆匆》。”王眼镜大怒:“葱葱?你要不要蒜苗?《匆匆》是鲁迅写的?”他真正发怒的倒不是因为作者弄错,而是他观察了马×一个早自习,发现他没做一件事,现在却很有底气地信口雌黄。面对这样的学生,王眼镜教育的方式与众不同,他擅长把这世界最赤裸裸的真相直接摆在我们这些温室的花骨朵前:“同学,不是我说你,我以前有个学生和你一样,我就问了他几句话他就醒悟了。我问他你这辈子吃不吃饭,穿不穿衣服,结不结婆娘?他说要。我再问他是吃咸菜还是吃山珍海味,是穿补巴衣服还是穿西装,是结个麻子跛子婆娘还是结漂亮婆娘?他就醒悟了,跟我说王老师我明白了,从此发奋读书。这些道理你懂不懂?”马×低头忙说懂。但结漂亮婆娘这个话题却弄得全班男女都在偷笑。“笑?有啥子好笑?不是这样的乜?”他索性顺势发挥,“今后你们要出息了,住着小别(bié)墅(yě),坐着小轿车,男的穿西装打领带,女的戴一对金耳环,走到我面前一甩一甩的;要没得出息,在路边摆个摊子,多远见着我就躲,到时候我过来拿了东西就走,不得给钱!”
王眼镜用最现实的方式激励学生上进,因为他了解学生父母穷其所有供孩子念高中考大学的艰辛。我们读书的那几年,虽然号称社会主义已经在建设市场经济,但我们县城和周边农村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宽裕的经济支持孩子读书,大学生依旧是香饽饽,高考也几乎是改变命运的最重要机会。那些家庭困难却花高价进来的学生,如果还在混日子,王眼镜更是痛心到难以自持,不骂出那句“你喝你妈老汉的血!”难以呕出心中垒块。当时,这些话听起来震耳发馈,但毕业一两年之后,岁月洗去了这些话背后的凝重,它们就成了段子。同学聚会,只要有人惟妙惟肖地学起“葱葱?你要不要蒜苗?”,“你是结麻子跛子婆娘还是漂亮婆娘?”或者“你喝你妈老汉的血!”,一定能引得众人爆笑。
王眼镜这种特有的教育学生的方式,自然和他的亲身经历有关。他是从艰辛里走出来的,知道生活有多残酷。他用来激励学生的段子里,也有不少是关于当年他如何艰苦奋斗的:
“想当年当知青那会,白纸贴的墙都被我的煤油灯熏得黢黑。”
“当时为了节约时间,早上起来煮两碗饭,早饭吃一碗,再放一碗在屋顶上,让太阳晒起,中午回来饭还是热的,端起来就可以吃。”
“衣服穿脏了就换下来堆成一堆,下雨了用竹竿挂起来放到院坝头让雨水冲。出了太阳晒干了再收进来。”
“当时劳动要计工分,大家一起去挑粪,我身体弱,挑不赢别人怎么办?晚上大家都睡了,点了煤油灯悄悄出去偷粪!”
“就是这种精神,不服输。哪个比我强,老子用爬都要把他追上。”
……
对于生活在不同年代的我们,这些话却充满了喜剧色彩,自然又都很不幸地流传成了段子。但段子也有段子的好处,至少你能一直记得。好多年后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无意中回味起这些段子,没准就被其中某句的心酸击中了。
王眼镜用段子里的那种精神走出了他自己的人生路。他出生农村,在历史倒退的年代里,用严酷到近乎自虐的方式不懈努力,上了大学,成了某区乡中学的语文老师。在思想还不太开通的农村,他硬是用他特有的方式改变了无数农村娃的前途。最终我们所在的县级重点中学相中了他,把他调了过来,委以重任,管整个年级。
在这个更大的平台上,他继续改变学生着学生的未来,用他惯有的不饶人的严厉。当然了,严厉只是紧紧包裹他这个人的外壳。在这个外壳之下,是他不愿意用言语去表达的对学生的爱护之情。这说得或许有些肉麻,但分毫不差。关于这点的最典型的例子,和我一特别要好的发小有关。他在分班考试中发挥失常,一不留神去了慢班。那段时间,我都在为此事忧心忡忡,因为我知道所谓“慢班”基本只是个委婉的称呼,更赤裸裸一些,进入这个班基本意味着被放弃了,等着自生自灭。我只是希望发小自己不要放弃,但这些话在两个男生之间真不好说出口。何况我也只是个学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这更增加了我的焦灼。几周后奇迹出现了,王眼镜领着我的发小回来了。当我看到发小放下书包,在教室里坐下,我先是惊讶,接着简直想喊王眼镜万岁。当时王眼镜简单说了几句,他说他不愿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学生。像我发小这样的学生,如果扔在慢班里放任自流,这辈子恐怕就耽误了。他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就把我的发小捞了出来,插回我们所在的快班。我忐忑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心终于安稳下来。这件事对我而言就到此为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我无法了解这在发小心里掀起了多大的风浪,直到十多年后我们聚会回顾当年,发小主动说起此事。那时发小已经是国内最著名的酒厂的技术员了。当我从他声音中听到了哽咽时我感到惊讶,也明白了真有些事时间是冲不淡的。他抑制着不让自己泪流满面,他说,王眼镜真的改变了他的人生。
写到这里,我们终于慢慢渗进了王眼镜的坚硬外壳,一如当年我们颇费了些岁月才真正了解他。但一旦你得以接近他那颗用不饶人的刀子嘴掩盖着的真实内心,你会发现这颗心装着从不言说的对学生的爱护,也装着从不掩饰的对学生任何闪光的欣赏,即使这些闪光发生在不该发生的地方。
那年头,荷尔蒙翻腾得无处安放的男生没少给女生写情书,这些情书也没少被缴获。当班主任们递给王眼镜那些缴获的情书,他不是愤怒,而是在品味字句中的闪光。他常常说,某某某,情书写得连他们这些四五十岁的男老师看了都会动容,平时作文却写得狗屁不通,没用心啊,没用心!
王眼镜最欣赏的是我们班的周大才子。他发现周大才子的才华,是一次才子同学就着学校的一个破亭子写出了几千字的文章,他如获至宝,在班上赞口不绝。任何人骨子里都渴望被赞赏的,周大才子也不例外。作为外人,我无法判断这些激励对周大才子的人生起了怎样的推动作用。但我却亲眼看到偏科的周大才子先是考上了一个不被看好的大学,再一步一步摸爬滚打,成为了《凤凰周刊》的记者,最终成长成为了某省级报刊的主编。可在周大才子成长为周大主编之前,他没少淘气。他数不胜数的事迹里面最不值一提是每周会固定送出几封情书给不同的女生;他做过的最为轰动的一件事则是和班上的另外七个男生一起办了一份地下手抄报《八杆枪》。这份手抄报在班上流传到失控。由于抢着看的人太多,在我手头只呆了一两分钟。这张注定要留名青史的报纸一下就抓住了我的眼球——上面有一则篇幅很大的文章叫《王眼镜偷粪记》,还配了一副惟妙惟肖的肖像画,单是看一眼那肖像画就能让人捧腹半天了,画上王眼镜的厚镜片和瘦削的脸庞神形兼备栩栩如生,弄得《王眼镜偷粪记》看上去仿佛是王眼镜的传记文章。文章内容更是让人笑岔气,说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王眼镜在所有人都熟睡后拎着一盏煤油灯,挑着粪桶鬼鬼祟祟出了门,去邻居后院的茅厕里偷粪……报纸轰动成这样不出事才怪——它被班主任缴获了。班主任自然一眼就看到了这篇《王眼镜偷粪记》,勃然大怒,说这是严重的人身攻击,要放在文革,这还得了,这是要翻天!班主任可能是想把这件事当典型处理,就把这份报纸交到了被戏谑的对象、他的上司、年级主任王眼镜手里。如果王眼镜也勃然大怒——这应该在意料之中,换谁被戏谑成这样都会忍不住吧——这事就小不了了,没准给记一大过,放进档案,伴随终身。让人意料不到的是,王眼镜看上去并没生气,他拿着报纸端详的样子,分明是在欣赏。他饶有兴致地看完,说了句话:“这份报纸我收藏了。”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是的,就这样过去了。我不知道周大才子当时心里的感受,至少在我写到这里时,眼泪就要禁不住掉下来。简单的一句话里,对学生的包容和疼惜展露无遗。周大才子从手抄报的主编,一步步成长为省级报刊的主编,我相信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内在联系。
好多年后,周大主编扶着王眼镜来参加我的婚礼的画面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想那个画面是对这份师生情最好的阐释。是的,那个时候王眼镜走路已经需要人搀扶了。王眼镜的身体一直不好,他对自己过于苛刻的要求使得他透支的身体只能缓慢地走下坡路。我还记得毕业的时候,他拉着我要和我说两句心里话。他说:“你的别的一切我都不用担心,但是你要注意你的身体,你和王老师以前一样,很瘦弱。王老师以前不注意身体,现在吃了很大的亏。你读书用功,王老师都看在眼里,但任何时候身体都是第一位的,千万不要重蹈王老师覆辙。王老师今天跟你说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那是在迈出校门之前他叮嘱我的最后一段话。但惭愧的是我当时没好好听,最近过了而立之年才深切体会到身体的重要性。对我而言,三十几岁再注意身体也为时不晚,对于王老师,身体却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教了我们这一届之后,王眼镜的身体一届一届持续地差了下去。他说过,人活着靠的是一种精气神。他也是这样做的,凭着那股精气神教出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也正是这种精气神,强撑着他那快要顶不住的身体。他后来身体有多差,从师弟师妹们嘴里流传的段子可见一斑。据说某个学生上课前往教室跑的时候看到了正在上楼梯的王眼镜。他一手牢牢拉着扶手,一手端着他永远不离手的茶杯,缓慢吃力地往上爬。学生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王老师好!”他说:“这位同学,你来扶我一下吔。”那位学生就恭恭敬敬扶着他往教室走。这事还有一个类似的厕所版本,说一个学生冲进厕所找蹲位,发现王眼镜蹲那里,学生顾不得场合,恭恭敬敬叫了一声王老师好,他还是那句话,这位同学,你来扶一下我吔。
他一直知道自己身体有问题,但就是不愿意去医院。到最后身体差得不行了,被家人强行拖去了医院,一下查出了脑瘤。脑瘤压迫神经,所以行动越来越费劲。手术前,他对学生对家人交代了一切,所幸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手术基本顺利,他只是在术后的一段时间里失去了走路的能力。要换了别的老师,脑瘤加无法行走基本意味着教学生命的终止。但是他是王眼镜,字典里哪有认命二字,就算是坐轮椅,就算是让学生背进教室,他也要坐在那里看着学生。
走路的能力可以慢慢恢复,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可逆转地差了下去。周大才子扶着他来参加我的婚礼时,我看着他的脸,感到震惊。他的脸不再如以前一样瘦削、焦黄,而是那种大病中的浮肿、蜡黄。当时我忙着应酬婚礼,没有拨出时间单独和他说两句话,也没预料到,那竟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在这天大的遗憾中,唯一有所安慰的是,我的婚礼光盘记录下了两三个有他的镜头,让这最后一面,充满缺憾的最后一面成为永恒。
去年年底,我听到了他离世的消息。随着各种消息传来,我知道了最后两年他可以说是百病缠身。他成了医院常客,药不离口。最终肾衰竭带走了他。说起他的病,一个当医生的朋友回忆起一件事,说一年多以前王老师受糖尿病并发症困扰的时候,让她带一些药。她知道他一定会给钱,就把药放在了门卫,而没有见面。后来通话得知药效很好,她说那她再寄点吧,王老师知道她不愿意收钱,婉拒了,说他已经按照她给的药名让家人去买药了。她没想到的是,她把药放门卫的做法直接让她错过了见恩师的最后一面,后悔万分。再然后,我想起了某个夏天,我和同学一起去看他。他很高兴,下楼买了西瓜,然后千叮万嘱地说你们看王老师空手来就行了,真的什么都不要带,心意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口头答应,那下次就空手来。然而这样的下次却随着毕业后的年份锐减,大家各有所忙,难以成行。最后记忆不可避免地回闪到了当年他训斥我们的情形:“你们要是在街边摆个摊子,我拿了东西就走,不得给钱!”当时真有学生给吓着了,私下嘀咕,王眼镜怎么这样。现在想来,不愿占学生一丝便宜的他,当年说出这样的话,是怎样的用心良苦。
那天我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回忆着关于他的片段,内心五味翻腾。那些被翻腾起来的片段,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鲜活得似乎可以否认掉我听到的那个不幸消息。
我整整花了半天来接受这个消息。最终让我好受一些的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说辞:至少,王眼镜可以伴着他的那些段子一直鲜活地存在下去,在每个人的回忆里。我于是开始重温那些关于他的段子,也在网上搜寻那些流传在师弟师妹中的段子。那些段子,那些曾经笑得我肚子疼的段子,如今却成了最无情的催泪剂,让我最终痛哭起来。
2014年4月
【作者简介】曾依灵,笔名小恐。1999年-2004年就读于科大99级计算机系(9911)。2004年-2011年在中科院计算所硕博连读。2010年访学悉尼科技大学(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Sydney),并于毕业后担任research fellow。2013年离开高校进入企业,现为KPMG Australia数据科学方向的副总监。爱好丰富,喜好码字,曾获新浪博客大赛文学组金奖,偶有文章发表于《纽约时报中文网》等媒体。
本文转自作者个人公众号“Mr小恐”(mr_xiao_kong),欢迎点击文末“原文链接”进入作者公众号关注。
【编者后记】我对无趣的容忍度极低。曾师弟的这篇文章,有趣有料,有血有肉,正是我喜好的类型。更难得的是,他没有一味卖弄贫嘴,把文章整成段子合集。相反字里行间处处可见生活的艰辛和师生的真情,让从那个年代过来的我们满满地共鸣。我在王眼镜身上,找到了我好几位中学老师的影子。把这篇文章转到同学群后,不出意料引发了热烈的讨论。这样的好文字,必须推荐。
让人痛哭的段子,才是段子的最高境界。曾师弟做到了。(责任编辑:万战勇8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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