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房】 | 我的书斋名及其由来

我的书斋名及其由来

笔者的书房

现在一些读书人，与古代文人骚客一样，都喜欢给自己的书房取个雅致的名字，有些人即使没有专门的书房，但书斋名照取不误。三十多年前，我去沪上拜访“补白大王”送逸梅老先生，他的书斋兼居室是上海人称之为“亭子间”的陋室，面积不足十平方，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个简易书柜，已塞满了整个房间，有电视台来拍专题片，无法架机拍摄，只能从对街的窗户拍过来。但就是这么小的居室，墙上则挂着吴湖帆为他写的书斋名“纸帐铜瓶室”，立马就让人有“室雅何须大”的感觉。

古代文人为书斋取名，其寓意大多与读书有关，以往科举时代，读书乃第一等事业。如尤袤的万卷楼，朱彝尊的曝书亭，徐乃昌的积学斋，皆是也。其中朱彝尊的“曝书亭”匾额，还是笔者的同乡先贤无锡严绳孙所书，严绳孙与朱彝尊是好友，两人加上姜宸英，被称为“江南三布衣”，三人皆为清初大学者，但仕途都不得意，故有此称。

书斋取名的另一个类别是言志，如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书斋名“莽苍苍斋”，莽苍苍，语出《庄子》，言碧天无际之状，有天下一统之概，谭寄其意而名书斋。毛泽东秘书田家英书斋取名为“小莽苍苍斋”，除敬仰先辈之意，亦有独坐书斋、心怀天下之志。晚清洋务派首领张之洞的书斋名为“抱冰堂”，语出《吴越春秋》“冬寒抱冰，夏热握火，愁心苦志，悬胆于户”，即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励志故事。

书斋称谓，除读书、言志外，更多的便是与个人嗜好有关。清代书画家吴云，嗜好右军笔墨，藏有兰亭序各种拓本二百余种，颜其书房匾额“二百兰亭斋”。清代诗人黄任，字莘田，有砚癖，其辞官四会县令，囊余二千金，以千金购十砚，又以千金聘侍女金樱，其明艳绝世，妙解文翰，兼工丝竹。黄任妻月鹿夫人，与其同有砚癖。黄任辞归故里后，筑书屋，斋名“十砚轩”，欢娱其间，晚年自号“十砚老人”。近代著名藏书家傅增湘，民国初曾任教育总长，是鲁迅的顶头上司。他嗜书如命，藏书逾万卷，其中宋版古籍便有百余部，比当时国立北平图书馆所藏宋版书还要多。傅增湘藏书中，有两部书他最为珍视，一部是其祖父傅诚传下的元刊本《资治通鉴》，另一部是端方旧藏百衲本《资治通鉴》，故其书斋取名为“双鉴楼”。

鲁迅与周作人兄弟俩都有收藏癖，有一时期皆好收藏古砖与砖拓，在1915年至1921年的《鲁迅日记》中，便有大量记载其购买古砖与砖拓的数量与价格。周氏兄弟原来想合编一本《越中砖录》，因兄弟失和而作罢，后来鲁迅独自编了一本《俟堂砖文杂集》。周作人所藏古砖中，有一块残砖他特别心爱，是其在故乡绍兴马五桥下所得，砖铭为“凤皇三年七”，他视若珍宝，遂以“凤皇砖斋”名其书斋。凤皇，乃三国吴末帝孙皓的年号。周作人的圈中好友刘半农，亦好故物，得两块凤皇铭文古砖，便名其书斋为“双凤皇砖斋”，还编了《双凤凰砖斋小品文》一书，并在题记中写道：“昔苦雨斋老人得一凤凰砖，甚自喜，即以此名其斋。今余所得砖乃有双凤凰，半农他事或不如岂明，此则倍之矣。”心中甚为得意。

笔者与周氏兄弟有同好，亦有古砖癖。我的一个书斋名，便与古砖收藏相关，且颇有一番故事。大凡收藏总伴随着遗憾，约十多年前我收藏古砖已有三十多枚，大多为晋砖，就是王羲之那个年代的砖。一次见拍卖图录有清代书法名家杨沂孙写的“三十六晋砖室”小横披，正合我意，因拍卖在外地，便委托当地友人代为举牌，然有多人相争，竞价扶摇直上，终因囊中羞涩而未得，甚憾。后隔数年，又见拍卖会有一“亭长砖室”小横披，篆隶相参，很有古意，十分欢喜，于是咬牙拍下。书者许承尧，歙县人，清光绪进士，清末民初时诗人，被誉为“皖南诗杰”。钱仲联在《近百年诗坛点将录》中将他称为“天异星赤发鬼刘唐”，认为其“诗中多新意境，寓新哲理，而又机组严密，合昌黎、昌谷为一手，胜于侈言诗界革命者之所诣。”许承尧亦是书法家、鉴赏家，同时还是一位敦煌遗物收藏名家，这与他当过甘凉道尹、兰州道尹有关，他的书斋名之一即为“晋魏隋唐四十卷写经楼”，2016年嘉德春拍古籍专场有三段唐人写经，为许承尧旧藏，被裱成一手卷，经卷两侧均有许承尧的题跋，以15万元起拍，71.3万元落锤。许承尧与黄宾虹友善，两人是歙县同乡，又有同好。

我得许承尧“亭长砖室”横披时，尚未有亭长砖入藏，不久得网友未了堂主人手拓汉雒阳亭长门吏空心砖拓片，聊以解渴。再后，托好友兴业堂主代为寻觅，未久便得其友人以廉值割爱所藏汉亭长空心砖一枚，了却夙愿。亭长，秦汉时小吏，其时十里设一亭，置亭长一人，掌管治安兼理民事。当年刘邦就曾做过亭长，《史记-高祖本纪》曰：“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诸葛亮云，汉高祖起身亭长，而终有天下。如今，亭长砖置于我书房中，日日对视，相看两不厌。而“亭长砖室”也就成了我的书斋名。

晚清许承尧书“亭长砖室”

我还有一个书斋名，亦与砖有关，即“八砖砚斋”，因我藏有八方古砖制成的砚台，故效仿阮芸台“八砖吟馆”、张叔未“八砖精舍”，取了这个“八砖砚斋”的斋名，还请友人刻了方印，算是当了一回芸台大人的粉丝。

笔者的收藏印“八砖砚斋藏砖”

除了喜欢收藏古砖外，我亦喜欢收藏碑拓，并沿袭于右任之嗜好，将鸳鸯志作为我的收藏专题之一。鸳鸯志，乃同穴而埋、同坑而出，并人各有“志”之夫妻墓志称谓也。收藏鸳鸯志，前人早已有之，然最著称者莫过于民国大书家于右任先生了，其书斋名即为“鸳鸯七志斋”，于髯公藏魏隋墓志原石数百品，其中有鸳鸯志七，故其名。笔者书笈中有民国十九年坚瓠阁主人白坚武刊校的《鸳鸯七志斋藏石目录》线装本一薄册，对其藏石一一罗列。笔者步于右老后尘，收藏鸳鸯志亦已过七，故取书斋名为“后鸳鸯七志斋”，以示敬仰。民国元老中藏碑志者有三人，除于右老外，另外两人为千唐志斋主人张钫，曲石精庐主人李根源。此两人均以藏唐志为主，张钫以多为胜，有千石之累，无人过之；李根源以精为胜，数量不足前者之什一。其最得意之藏，乃唐诗《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作者王之涣墓志，以补唐史无传之憾，章太炎作跋云：“诵其诗而不悉人之行事，得此石乃具本末，真大快也。”

于右任《鸳鸯七志斋藏石目录》

话说鸳鸯志来由，乃源于古礼。夫妻合葬之礼约始于周，《礼记》中《檀弓》篇，便是专门论述当时丧葬制度与礼仪的，文中有“季武子成寝，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礼记正义》中“周公盖祔”之句，郑玄注：“祔谓合葬。”孔颖达疏：“祔即合也，言将后丧合前丧。”所以，夫妻合葬的墓志，除“鸳鸯志”这个浪漫的名称外，较准确的名称为“合祔志”（亦称“袷祔”）。当然，“祔”并不限于夫妻合葬，后人葬于父母或先祖墓旁，亦称“祔”。

笔者虽喜集鸳鸯志，然非碑志原石，仅拓片而已。在笔者所藏的鸳鸯志拓片中，年代最早的要数西晋赵仲南博士碑与其妻赵卫夫人碑的拓片了。赵仲南碑残损严重，碑额已毁。其妻赵卫夫人碑较为完整，砖质，碑高82cm，宽36cm，在晋碑中已算大个子了。碑额为圜首，上刻三道晕痕，额书篆体“晋故赵卫夫人之碑”。碑身阴阳两面均刻有碑文，书体在隶楷之间，是中国书法史上最重要的书体演变期，故此碑拓极具鉴赏与研究价值。此鸳鸯志可谓目前所见存世最早的鸳鸯志了，已由碑石出土所在地河南美术出版社大开本单独印行出版。晋志在碑志发展史上是个重要的转折点，尤其是西晋碑志，它处于汉代立于地表之上的竖式碑志，向东晋及南北朝隋唐流行的埋于墓穴之中的卧式墓志发展的过渡期。

笔者收藏的另一鸳鸯志，亦颇有名声，它便是兰陵萧鉴墓志和兰陵萧氏夫人虞秀姚墓志。2009年两志同出于西安附近郊县。萧鉴，为梁昭明太子五世孙，其曾祖与祖父均为南朝后梁的君主。萧鉴夫人虞秀姚乃唐代大书法家虞世南的女儿，虞秀姚墓志铭中对虞世南的记载为：“父南，皇朝弘文馆学士，秘书大监，永兴县开国公，赠礼部尚书，谥文懿。”虞秀姚称虞世南为“父南”，而不称“父世南”，因“世”字避唐太宗李世民之讳。虞氏乃浙江余姚望族，余姚文史专家商略，是研究虞氏家族史的权威，他与孙勤忠合著《有虞故物--会稽余姚虞氏汉唐出土文献汇释》一书，并惠赠我一册，其中便有此鸳鸯志的释读，认为虞世南女儿虞秀姚的志文中，有些资料可对以前虞氏世系研究作出修正，颇有文献价值。

我收藏的鸳鸯志中名声最大的，要数唐朗州员外司户薛巽及其妻崔氏的夫妻墓志了，名声之大并不在于墓主夫妇，而在于崔氏的墓志撰写者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崔氏，名蹈规，小名媛，是柳宗元外甥女。柳宗元撰写的这篇铭文《朗州员外司户薛君妻崔氏墓志》，早已被收入刘禹锡编的《柳河东集》，还被收入周绍良主编的《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柳宗元对这位外甥女非常钟爱，赞许有加，称崔媛“三岁知让，五岁知戒，七岁能女事。善笔札，读书通古今，其暇则鸣絃桐讽诗骚以为娱。”而且崔媛的婚姻，也是柳宗元“以叔舅命”，把她嫁给朗州员外司户薛巽。然其红颜薄命，崔媛去世后，柳宗元十分悲伤，除了为其撰写墓志，还写了一篇祭文《祭崔氏外甥女》，见于《柳宗元集》四卷本(中华书局1979年版)。崔媛的父亲崔简，是柳宗元的大姐夫，柳宗元在祭文中说“汝之先君，以文诲我，周流辩论，有疑必果。”可见柳宗元早年的学问曾受益于崔简。崔简与柳氏共有十个子女，崔媛居大，下有一众弟妹。柳宗元著名的散文《小石潭记》，文末最后一句为：“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即是崔媛的两位弟弟。

笔者亦附庸风雅之辈，给自己的书斋取了众多名字，以上是与金石相关的几个斋名，应百草园征文之约，写其由来，以供同好一笑。

经过对多篇投稿的严格评选，“我的书房”有奖征集活动之获奖作品（3）：

获奖文章：《我的书斋名及其由来》，作者：安键

奖品：《中国书房》特别定制签名本1本    

领奖时间：2017年5月14日下午14:00（参与活动领取奖品）

领奖地点：无锡百草园书店南长店  南长街511号

请获奖作者把姓名、地址、联系电话发送至邮箱：[e-mail]，或在微信平台留言。

文：安键 | 图：安键  | 编辑：苹果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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