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采访完海龟先生和九连真人,我开始思考:什么是文化的诚实?

晚点团队 晚点LatePost 2019-08-05

如果说《乐队的夏天》是一场夏日烟火,我们想捡起其中一个火星,告诉读者它为什么燃烧。

 

 

房宫一柳 | 文
宋玮 | 编辑

 


采访乐队海龟先生是在摩登天空办公室。采访开始的时候,主唱李红旗抱来了6瓶水,再为打开采访室的灯按遍了电闸。李红旗是海龟先生的词曲主创,他很少上网,也很少接触听众,日常生活是教会和排练的两点一线。没错,他是一名基督徒。


当被问到爱看的公众号时,李红旗认真地掏出了手机翻找,他收藏了很多文章,最近在慢慢研读。手机是一部早已停产的iphone SE。贝斯手蒋晗介绍,这是他第一款智能手机,是其太太送的礼物,用了多年。


九连真人词曲主创,也是主唱的阿龙,91年生,已经结婚生子。他调侃九连真人其实早就没有了“少年心气”,更多中年焦虑。采访是在一家日料店,阿龙看面相还像个应届毕业生。贝斯手万里靠墙边听边睡,副主唱阿麦则靠在门边时不时抽一根烟。贝斯手万里说,“我们是真的土,土生土长的土。”八月一过,他们将回到家乡小镇继续教书。


正是这样的特质,让采访更贴近我们想要的主题。无数创作者,创作和贩卖的都是个人魅力,而海龟先生和九连真人都强调“对自己诚实”,他们有贴近自我生命的、非常明确的创作主题:一个向死,一个向生:海龟先生要讲向死而生,追求真善美;九连真人要讲关于90后独子的生存现状、社会认同。


一群人因为某种相似的诉求聚齐可以形成某种文化现象。如社会摇、快手吃播、抖音街拍。但当一个文化现象的记忆点是器物层面时,它的生命力是不长的。而当文化现象影响了一群人的习惯,形成了某种秩序,才能有沉淀出文化的可能。


影响力的根本还是在价值观的输出。当创作者的价值观是诚实的,贴近他所处的环境和生活,才能引起群体共鸣,形成文化传播。比如社会摇背后的东北人,他们共享一套语言体系和生活习惯,才能形成文化的一脉。诚实,或许是创作者最重要的素质,也是文化的生命力。


“什么有一些喜欢摇滚音乐的人,再去听流行音乐老觉得听不进去,其实就是因为流行音乐不够诚实。享受过诚实的力量,再回去很难。”李红旗说。


海龟先生:享受过诚实的力量,再回去很难


图源“海龟先生乐队”微博

Q:你的创作过程一般是怎样的?

 

主唱李红旗:我有一个旋律库,当有东西要表达时,就会找旋律去配我想表达的内容。很多时候是情绪指引表达,是一个抓手,但情绪不可控,表达主题是可控的。这个主题就是我的信仰。

 

贝斯手蒋晗:我们乐队的创作形式是,李红旗写好词曲,大家一起编曲。我不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我会去帮李红旗表达。

 

Q:表达的东西有什么变化?

 

李红旗:我26岁(2009年)之前,更多想表达愉悦的东西,避免说得太清楚。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想表达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做一种准确表达是不诚实的。所以传递快乐的情绪就好了。

 

Q:你希望听众快乐吗?

 

李红旗:我希望他们能思考。

 

生活本质上就是一直充满伤害、一直充满失去,但以前我们在表达上没有关注过这方面。音乐这类工作,就像教师,本身是一种灵魂传播者,干这个行业却没有思考,我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极其不诚实的人。贩卖魅力的音乐工作者多的去了,不差我一个。

 

Q:你生活的痛苦在哪里?什么时候意识到你跟世界的关系出现了一些问题?

 

李红旗:感触最激烈是08年地震,目睹那么多生命的逝去。最大的不可再生资源就是生命。之前可能害怕的还是挣不到钱,家里人不满意,地震之后,开始害怕人活着没有意义。

 

Q:海龟先生是在做向死还是向生的音乐吗?做这么久的音乐,你是更爱人类还是更厌恶人类了?

 

李红旗:向死而生的音乐,是告诉听众要珍视死亡、珍惜生活。生死在东方是灰色的,是因为我们从小被灌输死亡是负面的。但死也可以是一种永恒。

 

我们从小受的教育里,吃饱穿暖是第一位,从来没有人在乎我们灵魂上是不是出问题了,是不是在对自己撒谎。东亚文化里也没有忏悔的概念,没有无缘无故的饶恕。只有复仇,只有羡慕嫉妒恨。

 

但所有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所以我们开始做自省的音乐、向内心忏悔的音乐,告诉听众忏悔可能是什么,恩典是什么。

Q:在中国做音乐,最担忧的是什么?

 

李红旗:第一害怕自己讲不清楚;第二害怕自己太笨了,找不到一个语境把它表达出去;第三是怕自己不够勇敢,不敢表达。

 

Q:哪些音乐呈现了你认为的真实的痛苦?

 

李红旗:《我》这首歌就是。刚开始我是想讲别人,讲一个油腻的老男人,对着电脑搜索、评论政治时事,对整个世界都不满意。我就觉得这个人很可怜。后来发现,我就是这样的人。本来是想批判别人,写着写着开始自我忏悔。

 

Q:一个创作者没有强烈的个性,那他能否做出一个好的自我表达?是不是只有把自己生活得很摇滚的人,才更适合做摇滚乐?

 

蒋晗:说石璐摇滚,不就是说单亲妈妈、女性独立之类的,这不是应该的嘛。只是太多人没有办法活成这个样子,所以他们很向往,会说这个很摇滚。

 

吉他手黄巍:之前有一个老人家拾破烂资助小孩上学,我觉得这太摇滚了。摇滚是指你敢不敢站出来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或者你能不能跟自己达成一个共识。

 

Q:莱昂纳德·科恩的歌,他写宗教、写爱情、写战争,语言非常直白和简洁,为什么中国很少有这样简单的但直接人心的歌词呢?

 

蒋晗:他能够用很简单的词传达自己,说明他有这个习惯,有勇敢的习惯。他的文化底蕴,是尊重他表达,因此灵魂才自由,才有可能这样创作,创作才有可能真诚。

 

李红旗:西方叙事诗体塑造了一个民族的文化,而我的记忆中、成长中没有这样的故事,我的专辑里只有我自己的故事。

 

Q:喜欢《波西米亚狂想曲》里面的Queen乐队吗?

 

李红旗:我没有被打动,他们的音乐太罗嗦了,他们会把所有的动机全部融入一首歌里面,这个对于我听觉来说,是一种疲劳,是一种负担。

 

Q:怎么看抖音、快手上的神曲?

 

蒋晗:我和我家狗玩的时候,“爱的魔力转圈圈”真的会脱口而出。虽然我不喜欢这样的音乐,但某些时候,可以形成你的情绪出口,这是它唯一的功能性。

 

Q:你们会在哪些方面保持勤奋?

 

李红旗:懒惰的根源,是不太珍视生活中的真相。我努力的方向是,要把我想传达的东西尽量准确、有效地传达出来。


(如果海龟先生进决赛,李红旗想唱这首。)




九连真人:我们的生活就是阿民


图源“九连真人”微博

Q:你们是天分型选手还是勤奋型选手?

 

贝斯手万里:我觉得我们是“运气型”,从比赛里出来的乐队。

 

Q:你们的创作过程一般是什么样?

 

主唱阿龙:比如像《莫欺少年穷》是即兴哼哼,哼出几个词之后再扩充去添词。我们行动力不强,是演出驱动型。词一般都是最后快演出了才加。

 

Q:歌里的阿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阿龙:客家独子,娇生惯养,父母包办了很多事,内心又寻求证明自己。我们认识很多人,在酒桌上吹牛的状态是最好的,但下了酒桌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眼高手低。

 

客家还是个相对父权的社会。父母的沟通,多是嘲讽式的说教,不是鼓励你或者教你去看根本,而是直接先打击你,先否定你,但在外聊天又很喜欢捧你。

 

Q:你们表达的,是客家群体的生活现状吗?

 

阿龙:我不认为我们代表客家文化。我表达的是,我们这群人遇到的很多问题,父母沟通、中年危机、男女不平等,其实是不同成长环境都会遇到的问题。我们的第一张专辑,就是关于阿民的性格以及遇到的各种问题。

 

Q:你们的歌曲直面了很多社会问题,但为什么没有给出答案?

 

阿龙:这些答案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生活本身也很多样。比如《落水天》这首歌,就是写留守儿童这个群体,小女孩与长辈的对话和呼唤。本来这首歌可能还更绝望,父母就是真的没法回来,但演出最后我们还是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说父母会回来,只不过没有明确。

 

Q:你们希望通过歌让他们改变吗?

 

阿龙:比如像《夜游神》,我们是希望家长有一个良好的沟通,而不是说以一味地去骂你自己的孩子,这样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还是有很多人不能接受我们的作品。最开始参赛的歌口语会更还原现实,更粗鲁,甚至有人都写了举报,他们觉得很难为情。

 

有一个我爸同事的朋友转给我了很长的评论,也会提到觉得我们这是自私。我也理解,以前是集体主义价值观,不可能存在一个个人主义的幻想。

 

我们不敢说要去改变谁,只是呈现一群人的社会认同、生活现状。但对于我个人来说,做乐队是为数不多我主动的人生选择,决定了就要坚持下去。

 

Q:你们觉得自己是摇滚乐队吗?

 

阿龙:我们不是摇滚,我们是假rock。




「CREATORS」


这个栏目将跟大家分享离创造力最近的人,他们是设计师、艺术家、导演、作家和漫画家。相信每个人都曾被一部电影、一首音乐或者一本书所打动,或被创作者的价值观影响过。欢迎留言给我们,你想看谁的故事。



Modified on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