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7 期
【编者按】本文是校友叶勍“我喜欢的那些大师们”系列的第4篇，介绍荷兰画家鲁本斯 (Peter Paul Rubens)。与很多生前悲催死后名声大噪的大师不同，鲁本斯在世时就极受欢迎，名利双收，而且家庭幸福，有“人生羸家”称号。这位“人生赢家”究竟赢在哪里，为什么会赢，且听叶勍校友一一道来。
三藩市艺术博物馆 (Leigion of honor) 今年春举办了一个鲁本斯早期作品展。鲁本斯是十六世纪荷兰著名画家，学者，外交家，巴洛克艺术代表人物。早听说过一种说法是鲁本斯是画家中的“人生赢家”。这次画展不仅让我欣赏到大师四十多幅精美绝伦的作品，而且让我有机会好好了解了这位“人生赢家”究竟赢在哪里，为什么会赢。
三藩市艺术博物馆鲁本斯早期作品展
1609年，荷兰的独立战争进行了四十一年，刚与西班牙签署了十二年休战协议。荷兰的港口安特卫普（现属比利时）又恢复了往年的热闹。罗马天主教正在推行反宗教改革运动，鼓励艺术家们用直接又充满感情的方式表达宗教主题，以重振天主教的吸引力。这就是后人所知的巴洛克艺术。三十二岁的鲁本斯结束了八年的意大利游学回到安特卫普，意气风发。在随后的十三年，他从一名普通宫庭画师成为著名的巴洛克艺术代表人物，走上人生巅峰。
一进大厅，一幅描绘狩猎场景的大油画就吸引了我。两人多高的画面里，猎人们和野猪在做生死搏斗，几只猎狗围着野猪撕咬。正中央的骑士挥着猎刀刺向野猪眼睛。骑士腿上的毛巾鲜艳夺目，正是标志性的“鲁本斯红”。整个画面戏剧而紧张，有如大片一开头的打斗场景，让人几分钟喘不过气来。硝烟过去，大呼过瘾。
鲁本斯: Hunting the Wild Boar （上）和局部 （下）
这次画展本城博物馆也拿出了镇店之宝，《The Tribute Money》这幅画讲的是马可福音12章中法利赛人试图用一个税收问题来迷惑陷害耶稣的故事。此画看了好多次了，可每次都让我眼前一亮。画中耶稣头顶光环，泰然自若。身上的大红袍质感十足，占据了小半画面。几个法利赛人围在耶稣身边，眼巴巴地等着耶稣的回答掉进他们设好的陷阱。中间的光头眼珠子乱转，贼头贼脑。另一位大胡子抬头望着耶稣，表情惊愕，下巴都快掉了下来。画面上人物表情生动有趣，仿佛把我们带到了那一刻，耶稣指着大胡子手中的银币说：“凯撒之物归凯撒，神之物归神”。
鲁本斯: The Tribute Money （上）和局部 （下）这两幅画可以说代表了鲁本斯的风格，场面恢弘，细节丰富，色彩华丽，瞬间感十足，让人身临其境。在艺术史上鲁本斯有着无可争议的一线地位。他的风格影响了未来很多大师。据说 Delacroix, Gericault 就是临摩他的画长大，从两位大师的代表作里（见下图）还能看到“鲁本斯红”。
Delacroix: 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
Géricault: The Raft of Medusa
鲁本斯不仅是艺术家，还是外交家。他促成了西班牙和英国缔结友好关系，被西班牙国王和英国国王封为骑士。他博学多闻，还有个剑桥大学的”荣誉艺术大师学位” - Honorary Master of Arts degree（只是不知啥时侯起现代人称 Master 为硕士了）。与大部分生前悲催死后名声大噪的大师不同，鲁本斯在世时就极受欢迎，皇室贵族教堂排着队请他画画。他的生活一直豪华优裕。他在安特卫普的家堪比皇宫（见下图）现在是艺术博物馆，著名旅游景点。
鲁本斯结过两次婚。第一任妻子Isabella来自名门望族，他俩恩爱十七年，育有三个孩子。他给 Isabella 画的像也出现在这次展览中。Isabella 直视画面，几乎憋不住的笑容，把他俩的亲密关系展现无余。
在慕尼黑艺术馆曾见过俩人合像，精美华丽的衣服让人叹为观止，他俩搭在一起的手尤其让我印象深刻。
鲁本斯: The Thoneysuckle Bower鲁本斯四十九岁时 Isabella 去世。四年后鲁本斯娶了连襟的妹妹，十六岁的Helena（Helena 的哥哥娶了 Isabella 的妹妹，所以鲁本斯和 Helena 的哥哥是连襟）。Helena 丰腴美丽，给了鲁本斯极大的创作灵感，把她作为维纳斯画进好多画里。Helena 温柔娴淑，陪鲁本斯生活了十年，生了五个孩子。他们最小的孩子在鲁本斯死后八个月出生。
这一幅是鲁本斯作的家庭画，一家三口服饰精美，孩子像天使，Helena 慈爱地看着孩子，鲁本斯怜爱地看着Helena, 画里画外满满的幸福。人生赢家第二项，生活美满✅。鲁本斯: Rubens, his wife Helena, and their son名利双收，家庭幸福，鲁大师的“人生羸家”称号让我心服口服。接下来必须总结他的成功秘诀。秘诀之一，画得好。这是硬道理，不用多说。第二，情商高。鲁有着外交家的资质，待人接物八面玲珑。第三，站到了“钱”的一边。鲁是宫庭画家，为罗马天主教堂站台，财源有足够保证。但与一般的宫庭宗教画家相比，鲁本斯还有一项无人能及，那就是：高产。鲁本斯身后留下1400多幅画（要知道马奈和鲁本斯绘画生涯长度相仿，才有一百多幅），以三十年生涯来算，几乎一周一幅。他的画通常面积大，三四米见方是常态。而且巴洛克的特点是细节丰富繁琐。所以从总体工作量来说，鲁本斯的一幅等于N幅印象派画作。如此高产，靠一己之力可是做不到的。鲁大师密诀之四：超凡的商业头脑。鲁本斯在安特卫普有一个工作室，最高峰时逾百人。学徒，学生和高级技工，训练有素，管理高效。他的工作室吸引了荷兰最有才华的绘画少年。著名画家 Anthorny van Dyck 就是从他工作室成长起来的。他们的工作流程一般是这样的：鲁本斯负责构图，画好小样，定好颜色，然后交给工作室放大。助手们画背景的画背景，画人的画人，画动物的画动物，最后由他执笔润色，主要是脸和手。
鲁本斯还会把他部分项目分包给一些顶尖专项画家。比如说这幅画，老虎就是由当时著名的动物画家 Frans Snyder 画的。
鲁本斯: Bacchanal (上）和局部 （下）所以在鲁本斯属名的画中，他亲手画的成分从几笔到全部不等。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不管他亲手画多少，凡是他的工作室出品，都是一个价。这样他就把自己品牌价值最大化，也保证了工作室的财政收入。鲁本斯还善用印刷新技术。他很早就参与书的印刷，给书画封面和插图。后来他干脆自办一间印刷厂，把顶尖的刻板专家揽入麾下。当时从油画到印刷还是个麻烦事，油画必须先转成线条稿，然后刻板。在那个没有数码相机的年代，鲁本斯的大量画作就这样被“拷贝”下来，付诸印刷（见下图）。他还向法国，荷兰南部和联合省三地政府部门申请了印刷特权（一种早期的版权形式）来保护他的创作设计。当时虽然只有少数的皇室贵族能拥有他的画，但是他的印刷作品流传到了欧洲各地，让鲁本斯成为家喻户晓的名字，同时也给他带来丰厚的利润，一本万利。
鲁本斯还有一个绝活是善用草图。他做有大量油画草图，通常是作为工作室放大的板本（到后来他的小草图比他的大画更抢手，因为那是几乎百分百他亲手画的）。鲁本斯同时也用小草图和客户沟通，以确保客户满意。看到这里，我不禁赞叹，鲁本斯真是深谙现代敏捷项目开发（agile) 的精髓啊。敏捷项目开发旨在不断地将用户反馈和开发项目的迭代(iteration）相结合。团队和工作结构是围绕创建对客户有用的产品而设计的。鲁本斯的小草图非常贴切地诠释了迭代。与敏捷方法相反的则是传统方法，画家只顾闷头画，沤心沥血，最后交给客户的是一幅胖大妈的肖像, 而客户期待的却是蒙娜丽莎。
历史上传统艺术家有很多，他们不迎合不迁就客户，只遵从内心，所以在世时失意潦倒，死后才发光。我对他们心怀倾慕，而对商业成功的艺术家有点不以为然。因为商业成功总有迎合大众之嫌，而创造非凡的艺术作品与大众满意往往很难相容。但是作为商业成功的艺术家，鲁本斯是非同凡响的，因为他把艺术和商业的结合做到了极致。他对巴洛克艺术的贡献来自于他的艺术才华，更来自于他超前的商业意识和精明的经营手段。假如没有他工作室的高效运作，出色的品牌经营和推广，不可能产生如此海量的经典作品，使巴洛克艺术达到了那个时代的高度。他的成功案例应该进入MBA 教科书。有种说法是鲁本斯是王子的画家，画家中的王子。容我再加一条，他是画家中的企业家。
作者简介
叶勍， 科大878。1996年获普渡大学天然药物化学博士。毕业后在旧金山湾区生物制药行业从事药物代谢，生物分析和质量控制的研发和管理工作。现任职罗氏/基因泰克，为全球质量控制部门中国技术负责人，负责罗氏产品在中国注册上市及进口检验的技术工作，协调各部门合作和参与策略制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