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投资入籍计划因为缺乏“真实联系”而被诉诸法庭，欧盟委员很可能会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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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mitry Kochenov是格罗宁根大学欧盟宪法学和公民身份领域的教授，也是《公民身份》的作者以及投资移民理事会前主席。在此次专访中，他表示欧盟委员会因为投资入籍计划对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发起违规诉讼违反了欧盟法律，“真实联系”原则不仅在法律上站不住脚，也是政治霸凌的荒唐体现，这违背了欧盟的价值观，暴露了欧盟委员会对权力肆无忌惮的滥用。
你将欧盟委员会决定对马耳他和塞浦路斯提起违规诉讼的行为定性为越权行为和“有缺陷的行为”。你能详细说明一下吗?
Dimitry Kochenov教授：当我首次在推特上回应的时候，我向Harry Frankfurt的畅销书致敬了，他在书中写道“这个世界最荒唐的特征就是有太多的胡说八道。”
欧盟委员会使用的论据在法律上是站不住脚的。它们的论据是基于“真实联系”。看到欧盟委员会使用这样的论据，我真的很难过，因为这个“真实联系”意识形态30年前在欧洲法院Micheletti 一案中就被证明站不住脚，当时欧洲法院明确表示，欧盟公民身份不需要个人和国家间的实质性联系。
如果欧盟委员会的论据讲得通，那起案件就是另外的结果了。西班牙认为——基于当时的国际法——没有去过意大利，不会讲意大利语的人与意大利没有“真实联系”，不能成为欧盟法律下权利的接受者。意大利大法官对此不屑一顾，欧洲法院也同意意大利大法官的看法。从那时起，欧盟公民身份就和其它现代民主国家的公民身份一样，完全是一种法律地位。需要的唯一联系就是根据国内法确定的国籍联系。
欧盟法律的核心理念就是不得歧视国籍。该理念明确表示，同某个成员国的联系——无论多么真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民身份的法律地位。作为“一个真正的法国人”或者“一个真正的爱沙尼亚人”在欧盟法律中都没有差别，因此不得以此为理由进行歧视。
欧盟委员会——在欧盟历史上首次以成员国的国籍为理由提到“真实联系”，指控两个成员国违反欧盟法律。
这完全就是越权，不可接受的，因为欧盟委员会此举违背了欧盟公民身份法的基本原则，寻求废除所有的附加价值，宣称成员国的一些国民没有真实联系，唯一目的就是妖魔化他们。
欧盟委员会认为，Micheletti 先生在寻求他在西班牙的欧盟权利之前，需要先回到阿根廷老家，或者学习意大利语，在“老家”待上数年时间，毕竟他和意大利没有真实联系。这种民族主义的游戏无疑损害了欧盟委员会作为条约维护者的声誉。欧盟委员会违背了欧盟一体化的承诺。不是马耳他或者塞浦路斯，而是欧盟委员会在滥用法律。
当然了，马耳他和塞浦路斯都知道欧盟委员会的这些论据，欧盟委员会也完全了解这些项目是怎么运作的。以马耳他个人投资者计划为例，项目推出以前，得到了马耳他和欧盟的共同认可。自那以后，法律并没有改变，但是欧盟委员会可能觉得以欧盟法律禁止的虚假论据为基础，提出反欧盟的论点，使歧视正常化，可以让它获得政治红利。毕竟，是“中国人”和“俄罗斯人”在购买欧盟护照。
为什么在真实联系的问题上有如此明确的先例?
Dimitry Kochenov教授：欧洲法院否定了关于公民身份的冷战思维，就像1955年Nottebohm一案以及1992年 Micheletti一案。事实上，欧洲法院曾经明确表示，“真实联系”不得适用于国际市场背景下，因为欧盟建立的目的就是要让任何特定欧洲国籍的身份无关紧要。
在这个法律系统中，宣称作为葡萄牙人要比作为马耳他人更好是违法的，也是不可接受的。因此，马耳他不能要求某个人必须是“真正的”葡萄牙人才能获得权利。只要他是葡萄牙人就行了。想要知道谁是葡萄牙人，我们该问谁？对了，我们该问葡萄牙——不是去问爱沙尼亚，不是Nottebohm，也不是欧盟委员会。
不然的话，数百万从未去过自己祖国，甚至从未去过他们国籍所在大陆的欧洲公民将被排除在欧盟法律的任何权利之外。更糟地是，任何在出生以来就在欧盟行使自由流动权利的人可能会被排除在欧盟法律之外。
欧洲法院驳回“真实联系”论据还有其它很多的重要理由。“真正的联系”代表着一种没有权利的民族主义幻想，而欧盟的诞生就是为了摧毁这种幻想。欧盟委员会行为鲁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
讽刺地是，欧盟委员会其实不需要它口口声声宣称的“真实联系”。欧盟委员会的论据非常阴险，没有必要，因为它要解决的问题和公民身份无关；它看到了腐败和洗钱的问题。将公民身份——无论是怎样获得的——与腐败和洗钱等同起来是荒唐的行为，因为欧盟委员会完全可以提起针对洗钱和腐败的诉讼，这本身和公民身份没有关系。Daniel Sarmiento和Martijn van den Brink都已经详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宣称公民身份意味着腐败和洗钱的说法不值一提。
为什么欧盟委员会明知欧洲法院有了不认可真实联系的先例，还是要将这些国家告上法庭？
Dimitry Kochenov教授：很明显，这是一个政治决定。我认为，欧盟委员会的想法只不过是威胁两个欧盟小国改变它们的国籍法。因此，该委员会将确保权力进入一个新的领域。但我真诚地希望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尽其所能，确保这个案件真正进入法院，并请欧盟澄清法律规定。毕竟，就像Somek教授所说的那样，欧盟法律的重大原则从来都不清晰。
在公民身份问题上，判例法的核心原则是基于条约，而不是欧盟委员会所宣称的困惑。成员国有权决定归化谁。这没什么可奇怪的。没有公民，就没有国家。没有国家就没有成员国。成员国的存在岌岌可危。
关于欧盟何时应该干预国籍问题，我们是有相对明确的案例法。但这些案例旨在引入额外的保护措施，保护个人不受自己国家的虐待——最近的例子就是荷兰随意惩罚双重国籍的公民，因为他们忘记更新护照，失去了在欧盟的所有权利。
一旦欧盟委员会开始告诉成员国，在缺乏“真正联系”的情况下，入籍实际上等同于腐败和洗钱，这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我们不知道欧盟委员会何时才会收手。它会止步于基于血统的公民身份获得吗？怎么解释给自1492年以来被驱逐出葡萄牙和西班牙的犹太人几十代以后的后裔签发公民身份？欧盟委员会认为西班牙系犹太人（Sephardic Jew ）以及后裔“够西班牙化”吗？很明显，他们并不是，没有“真实联系”把他们和国家联系起来，除了签发公民身份。
欧盟委员会是否会告诉匈牙利，所有居住在乌克兰、罗马尼亚和斯洛伐克，但从未去过匈牙利的匈牙利公民也违反了一些不存在的“真实联系”要求? 怎么看待在摩尔多瓦的罗马尼亚人，在美国的爱尔兰人，在马其顿的保加利亚人，或者在阿根廷的意大利人？就像Micheletti一案一样，除了他是意大利人和欧洲人以外，他和欧洲没有任何“真实联系”。
如果欧盟委员会看重的是居留身份，那么所有的亲属归化都要禁止，数百万欧洲人成为外国人。如果欧盟委员会看重的是“血统”，这就在欧盟的创始理念中违背了种族主义。
正如我和Justin Lindeboom最近的研究结果一样，讽刺的是，成员国自己制定的归化规则才促成了欧盟的宽容和多样化氛围。我们称之为“否定下的多元主义”，欧盟委员会以“真实”欧洲血统纯度的名义，以塞浦路斯和马耳他人为代价，攻击这种多元主义。
我们今天看到有人在攻击公民身份获取制度，这是和欧盟的目标自相违背的，也是受到条约禁止的。《欧洲联盟条约》告诉我们，欧盟的公民身份是成员国国籍之外的一项附加权利，未授予联盟的一切权力都属于成员国。
只要成员国没要求联盟查清西班牙系犹太人，在乌克兰的匈牙利人，在阿根廷的意大利人的血统纯度，联盟就不应该介入种族血统。欧盟真诚合作的原则要求成员国抛弃“真实联系”的种族主义，遵守Micheletti一案定下来的法规。
Reynders本可以提出一个坦率的论据，这样就没那么民族主义化。在我看来，这样一个坦率的论据可以把问题与其原因联系起来。很明显，公民身份以及对国家的归属感不是洗钱的根源。同样地，也不是腐败的根源。一旦欧盟委员会选择公民身份为突破口来打击腐败和洗钱，我的预测是所有的成员国都会站起来反对联盟滥用权力。
今天，拿着马耳他护照的俄罗斯人一辈子向马耳他政府支付的钱比许多马耳他人还多，欧盟说他不够“真实”。明天又说不会讲匈牙利语的乌克兰人不是“真实的”匈牙利人，曾祖父是希腊人的后代的希腊血统不够“纯”。
欧盟委员会提起违规诉讼的意图到底是为了真实联系，还是为了打击洗钱和腐败？
Dimitry Kochenov教授：嗯，我之前提到过，这是不同的主题。我在新闻稿中读到，欧盟委员会以反对洗钱和贪污为托词，攻击外国人获得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公民身份的特殊方式。这两个主题看起来相关，但是也不是一回事。如果你想解决腐败和洗钱，那么你应该去看看那些如何让政府更加透明，以及如何改变投资移民归化流程的规则。但是这和公民身份有什么关系吗？
相较于指责成员国公民身份事务，欧盟对于打击洗钱和腐败有更多的权力。正如我之前提到的，Daniel Sarmiento和Martijn van den Brink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研究。
马耳他和塞浦路斯需要在2个月内给出让欧盟满意的答复，否则欧盟委员会将其诉之法庭。你觉得事态会如何发展？
Dimitry Kochenov教授：比这个更棘手。欧盟委员会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绝对的决定权，这意味着马耳他和塞浦路斯会如何回应都不重要了。就算欧盟委员会对结果满意，它还是可以诉之法庭。就算它对违规行为的停止感到满意，但它还是可以这么做。
对马耳他和塞浦路斯来说很棘手：除了政治霸凌，Reynders 没有做过任何法律论证，甚至都没有去《晚报》上吹嘘自己做过。当一个无所不能的恶霸提出哪怕是最站不住脚的法律论据时，你也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我认为这两个国家如何回应并不重要。我们知道欧盟委员会在这件事上极度政治化，它可能都忽略了法律的本质。我的预测是，很不幸，不管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欧盟委员会都会诉之法庭。目前想安抚欧盟委员会是不可能的，安抚最多能让它不去诉之法庭，但是政治欺凌还会继续下去。
在法庭上会发生什么事呢？
Dimitry Kochenov教授：欧盟委员会很可能会蒙羞。欧洲法院在欧盟内部获得了压倒性的尊重和权威，虽然说也有人不屑一顾，但是获得这些尊重和权威不是没有原因的；欧洲法院多次阻止了欧洲一体化进程中坏分子试图攫取权力的企图。马耳他和塞浦路斯提出的论据将会非常有力，因为法律是站在成员国一边的，这种政治欺凌然后就可以得到慢慢化解。
那就是事件的终点吗？
Dimitry Kochenov教授：政治没有终点。只要有人基于政治目的而不是法律发起攻击，只要提出的解决方案不符合欧盟的预期——欧盟企图打开“真实联系”的潘多拉魔盒，废除马耳他和塞浦路斯归化移民的某些方式——这事就没有终点。
但是，公民身份只是一个程序上的法律联系，不是肤色或者口音，也不可能是其它情况。从欧盟委员会的立场来看，只要欧盟委员会在投资移民问题上一直处于偏见的主导地位，这个政治问题就绝对不会消失：“欧洲公民身份不得买卖”。在一次与Ayelet Shachar的小辩论中，我解释了这种观点的荒谬之处。我指出，这句话意味着发言人不知道公民身份是世界随机分配的结果。公民身份要基于血缘。“血统纯度不得买卖！”——好吧，Reynders先生，这样的话，谁会和你一起待在这个联盟里？
欧盟委员会将在法庭上面临困难，不是因为它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权限，也不是因为法律论据有缺陷。它要面临的困难是成员国都站在马耳他和塞浦路斯一边，不是站在它那一边。这并不是说成员国都支持投资入籍，只是为了体现持续多元化的必要性：欧盟委员会将违背成员国自我保护的最神圣核心。在这个过程中，欧盟的价值观会遭到破坏，这一事实也无助于解决问题。
如果欧盟委员会知道这个官司不好打，那你认为它们真正的动机是什么？
Dimitry Kochenov教授：Von der Leyen不是Delors。欧盟委员会在过去一年里，尤其是疫情爆发后，表现得非常低效。它已经完全丧失了它管理内部市场方面的权威，特别是面对疫情在人员自由流动方面的权威。苹果公司可不会支付130亿欧的罚款。欧盟委员会试图就波兰和匈牙利是否遵守欧盟价值观提起诉讼，但无一成功：在它“取得胜利”的地方，它的胜利都来得太晚，局势已经剧烈恶化。地中海死亡人数激增，而欧盟委员会还在保护“生活方式”。在英国的欧洲人的权利也没有保障。
所以，在各种失败的背景下，欧盟委员会最可能煽动民粹主义力量，毕竟我们知道外界对于这种获取公民身份的特殊方式有偏见。
刨开这些丑陋的民粹主义暗流，我觉得，对欧盟委员会来说，发起一场公共关系攻势，可以保全面子，转移外界注意力，不要让大家盯着它在其它领域的失败。
但是欧盟委员将不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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