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文摘】当物理学家遇见三八妇女节……

第244期

【编者按】“物理没学好，谈个恋爱都费劲”，前些日子一段电磁学课抖音接近1亿次播放，收获200多万赞，成为爆款。为抖音注入IQ的授课者正是科大82级物理系毕业生，中国科学院物理所曹则贤教授。曹教授的“情感的物理学”讲座不仅学识深厚，同时又妙趣横生，圈粉无数。在物理学家看来，女性所关注的问题，在物理学上都有相应的解释。过去十年，曹教授每年在“国际三·八妇女节”举办一场讲座，不仅关乎物理，更是关乎广大的女性，让我们在这里分享他2018年精彩的三八妇女节讲座，过一次别开生面的妇女节。

广为流传的曹则贤教授妙趣横生的电磁学课抖音

主持人王玉：

“各位女同胞，大家好，欢迎参加物理所传统的“三八”讲座。曾经有位科学家说过，情感生活可以看成一种时间函数；曾经有位科普明星说过，人类的情感历程遵循动力学的规律；曾经有位才子说过，皱纹是美的，是有尊严的。在2018年“三八妇女节”即将到来之际，我们再次邀请到这位科学家、科普明星与才子曹则贤研究员作专题报告。从2008年至今，曹老师的“三八妇女节“讲座已经持续了十年。没有曹老师的讲座，物理所的三八妇女节是不完整的。今年他精心准备的讲座题目为《巾帼岂止是英雄》，相信会给大家带来很多思想上的共鸣与启发。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有请曹则贤老师。”

巾帼岂止是英雄

物理所三八妇女节专题报告

曹则贤

姐妹们，呃，还有一些兄弟们，大家下午好，感谢大家来陪我一起闲聊。三八的报告系列起源于当年开的一个玩笑，那时我们做的一个工作是关于stressbuckling（应力屈曲）的这样一个力学问题，这个工作和花叶序，甚至和我们人脸上如何长皱纹联系到一起。当时就想聊聊这个皱纹的生长机理问题，没想到一下子11年过来了，到现在我觉得没什么话题了。因为吧，我们妇女同志的问题不是太多，不像我们大老爷们，事儿事儿的问题那么多，对吧？

过去的九个讲座里，不知道哪些地方是不是曾经损过我们的女同胞们，今儿咱换个风格，主要夸我们的女性，巾帼们岂止是英雄，在各行各业应该说女性都比我们男的优秀得多。

先稍微回顾一下过去的九个讲座。

第一年讲的是一个力学问题，关于皱纹。我们老了以后脸上长皱纹，是因为外表皮比真皮面积大，外表皮对真皮部分有往外的张应力(tensile stress)，张应力足够大的时候，皮肤就会出现弯曲，而且是短周期的，这就是俗话所说的叫皱纹。明白了皱纹发生的机理，我们也就明白了如何抗皱。简单的策略是，第一，可以让你的脸皮特别硬。脸皮硬它就不容易弯折，就不会出现皱纹。第二条，反过来，让外表皮的力学常数小，和真皮的力学常数非常接近，这样的话就不会长皱纹。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说你的脸皮要特别嫩，那你就不能经受风吹雨淋，你得在家过少奶奶的生活。第三，你可以持续坚持长胖，让外表皮面积小，这样也不会长皱纹。长了皱纹咋办？好像有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让外表皮面积减小，就是剌皮（不是拍黄瓜拌芝麻酱的拉皮），不推荐哈。因为，假设要让外表皮减少5%，理论上可以把它分成无数多个格子，随机选取5%把它去掉，然后自动愈合了，外表皮和真皮面积一样了，然后你的脸就显得特别圆润了。可这是理论或者算法，医生不会这么干啊，他只能这地方给你剌一块，那地方剌了一块，露出大块伤痕怎么办？他把表皮拉过来给盖上。这么把脸皮一绷紧，要命了，因为应力就是造成皱纹的原因。脸皮一绷紧，脸马上就知道了，它得迅速开始长新皱纹。大家知道，皱纹的长相是一个全局的问题，就是你整个脸型是什么样的，你就会长什么样的特色皱纹！剌皮后造成什么局面呢？会长出新的皱纹，而且很诡异。你赌咒发誓说你没做过剌皮，同事们都觉得你做了。这样的话，同事之间容易闹矛盾。

曹则贤教授妙趣横生的电磁学课

第二年讲的是极性的世界。我们人类大体上可以认为分成两种性别，就像自然界存在正负电荷。所以说参照电磁学、等离子体物理的道理能够帮助理解日常生活中的许多现象。两个电荷，一正一负相互吸引。吸引力的强度和距离平方成反比，还要除以一个相对介电常数。电荷之间如果有别的介质，那相对介电常数都是大于1的，两个电荷之间的吸引力就要减弱。宋朝的词人秦观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可别信这鬼话。距离远了，中间还塞上别的介质，那吸引力就衰减很多，对吧？如果你的女朋友在遥远的别处工作，身边还围绕着很多帅哥，你还觉得你对她很有吸引力，那说明你没学过电磁学。

第三个讲座，“谁引诗-情到碧霄”，讲的是表达的问题，不光是爱情要表达，物理本身也是表达问题！比方说你要学群表示论，量子力学里面有什么海森堡表象、薛定谔表象，那都是表达、表示的学问。千万别把这个讲座理解成了文科的了。

第四年讲“婚姻：个体的社会问题”。物理学研究一方面可以从各种物理性质的角度来分，有什么光学、电磁学，另一方面也可以从体系到底包含了多少个粒子的角度来区分，就有多体问题、少体问题、两体问题和单体问题的说法。相当多的时候，人们会把遇到的事情理解成自己个体的事情。前一段时间有些人就发表了一些非常狠的宣言，说我的婚姻我做主，甚至说我的身体我做主。这有点不懂事了，这个你还真做不了主。你的婚姻你做主，得看这个社会本身愿意不愿意。汉朝时国土辽阔而人口不足，估计一个人住的单间也有个250平米。你想想，整个社会需要有人去当兵戍边，还需要男丁去打渔去种地，则就需要大量的人口，得有人生育。汉朝的法律规定一个女孩子17岁不结婚就要充公了，公家就拿走了。你的身体你做主？想得美！一个人的婚姻，看似顶多是两家几个人的问题，其实骨子里头首先是一个社会问题。今天，我们的人口太多了，人的寿命也在增长，大家结婚意愿降低了，表面上好像是什么住房问题，养孩子的高成本问题，其实是一个社会人口再生产总体需求低的问题。社会不需要在人满为患的时候还大量生产人口，所以容许不婚的自由。

2012年讲“天遇”，是天体物理和经典力学问题。假设有一对相反性别的人，有真感情强烈吸引，那是不是就能建立起一个稳定的温馨两体体系？不-一-定！学物理的都知道，研究一个行星被另外星体吸引的时候，到底这个体系稳定不稳定，我们要用到一个量，拉格朗日量，就是把动能减去势能，它对时间的积分叫作用量。动能和势能匹配好的体系才可能是稳定的。对于人来说，动能就是你的本领，势能是异性吸引你的力量，这两项之差决定这个两体体系到底能不能稳定下来。记得有一位**姐姐，发了个微博，说想找一个帅气、阳光、事业有成能hold住我的男性共建温馨家庭。纯从字面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对不对？找一个阳光、帅气、自立又有成就能hold住她的人一起过日子，这要求过分吗？很过分。为什么呢？这个表述完全是从自己角度出发看问题的结果，它里面包含了一个极度不科学的因素。如果我们学会看两体的问题，从两者的角度出发去看问题，就知道能轻松hold住你，随便就能够让你五迷三道的那个人，基本上对你不感兴趣。

2013年讲“看那距离”，如何评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考虑各种物理的、情感因素下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2014年是讲“作为时间函数的情感问题”。不管是说两人之间的激情也好，或者说我们就是搭伙生养儿女也好，按到孩子大学毕业时算，也就22-23年的时间。假设你从十六、七岁就开始想恋爱，到花22-23年把孩子养大，你也就40多到50岁左右是吧，那以后呢？两个人，再没有合作的需要了，剩下的几十年难道还要激情燃烧？这几十年的情感生活怎么安排？所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大家一定要认识到，爱情也好，婚姻生活也好，它真的就是我们人生这一辈子中一段时间的事情。你不能跟赌博或者或者买股票似的，把所有都压在这一件事上，你要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精神世界。情感和婚姻，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很重要，但是它真的不是你生活的全部，不是你这一辈子的全部。

2015年讲“情感的动力学”，我们学物理最重要的是学dynamics, 动力学，啥意思？就说一件事情发生，它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你有异性喜欢也好，没有异性喜欢也好，它背后一定有它的道理。这不是文人们在那里唧唧歪歪的感情问题，它一定是物理的问题，动力学的问题。

2017年，谈感觉和情感的物理基础。

今年实在没得聊了，我打算就笼统地夸夸女士们就行了。聊这么几件事情，我们来看一些非常了不起的女性，有英雄，还有几位女文学大家，最重要想给大家聊聊真正的女大科学家。我们所有那么多的女生，培养出真正的女大科学家大概应该是我们所的一个重要工作方向。我接下来会聊到的四个女大科学家，Hypatia, Germain, du Châtelet, Noether，估计同学可能都没听说过（没听说这四位女科学家别跟人说是学物理、学数学的哈)。我强调一句，我的报告就是想引导大家思考一些现象及其背后可能的原因，我就是一通瞎说，我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千万别当真。

先说一个现象。我们经常会遇到一些女同志，会抱怨当女人多么辛苦多么吃亏，就该得到额外的补偿，心理要安慰，还经常找一个借口得多放半天假，非得最后弄出个贬义形容词：三八。其实吧，真不好说女性哪儿就吃亏了，不是那么回事。地球上的生命演化出性别这个特征，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咱们这个院里的树底下就有的、看着像蘑菇似的黏菌，据说有500多种性别。人类比较简单，大体上就只有五种性别，而且绝大部分人还是处在极端的两种性别里—咱们这里都是属于两种极端性别的。大体上，常见的动物都是分为这两种极端相对的性别，曰男女、公母、雌雄、牡牝、犍牸、牂羝。简单到植物也能分明地分出公母，比如菠菜的公母就非常明显。咱们院里到处栽的银杏树，秋天能看到雌性银杏结满了果，雄性的银杏一点动静没有。银杏叫化石树，历史悠久还寿命长，那种几十年的银杏树基本上还是毛头孩子。对，银杏树也是公的开花，得熬够岁数。

说到性别，上天造物，男女有别，但在不同动物里面男女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千差万别的。你看这鸳鸯，男同志就漂亮得多，他的媳妇女鸳鸯那么不好看，他也没说吃亏对不对？鸳鸯是一夫一妻制。象狮子这种动物，帅的也是男同志不说了，男狮子日子就滋润的多，基本不干活。一个狮子群基本上由一头男狮子和4-6头女狮子组成，女性负责猎取食物。女狮子就比较吃亏，不是说劳动和婚姻制度上她们吃亏，在生产问题上更甚。雌性狮子到了要产仔的时候，她会从这个群体里出去，自己找一个避静的地方生下小狮子。等几天小狮子自己能跑能动的时候再带回来，重新加入这个群。哪象人类，有人专职围绕着伺候着，提前半年给你跑医院先预定产房什么的，没这好事，对吧？人家女狮子也没抱怨过吧？一种动物有一种动物的故事。你看这种著名的黑寡妇蜘蛛，女同志的个头特别大，这个男同志，他已经是男黑寡妇蜘蛛里面长的最高大了，也就那么点的小个儿，一不小心就被女朋友当点心了。还有更逗的，海马，一种唯一的特例，海马的老爷们不仅负责貌美如花，他还负责怀孕，负责生孩子。而且，一胎生好几个，男海马怀孕到后期也是行动不便，肚皮碰地。可是，没听说哪个海马老爷们写文章抱怨异性，要组织男海马委员会争取权益？母海马又能给他们什么权益？除非打算绝种，否则谁又碍着谁的什么事了？不同的动物男女有别，也表现得千差万别，那是生物演化的事情，个体对此是无能为力的。说从前女性地位低，那也不是因为男性多坏，反过来说今天的社会一般男性觉得自己社会地位低，也不是因为女性故意欺负他，它有好多因素。我想说什么呢？就是性别的生活方式和相对地位的差别，不是个体的选择。如果说生活很艰难的话，其实生活对每一种动物都很艰难，对谁来说都不容易。人就活得特别矫情，两性本来是一体的、对立统一的，什么事情还非要突出是占便宜还是吃亏了！除了过节以外，科学也要专门设立女科学家奖，反正各方面大家都有的我要有，对方没有的我也要有。男、女，是一家好不好，一种物种好不好，一体的好不好？任何的杰出与悲催，不妨当作个案看，不必要上升为两性的对立，毕竟性别不是自选的，性别也只是一个生命历程的众多变量之一。男人中那么多杰出的，一点也不耽误我活得那么窝囊，对吧？过去我们讲封建社会压迫让妇女悲惨，可是有个叫武则天的，唐朝应该是封建时代吧，人家都当上皇上了！

下面我们聊正题。生命的关键，是获取食物、水，以及获取异性，所有动物，就算是人这样的看似很高尚的动物，一天到晚其实还就是忙这几件事。但是，这个资源实际上是很紧缺的，其他各种动物能做的，基本上就是对抗、打斗来争资源。我们人类非常牛，我们认为发展出了工业，会制造复杂器械，人如今打架是用飞机往人家头上扔导弹，非常高级。战争其实始终是一个物种的重要生活部分。我们现在非常幸运，像我们这岁数的还经历了1979年跟越南打了两星期，1979年以后出生的人，就没经历过打仗的事情。你以为人类社会生活是和平的，你想错了，人类生活的主要事项是战争，这对每个民族、每个族群都非常重要。就我们中国来说，几千年的封建社会，中国是如何从落后的封建社会、农业社会走出来了，实现了所谓的中华民族站起来了的？是1950年到1953年的三年抗美援朝战争！这三年的战争，实打实地让我们中国人站起来了。三年的战争中，我们面对的是世界上先进国家的军队，我们凭借着血肉之躯和从苏联获得的武器方面援助，赢得了这场战争。这不仅为中国人赢得了自信，重要的是接下来的科学技术方面的输入，让中国走上了工业化的道路。在座的同学不懂的话，出物理所往东走没多远，就一条路叫学院路，两边的学院都是52年到56年在苏联的支持下建立起来的。我们的志愿军在朝鲜从50年开战到53年停战，最后一批志愿军撤出来是到1958年。大家也就联想起来，中国历史上有一个非常荒诞的一段时间，就是57年58年的大炼钢铁。为什么会出现荒唐的大炼钢铁？其实就是我们这三年在朝鲜战场，我们没有钢铁吃了大亏。我们就是拿自己优秀儿女的血肉之躯，在和美帝国主义的钢铁比拼。为什么在57年58年根本不会炼钢却在那里大炼钢铁，是因为我们太知道钢铁的重要了。现在反过头来看，我觉得应该说抗美援朝对中华民族来说真是一个意外的机遇，它让中国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从一个落后的农业国进入到工业化的进程，知道科学技术有多重要。特别值得提及的一点，几乎是一夜之间中国有了自己的空军，而且是开的是最先进的米格15。我对米格15特别有感情，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窗户底下就停着一架。关于战争。如果大家是没见过战争的话，有空到草地里哪儿找找看，看两伙蚂蚁打起来，一会儿那地方就尸横遍野，非常惨烈。

关于战争，1979年春节的时候我们和越南还干了两星期。关于那两周有好多的文艺作品，其中有个文艺作品，叫“战争让女人走开”。我不知道这个编剧脑子怎么想的，战争让女人走开？作为一个作家，你是真的不关心生活。什么时候战争让女人走开过？女人甚至不得已会成为英雄！在1979年这场战争中，我们的前线也是有大量的女同胞在流血牺牲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德国战斗部队里面是相当多的女兵，首先是德国部队里面是实行这个秘书制的，有许多女性文职人员，也有非常多的战斗人员。在苏联军队里，因为前期苏联被德国人打惨了，所以后来征召了大量的女兵。有一个著名的电影，就是讲苏军女狙击手在前线拼杀的故事，真相是残酷的。象以色列这种小国家，长期处于战争中，它是一个全民皆兵的国家，女孩子哪怕她穿着比基尼也挎着枪。没有什么战争让女人走开说法，战争不仅不会让女人走开，而且一个民族或者一个群体，当它进入战争状态，发现他们家的老爷们不好使的时候，女性们会担起救亡图存的责任。中国最懦弱的时候，一定是日子最好过的时候，比方说宋朝。一个群体里面一旦日子好过了，它里面的男人就不像个样子了。现在有人抱怨说很多男孩很娘，没错，整天那么多好吃好喝的，伦家男森怎们能不稀饭洗面奶呢，对吧？

中国历史上自古就有这样的女孩子，她不仅去从军，而且她在部队还干得很好，还成了将军去领兵。大家熟悉的《木兰辞》，花木兰替父亲去征战，据说在战场上还挺猛，屡获战功，最后经过12年征战还有尚书郎的赏赐。人家小姑娘说不想当官，就想回家。我估计她是懒得继续当男的，她瞧不上那伙子人！《木兰辞》里面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我不知道大家看明白没有？这里面有一句话，“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乖乖，跟木兰作为战友一起生活打仗，十二年啊，竟然不知道这是个女孩子。你说这帮人都是什么智商？这么笨的人所组成的军队，它打仗怎么可能打赢？

 穆桂英

花木兰的故事如果说只有一件文学作品证明它存在话，下面这位穆桂英女士比较更加具有真实性，据说是山西穆柯寨的姑娘。她是英雄，但蛮可怜的。宋朝到了中期，男人们懦弱到什么程度，我都不好意思说。穆桂英还是二十岁的姑娘时候，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大战役就落到了她的头上，即所谓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到了现在，从西夏前线传来了她老公杨宗保在前线牺牲了的噩耗，结果她一个53岁离职好多年的妇女同志又去领兵打仗。这一句唱词，“谁料想，我53岁又管三军”，几多悲哀。这个国家，危难时期，它的男人哪去了，男的又没死绝？是的，没死绝，但会装聋作哑。穆桂英这还不算惨。再过些年宋朝的国力就更弱了，竟然出现了穆桂英的婆母奶奶，令婆佘赛花这个百岁的老太太领着一门十二个寡妇去出征。难以想象这个国家，最后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宋朝再往后是和北方的金国开仗，整个北面的江山已经都丢了，战场往南到长江一带，那么在南京附近长江边上的黄天荡里面发生了壮烈的一幕。当年跟岳飞鏖战多年的金兀术攻到南京附近的时候，进入了黄天荡，竟然遭到了埋伏！一位女士指挥的这场战役把金兀术打得大败。这位女士叫梁红玉，她知道排兵布阵，这说明她有一定的专业基础。她的爷爷、父亲都是武将，据说是因为贻误战机获罪，这个小姑娘竟被卖到军营里面成为军妓。后来在被招来劝酒的席面上，就是赏赐宋营有功年轻军人的宴席上，遇到了一个青年才俊叫韩世忠，两人一见倾心，韩世忠就把她娶回家了。娶回家以后，在军营中生活她的专业素养得到了发挥。本来这战斗的指挥官是她老公，梁红玉专业水平了得，就参谋这个仗该怎么打，结果差不多成了实际的指挥官。这就有了梁红玉擂鼓战金山的壮举。历史上提及梁红玉女士，人们非常钦佩。关于梁红玉，有一副对联，“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忆当年北虏鸱张，桴鼓亲操，半壁山河延宋祚；红颜摧大敌，须眉有愧！看此日东风浩荡，崇祠重整，千秋令馨仰淮塬”。“寒素何嫌？”大概是说她的出身；这须眉有愧不消说了，一个风尘女子，在国难当头的时候竟然去领兵打仗，还不够男人们羞愧的吗？

下面再说一位女英雄，那可是具有国家正式军事职称的，是见于国家正式史书记载的一位武将，秦良玉，一位川妹子。秦良玉自己的父亲、兄长都是将军，她打小就会骑马射箭。年轻的时候她老公战死了，他的职称是可以世袭的，但她家的儿子还小，就由她接受了老公的职称。明朝末年，盗贼蜂起，到处都有打仗的事情，秦良玉就率领自己的兄弟子侄四处征战，嗯，后来还有儿媳妇也是一个能打仗的。结果基本上兄弟子侄都在战场上战死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她面对的对手有多厉害，有明朝末年叛乱的两大豪杰罗汝才，张献忠，张献忠入四川是非常凶的，那秦良玉也敢和他死磕。

秦良玉

和这样一位中年妇女相比，同时间那些男性同人是啥样的呢？《明史·秦良玉传》有：“乃行间诸将，未睹贼面，攘臂夸张，及乎对垒，闻风先遁。败于贼者，唯恐人之胜；怯于贼者，唯恐人之强。如总兵李维新，渡河一战，败衄归营，反闭门拒臣，不容一见。以六尺躯须眉男子，忌一巾帼妇人，静夜思之，亦当愧死。”啥意思？就是敌人未来，牛皮哄哄，敌人一到，望风而逃；打败了的，怕同事打赢了，害怕敌人的，唯恐别人有勇气迎敌。钱枚《金缕曲》赞秦良玉：“一领锦袍殷战血，衬得云鬟婀娜”，读来令人血脉贲张。作为男人，也觉得特别不好意思。我们的中华民族，不乏这样的女性英烈，后来还造就了女性“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时代，也算是一件幸事。

圣女贞德

说了我们中国，也说说外国。其实，男人不争气的地方有很多。象法国、意大利那种爷们组成的军队就是绣花枕头。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国军队和隔壁的德国军队相遇，就是一触即溃。法国历史上出现过一件有点不好意思提的事情。大家如果到巴黎去旅游的话，巴黎蒙马特山上有一座圣心教堂。圣心教堂前面有两个塑像，男的这个老头咱们不提，另一个塑的是一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叫Saint Jeanne d'Arc, 我们中国人把人家名字翻译了半截，称为圣女贞德。圣女，用saint这个词，西方基督教封圣，canonize，那是了不得的事情。这个女孩，生于1412年，死于1431年，享年19岁，竟然被封圣了？很怪异。

这个女孩，法国南部奥尔良人，被称为La Pucelle d’Orléans，是个文盲。可是，看关于她的介绍哈，“圣女贞德是法国的军事家，天主教圣人，被法国人视为民族英雄。在英法百年战争（1337年－1453年）中她带领法国军队对抗英军的入侵，最后被捕并被处决。 贞德死后成为了西方文化的一个重要角色。从拿破仑到现在，法国的政治人物都曾以她的伟大形象进行宣传。主要的作家和作曲家，包括莎士比亚、伏尔泰、席勒、威尔第、柴科夫斯基、吐温、萧伯纳、布莱希特都创作过有关她的作品，大量以她为题材的电影、戏剧、和音乐也一直持续发展直到如今。” 一个去世时不过19岁的女孩，还是文盲，能干出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大军事家，还被封为圣人，而且至今还被念念不忘，那到底是为什么？

圣女贞德16岁的时候，有一天她宣称得到了上帝的启示，要求她带兵收复被英国人占领的法国失地。有点象我们中国历史上的洪秀全，一小学老师，突然有一天手舞足蹈口吐白沫，说我受到上帝启示事了，要给你们大家当领袖，你们得听我的。圣女贞德16岁的时候说，受到上帝启示要带兵。你猜怎么着？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真的就把军权抓到手里了。

请开动物理学家的脑子想想这事儿。16岁的小姑娘，不到一年的时间把军权抓到手里了，估计那军权是烫手山芋，男人不行，都不想要军权了。这个小姑娘得了兵权以后，据说打仗的时候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第二年，17岁的时候，解放了奥尔良，成了著名的英雄，更加最重要的使得当时的王位继承人查理七世能够顺利加冕！1430年5月的时候，圣女贞德带领法军去进攻英国人和法国北部的勃艮第人的。那场战斗不是太顺利，那就往后退，退到自己的根据地。这个小姑娘打仗时冲在前，后退的时候是带着一小部分人在殿后。快到城门的时候，里面的人说害怕敌人跟着进来，把城门给关上了！对，她被自己人给关在外面了，于是被俘了。

欧洲是个巴掌大的地方，我们在中文书中读到欧洲国家战争(俄罗斯除外)，所谓的两个国家间的战争，大概也就中国乡下两大家族械斗的规模。所以俘虏了一个18岁的姑娘，人家还真没怎们着。据说是给点钱，就能赎买回去。可是，没人去赎，那个查理七世也根本就不去营救。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掺杂进宗教因素，可能是她的行为触犯了一些宗教人士的利益，就很残忍地把她放在火刑柱上用火烧死了。多少年过去以后，法国人觉得关于这个姑娘的事，好象有点干得不地道，良心不安吧，怎么办呢？就给她封圣，说她军事英雄啊什么的，不知道是否法兰西因此心里就踏实了。

当国破家亡的时候，作为一个女孩子，要是能跨马提枪跟敌人拼命，我觉得很幸运，甚至是很爽快的事（我总觉得一个没经过流血拼命的男性还不是男人！）可是，更多的女性还是普通的温柔女性，遇到男人不争气的动荡时代，你说你能怎么着？如果这个年代你还长得特别漂亮，就要了命了。宋朝初年，动用了3万多人的兵力就把后蜀给拿下了，把后蜀主孟昶的一个妃子花蕊夫人也给抢走了。后蜀可是14万的军人守成都啊。据说花蕊夫人还蛮有文采，宋太祖还消遣她，让她写诗。这时候这位姑娘国破家亡，还遭人羞辱，要写作文。于是，她就写了这样一首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首诗就是血与泪的控诉，自己国家的那些男人们实在太不争气了。大家想一下，如果这一群窝囊废里面还有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哥哥兄弟，那让一个女孩子真不知作何感想。

下面在说一位性子比较刚烈的女子，赶上国破家亡的时候。宋朝后来基本上被撵到长江以南了。李清照从山东济南也一路往南逃难，颠沛流离，收藏的很多文物都丢了。这时候她就很感慨，觉得一个族群也好，国家也好，还得男人像个男人的样子，这个日子才能过，所以说非常怀念一个人。谁呢？就是那个兵败以后知道要脸还会自杀的这个项羽：“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我觉得这四句总共20个字，是中国历史上对我们汉族的这些男人特别不爷们的一种最浓缩的，不说谴责，算怨恨吧，觉得男人太不争气。今天我们处于高度发达高度富足的社会，女孩子选对象的时候，除了对对象的性别有要求，是不是也该要求有点男人气概？李清照当不只是性格这么刚烈，但是她还是宋朝婉约派词人的领军人物。李清照有许多词大家都耳熟能详我就不说了，我觉得就光这九个字就特别了不起：“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一个醉字，这篇作文我就愿意给她一百分。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这么刚强，同时又是婉约派词人的领军人物那么温柔，她是怎们养成的？李清照是山东章丘人，估计她人如大葱，又冲又甜。我这算是给我们的章丘大葱作广告了。

那么李清照的词虽然写得好，但不是那种具有极高社会价值的文学作品。早在哪怕是女孩子连学都上不起的时候，都有许多了不起的女性文学大家。有这么个女孩，班昭，汉朝陕西扶风人！她爷爷有才，他爸有才，她姑奶奶班婕妤有才还是皇妃。他哥哥班固为国家修史，写《汉书》。不幸班固英年早逝，这么一个大工程，为国家修史，就交给了这个小姑娘。后来，《汉书》写好了，是和《史记》，《后汉书》，《三国志》并称“前四史”的经典。班家和皇上刘家本来就是亲戚，所以说班昭经常出入皇宫，汉和帝让她进皇宫，给皇后、妃子和一些女眷当家庭教师。因为班昭她嫁的老公姓曹，所以说班昭就被大家称为曹大家（念姑gu1）。

到了唐朝，出了了不起的文人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算是陕西人。她的爷爷、父亲也都是当时朝廷里的大臣，为武则天所杀。她的母亲发在皇宫里面为奴，洗衣服扫地。就这样一位女士，生下了一个小女孩，还把小女孩给教成才女。到她14岁的时候，武则天听说了后院有个保洁的女儿学问特别大，就把她叫过来试一试，出了作文题，人家是援笔立就啊。武则天觉得很不错，就让这个小姑娘当了秘书，“内舍人”。一个保洁的女儿，一转脸就成了皇帝的秘书。后来就有一个说法，当然我觉得是牵强附会了，说她妈妈怀她的时候梦见有神人送她一把大称，这个孩子将来用它去称量天下文士的水平高低，“称量天下士”。后来武则天，包括高宗皇帝，设立文学馆，就是用这个小姑娘来给那些当朝的大文人评作文。后来据说唐朝以后形成了的格律诗这样一个文体，就多赖上官婉儿及其从他爷爷辈的贡献。上官婉儿的墓碑上，有两句我觉得写的特别好，“诗书为苑囿，捃拾得其菁华；翰墨为机杼，组织成其锦绣”，她当得起这样的赞扬。

刚才提到的这些女性，有才，但她们的文学作品里连数学都没有，没意思。再说一位女士苏慧，又是陕西人，陕西武功的，前秦苻坚时代的人。我在2010年关于文学的报告里曾经提到她。这个苏慧女士嫁了老公窦涛，窦涛在别的地方又娶了一个妾，让她很生气。她老公后来又奉命出镇襄阳，到湖北去上任，本来带着她和这个妾一起去，苏慧使性子不愿意去，老公就带着妾自己就跑了。苏慧自己在家觉得好郁闷，郁闷干嘛呢，就从事文学。可是大家想想，从事文学是不足以消解心中郁闷的，要说消遣心中郁闷，最好使的是从事什么？数学。对，苏慧小姑娘估计数学特别好，吟诗作文排遣孤寂的时光，最后做出了个文字矩阵，命名为璇玑图。一个29行29列的矩阵，据说从这841个字现在有人都出上万首诗。我关心的不是这里面能读出多少诗，我关心的是人家苏慧是怎们安排这些字的。我从这个璇玑图里面看到了数学中群的概念，包括交换群、子群、不变子群的概念，而苏慧的璇玑图可比法国人Galois发展出群的概念早了1500年。顺便说一句，咱们老祖宗发展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东西，实的虚的都有，可惜后来都断了线了。

整个的璇玑图太复杂，我截取了一个12x8的子矩阵，看看人家是怎们编排文字的。大家读读试试，图中右边是这首诗的正常排法。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女孩子，当初闷在家里事到底怎么创造出这么一个东西来的。没有文献记载，猜不出来。

多少说说外国的文学女大家吧。外国有很多，但我读的不多，我这些年比较推崇的一个女作家应该是俄罗斯裔美国作家安兰德，她是一个有哲学思考的小说家，她有两本小说有汉语的翻译，《源泉》和《阿特拉斯耸耸肩》。阿特拉斯是谁呢？西方神话里面说我们整个地球就是扛在这个叫阿特拉斯的肩膀上的。那阿特拉斯耸耸肩，我们的地球要晃了。这两本书为什么现在影响那么大，就是因为这位女士性格真是蛮烈的，她从苏联极权政治底下逃到了美国，她思考人生，她一直强调一个很重要的理念，就叫理性的自私。就说人都是自私的，但是人的自私要以理性去共同塑造群体的共同利益，这才是真实的社会。如果有人跟你讲不顾个人去遵从集体主义，这个人一定是来骗你的。安兰德理想的英雄就是那种因为其能力和独立性格而与社会产生冲突的人，不懈地朝着理想奋斗。各位，家里如果有那种十四、五岁到二十岁左右男孩的时候，要好好看看这两本小说。两部小说的男主人公都是从十几岁开始高中毕业左右上大学到在社会上学着立足的男性，看这种优秀的男人是怎么成长出来的。安兰德的书里，有一句很有名的话，整个成了她小说的广告，“你不能把这个世界让给你讨厌的人”，就是说你在这个世界上遇到了坏人，或者遇到一个反正让你怎么说不愉快的环境，你不能退却，你不能放弃，因为你不可以把这个世界让给了那些你讨厌的王八蛋，所以你要坚持。这么简单一句话，真是在全世界鼓舞了无数人。

啰嗦了半天，光耽误时间，咱们还是要聊科学家，聊了不起的女科学家。什么样的人是科学家，我觉得科学家应该是那种“浸淫哲学的深沉思想者，智商与洞察力的随意挥洒者”。我们整个社会，包括电视里、漫画里到处建立的所谓女科家形象一定得是穿白大褂、手里都拿着瓶子、旁边桌子上有个显微镜或者微波炉啥的，这个有点让人无语。我们的女科学家其实有许多非常厉害的，厉害得让人无法仰视的那种。很久以前，差不多是1800年以前，埃及北部有一个港口城市叫亚历山大城，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攻占了埃及北部，地中海边的地方。那里非常富裕，后来那个地方建立了亚历山大城，有宏伟的博物馆/图书馆,据说搜集了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典籍。这位小姑娘，希帕提娅(Hypatia),她的爸爸也是一位数学家.这位女孩后来竟然是所谓的亚历山大城的新柏拉图学派的头面人物。一个小姑娘，能成为一个哲学学派的头，想想人家得多聪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据说她是人类的第一位数学家、天文学家与哲学家。她干些什么事了呢？我们看第一件事情，我们上中学时候学过欧几里得几何，欧几里得的书叫什么来着？Elements，几何原本！几何原本是许多散篇，知道是谁编辑的呢，希帕提娅。这本书一直影响我们，以后的人还得继续学欧几里得几何。

另外有个研究天上现象的人，托勒密有本书，Almagest,《天文集大成》。这书里有本轮-均轮描述行星轨道的概念，后来法国的傅里叶的《热的解析》对此发展有了傅里叶分析。《天文集大成》是一本了不起的书，里面的数学非常深刻。是谁编辑的？希帕提娅。数学家们还一直研究的许多数学问题，会用丢番图命名。丢番图这位数学家留下了一本大书，《代数学》。关于这本书，希帕提娅写了一个13卷本的评论。另有一个伟大数学家Apollonius, 有本名著《圆锥曲线》，圆锥曲线是描述行星轨道的基础，回家去买一根萝卜你用刀切出点、直线、圆、椭圆、抛物线、双曲线的断面，你就有了一点初步理解了。是谁把这些知识向整个公众做科普去传播的，是这位小姑娘，她写了个8卷本的普及版！约2000年来影响我们研究数学、物理、天文的这四种重要的书目，竟然都经过这样一个姑娘的手。

希帕提娅特有个性，因为学数学学物理了，就没有心思做别的了。姑娘大了，有人上门提亲。她说她已经嫁了，男方叫真理。最后，她的学问和她的行为，惹恼了很多人，还有宗教方面的人物。那帮子极端宗教人士在她去图书馆的路上把她绑架了，威胁她说要数学还是要命，她说要数学。男人，尤其那些有极端思想的人那么猥琐，竟然把这样一个姑娘给凌迟了。怎么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某种意义上我觉得，因为天文学的事情，也可以说是为了这样一个关于星星、太阳和地球到底什么关系，她是第一个付出生命的，要比布鲁诺被宗教裁判所烧死要早一千多年。西方人后来想想，也觉得自己这事做的不地道，有些著名的关于希帕提娅的画。因为希帕提娅就义时的情景实在不能表现出来，男人怎么能够干出来那种把这样一个聪明伟大的姑娘给凌迟的，只好画面上把她表现为裸体的，还画得特别唯美。

希帕提娅

这时，我就想讨论学问层次的问题。我觉得学问的最高层次的应该是窥见了上帝的奥秘，因此把整个人类都得罪了。开普勒当年通过把火星绕地球轨道换算成绕太阳的轨道从而悟出了行星运动的规律，这样的一个发现相当于窥见了上帝的奥秘。大家想一想，你能做出这么多伟大的工作，你就把所有人都得罪了。第二个层面的工作就是你做出那些工作，引起了敌人的恐惧，人家恨得你牙根痒痒必置于死地而后快，这是希帕提娅工作达到的层次。第三个层面的工作就是让专门的批判专家组的组长对你路转粉了，或者说一个外国的外行大学者对你路转粉了。前者的例子有康德。哲学家康德当年写出三大批判的时候，就把德国的弗里德里希二世皇帝给得罪了，皇帝下令组织一个大批判组好好批判他，批判组组长是大学者门德尔松，结果就变成了康德的追随者。第二类的例子是牛顿和伏尔泰的故事，待会我会讲。第四个层面上做的工作算比较伟大的，属于听说有些有成就的同行反对，象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遭到了物理学家Lenard和Stark的激烈反对。再下一个层面的工作，就是可能会有一些正经或不正经的学术或非学术组织给你发钱，比方说诺贝尔奖和菲尔兹奖之类的，这个层面的工作还行。再往后，第六层次的，就是科学家丙、丁啊做的工作，属于“水波不兴”型的。反正这么说吧，你做出一项工作，如果没人跳出来犯坏或者痴心膜拜，那就只能算一般了。

一般人大概在这个第六层面工作一辈子，就可以满意了。象前几种层面的工作基本上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还是我们会发现这些层面的工作有许多是女的做出来的，人家甚至不需要上过学。这是一位法国小姑娘，热尔曼(Germain)，据说13岁的时候误入了老爸的书房，从此为数学着迷，开始自学数学！数学老自学也不是问题，对吧？所幸人家旁边有巴黎的许多学校，小姑娘就顶替巴黎工科学校一个男生的名字，领教材，交作业。结果，引起了数学老师拉格朗日的注意。拉格朗日可是和欧拉、高斯齐名的数学、物理泰斗。知道么，这位老兄是有底气对牛顿不服气的人，他说牛顿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下一句说把话又说回来，不过构造世界体系这件事情只需要做一次。什么意思？意思是牛顿比他早，先捞着了而已。这位拉格朗日从作业上能判断出这个学生实在不简单，然后就把这个小姑娘收为记名弟子。这个小姑娘学得差不多了，以后自己在家工作做数学，还和别的老师讨论问题？那么你看人家平常讨论数学问题的人都是谁。有法国的勒让德，德国的高斯，高斯可是数学历史上所谓的数学王子。勒让德是一个最奇怪的人，大家学过勒让德多项式，热力学中的从内能变成焓啊自由能啊，那是勒让德变换。看看，人家日常生活里面讨论问题的都是巨擘级的科学家，这个境界实在太高了。热尔曼做的一个工作，是关于弹性面振动的事情，我就不说细节了，看那四阶微分方程的样子就吓人。她甚至还做了很多数论方面的工作，比如说研究费马大定理时竟然提出来一个猜想说，如果X的N次方加上Y的N次方可以表达成H平方加上N乘上F平方的话说，那X加Y也一定可以表达成这个形式。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们想出来这个东西是的，她给数学王子高斯看这个结果，高斯却随口给出一个反例，这个公式是不对的，15的11次方加上8的11次方能够表示成X方加11乘上F方形式，但是15+8就不行，刚才这个公式是错的。这些人都是怎们回事呃，一个小姑娘脑袋里转什么能转出这样一个公式？1831年，德国哥廷大学，世界的数学中心啊，授予热尔曼荣誉博士学位！

夏特莱夫人和伏尔泰

这张剧照里有个优雅漂亮的小姑娘。旁边这个男的还算清秀。这个油腻男江湖人称伏尔泰。是法国作家、哲学家，牛顿坐苹果树底下被苹果砸了头以后想清楚了万有引力的就是他传播到世界各地的。这个人是一个影响了世界的哲学家，写过哲学字典，论国家的行为模式与精神。伏尔泰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他是在1733年39岁时遇到了27岁的这位，成了情人关系。这位老兄在自己的一本书里面有这样一幅画，画中牛顿的伟大光芒照亮了他，但是牛顿的光芒是这位姑娘拿着镜子反射到他那去的，这位女士促成了这样的一个油腻文学男中年变成了有深度的哲学家。这个女孩是谁？她被称为Madame du Châtelet，夏特莱侯爵夫人，贵族妇人。这位侯爵夫人在怀第三胎孩子的时候，把物理学和数学上最重要的文献，牛顿的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奠定了微积分、万有引力用拉丁语写出来的书，翻译成法文。

夏特莱侯爵夫人将牛顿的光芒反射到伏尔泰

翻译这本书需要的学问有多大，我们只要看这里面其中最重要的一节。这一节中牛顿平面几何证明，如果行星和太阳之间的相互作用是平方反比律的话，那么行星的轨道是椭圆。记住了我们上大学学力学的时候，证明从来都是用微分方程给出来的，知道为什么用微分方程吗？因为用微分方程证明你大概看的懂，如果用平面几何再现牛顿的证明，对不起，你看不懂。可是就是这样高深的书，是人家一个中年妇女怀着第三胎孩子快要生的时候，把它翻译出来。人家也是没正经上过学的，但是人家没上学，人家自学都是读的什么书，交往的什么人。人家读书，念的是牛顿的书，还有德国的哲学家、天才莱布尼兹的书。她后来通讯和求教的人是哪些人呢？有Maupertius,是物理学中最小作用量原理的提出者之一，是一个扛着三米长的杆子量出地球形状的人；有Clairaut,是一个16岁给出曲线曲率公式18岁当选法国科学院院士的人。法兰西学院下面的科学院院士知道有多难当吗？那是得了诺贝尔奖都不一定当上的。此外，还有一堆人，就是瑞士巴塞尔的贝努里家族的人，这家出了一大堆物理学家-数学家。看看人家，日常生活里出现的都是些什么人。

这个侯爵夫人若仅仅是翻译牛顿的伟大著作，那不算什么本事，人家还要为牛顿的理论找出形而上学的哲学支持，同时人家自己还研究物理。研究什么呢？人家曾发表一篇重要的文章论火的传播及其本性，告诉你烤火的时候让你觉得很暖和的那种东西是红外线。这还不算，人家这位姑娘还研究落体运动，根据荷兰科学家的结果她要引入一个量，是质量乘上速度的平方，这个东西用拉丁文叫vis viva, 即活力。这位女士在翻译牛顿的自然哲学数学原理的时候，就在书后面的注解里加上了自己的成果，告诉你研究运动物体，需要有质量乘速度平方这样的量。她的朋友圈里面，那个很厉害的数学家，约翰.贝努里，根据物体获得速度同一开始滚下来的高度之间的关系，说不能光写成MV方，前面还得加一个系数1/2.

这个1/2mv^2，就是你我在中学时听说的叫动能的概念，这个概念怎么来的，为什么，有哪些意义，这么重要的事情，中国的从中学到大学的物理教科书竟然不教，那些教材到底都是什么人编的啊！有了动能这个量，我们研究两个球的碰撞，不仅仅写出它的动量守恒，还要写出能量守恒。后来有一个人叫康普顿，研究光量子和电子的碰撞，要利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守恒，提出了光量子也要有动量，为光子概念的提出奠定了基础，这是量子力学发展过程的关键步骤之一。然后研究散射的过程，通过拉普拉斯矢量进入到粒子物理。其实，学物理我觉得比学别的什么都简单，但是我们的物理课是支离破碎的，那里面相当多的重要的、关键的东西却没提。

这位侯爵夫人厉害吗？她提出了活力概念以后，德国著名的哲学家康德，康德首先是数学物理教授哈，在某个地方也谈论了关于运动物体的活力这样一个量，竟然被他的对手攻击说康德是抄人家这位女士的。大家想想，康德都是什么样的人物，康德实际上是鼻祖级的哲学家，还是提出过星云说的高水平的科学家，竟然被人家说他抄袭这位女士。这位侯爵夫人有多厉害，大家慢慢构造一个合理的评价尺度！

这位贵妇人虽然是个大科学家，但是和我们普通妇女一样也生儿育女，共生了四个。她34岁的时候，大儿子已经13了。13岁，家学渊源挺好，这13岁的孩子就吵着说我也要学习物理，可是又找不着合适的教科书。一个负责任的34岁的妈妈，孩子嚷着要学数学、学物理，没有合适的教材怎么办？自己写！这位当妈的当年就写出了这样一本叫科学与哲学评论的书给自己的儿子去学习！当然，这本书被人也说好，结果因为这本书，意大利博罗纳的科学院授予我们这位家庭妇女院士头衔。

由此，我想到一些我们的妇女朋友们，上着一个朝九晚五几乎无所事事的班，往多了算也就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交给亲妈或者婆婆带的，也没有挣钱养家的任务，她竟然能开口抱怨累。看看人家身为侯爵夫人，干这么伟大的事情，一天到晚忙着，哪有时间抱怨累。没有比较，就没有惭愧啊。

耽误大家很多时间了，最后再聊一个真正厉害的主儿,诺德(Emmy Noether)。这位女士终生未婚，不，是终身没谈恋爱，实在没时间！结果她被称为现代代数之母。我们现在评价一个人，看一个人有多少分量，看他都和什么人交往就行了。这位女士的朋友圈里面有谁呢，我列出三个，希尔伯特，外耳，和爱因斯坦，这三个人都是对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都有贡献的人，但是，前两位对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都有贡献，但人家的职业是数学家，爱因斯坦是专业的物理学家。希尔伯特多厉害，他1900年在巴黎关于数学23个问题的演讲，自上世纪开始一百多年数学家玩的活都是他那篇文章里开列的工作。那个外耳有多厉害的。传说有数学家说这个家伙是典型的德国人，非常傲慢，看不起人！他的朋友就安慰他，不可能，他根本就没到被外耳看不起的层次。这三个人，数学、物理巨擘，就是诺德女士工作中整天打交道的，那么你可以想象一下她是什么份量的人物。你看她曾经干过的一件事情，随便一篇文章就让拓扑学变成代数的了。她1918年5月发表的“论不变的变分问题”，一篇文章把理论物理的范式都给变了。就物理学者研究这件事，以前研究物理比方说研究电磁学、力学，说先有相互作用，距离平方成反比的，然后通过拉格朗日量或者哈密顿方程去找守恒量。自打有了人家这篇文章，物理研究变了，你先有什么守恒律和对应的对称性，然后根据对称性要求去构造拉格朗日量，然后才是运动方程啊相互作用啊。人家文章一出，连物理学怎么玩这事都给倒了个了，人家就这么厉害。诺德女士被称为是黑暗时代目光如炬的女数学家。

诺德女士

诺德女士出生于1882年，他父亲就是德国埃尔朗根大学的数学教授。诺德本来是学外语要当外语老师的，结果说我就喜欢数学就要做数学，他爸说那就我养你呗。诺德就在她爸的单位天天去研究数学，一分钱不挣，到1907年的时候，她25岁了，名气非常大，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希尔伯特和克莱因两位数学大拿，就邀请她到那里任教。哥廷根大学数学啊，世界数学中心啊，有句话，叫“全世界数学爱好者，打起背包，到哥廷根去”。结果还是遭到了哥廷根大学别的系教授的反对，因为那时候还是坚决反对女性进大学，说不能让我们优秀的男生跟一个女的学数学。希尔伯特，这样一位特别绅士的世界顶级数学家，说了句流传千古的话：“我的先生们，大学又不是澡堂子！”想想看，为了这个女孩，一个顶级数学家都爆了粗口。

诺德女士后来去了美国，在美国研究现代代数，包括交换环的理想理论啊，非交换代数，超复数，模型式，等等，人家随便的一个工作就是建立起一门学科的这种水平。人太厉害了。关于她的工作，就算最简单的我能勉强看懂的就是这样了，对称性和守恒律之间的关系。说拉格朗日描述的体系每有一个对称性，就对应了一个守恒量。这样的一个东西如何推倒，我就给大家细讲了，有感兴趣的同学可以随便找一本经典力学的书学习这一段。如果你连这个都没学的话，最好别跟人说你学过经典力学，还没学到半截呢。刚才说了，诺德以后的理论物理变了。我们看她影响的人，比如说爱因斯坦，还有我们的杨振宁先生。诺德以后物理学变成对称性决定相互作用，symmetry dictates interaction.  先考虑计入哪些对称性，然后去构造拉格朗日量，标准模型的构造就是基于这样的思想。

大家听累，对具体的数学物理都不感兴趣了，最后啰嗦几句。看看刚才提到的几个很牛的中国女孩都是陕西人，后来提到的这几个厉害的人物要么是法国的，要么是德国的，家里也是要么有，要么交往的人都是顶级的学者。这就让我思考一个问题，就是说咱自己家里有小儿女，当然孩子不听话我就不提了，但是假设你们家孩子听话，那怎样把他们培养成学问大家？首先自己家里得有底蕴传承，咱自己要不是大家那就装出个好学的样子，给孩子一个好榜样。第二要让孩子在富有文化气息的地方长大，为什么几个厉害文学女大家的家在陕西，因为长安时首都，有牛人。同时一定要让孩子早早地去受高深的教育，今天中国的教育还是要给孩子减负，你拿弱智的题目让孩子做一百遍，孩子当然负担重了，可是这种负担无助于他们学到东西。学习要学深刻的东西，当前不是什么减负，而是要加深我们中国中学、大学课程的难度。我们的课程，浅薄的让人想哭！

说到受高深教育，最重要的是身边要有高人，要让孩子知道高深学问是什么样，高水平的学者什么样。这样，如果你家孩子很聪明，也很上进，他见过高的榜样，他就不会太差。最后，就是让孩子做事业的时候，要么有条件无忧无虑，要么就鼓励他们义无反顾地往前奔。

普朗克

关于教育，我认为教育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熏陶。我们以前上学的时候，没念过书，光知道人家的科学家特别牛。后来再一看人家的科学家，你看你人家里是什么样的，这位是热力学老师、量子力学的奠基人普朗克，你看人家的书房，满壁的书啊。还有奥地利的大科学马赫，法国的科学家庞加莱，你看人家的书桌是什么样子的，成堆的经典啊。这个庞加莱有多厉害，举个简单例子，有个庞加莱引理，竟然可用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数学家，说一个人如果睡着了，一脚把他踢醒，问他什么是庞加莱引理，能回答上来的，可能还算是过得去的数学家，如果回答不上来，就算啦。你看人家的书房，光看着感觉怎么样？如果孩子在这地方长大，两三岁的时候就在经典书籍里乱窜，那熏陶出来的效果，估计错不了。当然了，对孩子的教育，妈妈到什么时候都要操心，你看人家狄拉克的妈妈，儿子得了诺贝尔奖了。

罗嗦了半天，希望这些无聊的报告也好，文字也好，能给大家带一点欢乐，甚至还有启迪。谢谢大家！最后祝愿我们的兄弟姐妹都能够特别快乐。说一件关键的事情，以前我们都希望男人像个男人，骏马秋风塞北，女人像个女人，杏花春雨江南。今天是新时代。男的长得杏花春雨江南也好。祝愿大家，不管是女性还是爷们，都happy，饱学、深邃，还富有²创造力！富有是带平方的。

谢谢大家！

【作者介绍】曹则贤：男，1966年3月出生，著名物理学家。1982年考入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1987年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1990年硕士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基础物理中心，1992年博士未完赴德国留学，1997年获德国Kaiserslautern大学物理学博士学位，1998年入选中科院“百人计划”。现任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课题组长，《物理》杂志专栏撰稿人, 科技部“973”纳米材料项目首席科学家，英国物理学会亚太网科学顾问，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等校兼职教授。编译著有《物理学咬文嚼字》(四卷)，Thin Film Growth, 《至美无相》，《一念非凡》，《量子力学少年版》，等等。

编辑：陈颍8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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