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渴望|打工笔记——我在秦岭山当矿工

风铃的后花园 风铃的后花园 2021-12-17


(图片来源网络)



我在秦岭山当矿工


 渴望|文


位于灵宝西南方向与陕西交界的小秦岭矿区,自上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开采出第一个金矿矿洞开始,这片即原始又古老的荒山野岭从此就沸腾起来了,再也没有片刻的宁静过……

 

小秦岭矿区,最高海拔近三千米。这些年,在这里,不知有多少人一夜暴富,成为千万,上亿的土豪;不知有多少人,债台高筑,倾家荡产;又不知有多少来自天南地北的矿工,命丧于此……

 

(不是所有的山都叫秦岭)


 

三月,种上玉米后,我跟随村里的七八个人,就去秦岭山打工了。

 

荒山野岭并不“荒野”,到处都是彩条布搭的简易帐篷,满山都是人。黑乎乎的矿洞,充满一种阴森与神秘感。早上天刚亮就起床,做饭的师傅早已准备好了早饭,一锅稀饭,一笼蒸馍,外加炒一锅萝卜炖白菜。匆匆吃过后,我便换上高筒雨鞋,打着电灯,扛上工具,进洞。

 

(矿洞中的回响)


一般的矿洞在一米五宽,二米高,也有通小火车的大型矿洞,二米多宽,三米高的。我是第一次进矿洞,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和担忧。我紧跟着他们,打着电灯,眼睛除了看脚底下,还不时的环顾洞子四周……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矿洞的回声中向纵深传去。在巷道大约行进三四千米处开始分岔,这些矿洞经过十几年的开采,里面上下左右全是道道,第一次进去,若没有人带,两眼一抹黑,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同一个矿洞,里面分不同的采场和分包,各小包工头分开各干各的,分工明确,互不干扰。我们同村的几个人是去左边一个采场翻捡矿石,按天付钱。那年月,一天25块钱。用命去换的钱,我很珍惜。天刚亮,走进黑洞,到晚上星光满天出来,基本上是两头不见天。黑乎乎的洞里,点着蜡烛干活,通风又不好,蜡烛的烟,加上炸药残留下的刺鼻味道和烟薰,一天下来,如果打个照面不说话,很难辨认工友。

 

在矿洞里干活,不同于外面,除了眼前的一点光亮,其余到处都是黑的,随时都有危险发生。我一边干活,一边听,注意周围有没有异常响动,还得躲避洞壁洞顶凸出的岩石。第二天进洞干活,我就碰上了一件事:翻开乱石,忽然看见一堆骨头,我开始还分辨不清,待又扒拉扒拉,我才看到几个人的头颅骨,我感到汗毛倒坚,头皮发麻,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旁边一块干活的工友打开电灯,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我,对我说,不要害怕。在洞中干活,这种情况遇到的太多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我的心,一整天都被那堆不知名姓的死骨折磨着。他们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命丧于此?家里还有什么亲人?知不知道他们在讨生活的这条路上已命丧黄泉?可怜的打工人啊!那天晚上,我在半梦半醒中,听见有一种声音,一声声不停地敲击我的心脏,有一种沉重,一次次压着我的臂膀,月亮透过棚布洒下清冷的磷光,有点冷,我掖了掖潮湿的被角,迷糊中进入梦乡。我梦见矿工们在为稻粱谋的路上辛苦挣扎,梦见无数束光从不同的方向照进洞口,挂在矿工们大汗淋漓的脊背上……

 

(图片来源网络)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如果你去过秦岭山,看那从半山腰一直到山顶,沿着悬崖峭壁婉延盘旋,纵横交错仅容得下一双脚宽的羊肠小道,便会明白,开山劈路的荒凉与艰辛。

 

金主们用钱在这陡峭的悬崖峭壁上砸出一个个矿洞,工人们从黑乎乎的矿洞里开采出金矿石。没有路,这些矿石要想运下山,就得靠人往下背。于是,便有了背矿队。这些背矿的民工,大多数来自陕西,四川,湖北。山路又陡又窄,他们使用背娄背矿石,中途歇时一个支棍一顶,便能短暂的休息。他们有统一的口号,“咳哟,咳哟”,几十人一起歇,一起走,踩着统一的节奏。口号就是力量,也是他们的精神支撑。

 

有一次,我站在矿场过称的旁边,看到上面的数字,我惊呆了:二百多斤、三百多斤……小小的身躯,两条并不壮实的腿,竟然承载着生命如此之重。背娄的两条背带,深深地陷在肩膀里,过完称,矿工们急不可待的用尽全力侧弯腰身倒出矿石,喘着粗气用衣角擦试着满脸如豆点的汗水。

 

这些背矿的民工,常年累月干着超重的体力,有的中途跌倒摔伤摔残,有的跌下悬崖摔死。即使没有出事,大多数工友也都落下了一身的疾病。

 

这样“人肉”背矿的古老的运输方式一直持续了十多年,之后便逐渐的被高空索道代替了。

 

我在洞子里认识了一位陕西籍的钻工,因是技术工种,他的工钱要比别人高些。一次休息时,我坐在他旁边,给他发了一支烟,他谢绝说已经不抽了。和他聊天才得知,在十几年前,他向哥哥学的打钻,技术好,在钻工里面的工资也是最高的。他这一干就是十几年,前两年哥哥因呼吸困难,去医院一查,医生说得了尘肺病,已经很严重了,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因无力负担高昂的医疗费,只好回家了,现在只能吃药勉强维持,严重时还得吸氧,整个人都废了。看到哥哥得了如此严重的职业病,他也担心自己,于是就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让他欲哭无泪:中度肺积尘。医生建议他洗肺。经过几次的洗肺手术,感觉好些了,可昂贵的费用使他无力支撑。家里有两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这些年一直在矿山上干钻工,也没有别的挣钱门道,他瞒着家人偷偷的又来到山上。

 

我说: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到城里找点活干,也让身体慢慢的恢复。他摇了摇头说:你不了解,这种病,无法治好的,能干一天算一天。我看着他转过身的目光,绝望的眼神深深刺伤了我……

 

(图片来源网络)


 

一天下午五点多,一个工友被垮塌的石块砸伤了腿,我们用架子车把他从洞里拉出来。突然,我听到坑口外的场地上车辆轰鸣,人声鼎沸,紧接着“啪啪啪啪”响起了一阵枪声,我们几个走到场边向下一看,那场面比电影里还惊险。二三百人分列两派,有的扛枪,有的手持明晃晃的砍刀,大多数人手里拿着搞把铁铣,在不大的场子上混战。不一会功夫,在吵杂声中便传出哭爹喊妈的嚎哭声。我站在高处,惊心动魄的场面让人惨不忍睹,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腿被打骨折……

 

这样的打斗,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一方惨败,另一方才收兵。各自都有损伤,各自收拾战局。

 

既惊恐又好奇的我,不停的问工友:他们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一个年龄稍大的工友告诉我,你在矿山上干的时间短,不了解情况,这都是金主们背后指使的。他们为了争夺矿洞里的富矿资源,谁也不退让,就花钱雇佣当地的黑帮进行打斗。最终就是看谁的黑道白道势力大,谁就胜利了,丰富的金矿资源便源源不断地为他们创造着财富。

  

工友还告诉我,在矿洞里干活,要多长个心眼,如果出了高品位的矿石时,更要注意。那些利用地域,家族势力暗中组织的偷矿贼便不请自来,他们喜欢明抢。如果明抢不成,就暗中使坏,把炸药堆在一起点燃,把工人薰跑,再伺机下手,稍不注意,轻则挨打,重则丢掉性命。

  

(巍巍秦岭)


 

那年麦收后,我和村里几个工友又去秦岭山的朱家峪打工。这次去是给一个四川籍的老板翻杂坡(在废石中捡矿石)。

 

这个老板四十多岁,个头不高,人也长得白白净净,以前帮他干过,为人很好。他是从底层打拼起来的,什么苦什么累都受过,所以他更体恤我们农民工,从不拖欠我们的工钱。

 

临近中午时,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雷声大作,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顺着峪谷的大风,塑料布搭建的工棚张牙舞爪,一会功夫,全部被掀翻了。工人们纷纷躲进最近的矿洞口里。大雨足足下了将近一个小时,那些沟沟岔岔都发起了洪水,汇聚到峪里似猛兽一般滚滚滚而泄。那堆积如山的杂坡,在大水的冲刷下自上而下,几乎漫平了整个峪谷……低处的所有工棚被泥石流淹没了,一些工人活活地被掩埋。

 

暴雨洪水过后,满目狼藉,唯一的道路中断了,没有了生活物资,杂坡也冲毁了,活是没法干了,我们几个就收拾一下东西,下山。几十里的山路,我踩着泥石流,走一步,稳一下,好不容易才走下山。一路上,我看到多处选矿厂的尾矿坝垮塌,大量尾矿混着洪水,翻着浪向下倾泄。

 

(通往矿山的路  )


不知道,有多少生命在这次洪水中消失。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从此支离破碎。不知道,矿工的出路在哪里?


后来,丰富的矿产资源渐渐地采完了,昔日机器轰隆人来车往的矿山,已走向衰败。那些富甲一方的金主们,去往大都市,过上了富人的生活。这遍体鳞伤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勤劳的人们,在原地守候。


我的矿工生涯虽然很短暂,但是我珍贵的人生经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留下了十元人民币,放进了我喜欢的《石瀑布》的书里。这是我当年当矿工挣来的钱,邹巴巴的,早已泛黄。看到了它,我就看到了我在矿山打工的日子,也听到了那些机器的轰鸣声——它们从未走远,它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


渴望:本名毋宝群,70后,河南三门峡人。灵宝市作协会员,《云水涧》原创文学平台总编。一个热爱文学的农者,作品散见于公众平台和纸媒。本人颈椎骨折压迫神经致高位截瘫,瘫痪在床已十五年,且伴有并发症。雪砸在我的身上,但我要拼尽全力,把覆盖在我身上的雪,一点一点抹去。我选择了文学,我要在苦难的盐碱地里,提取生活的甜。写作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但能安顿我的灵魂。


更多阅读推荐


渴望|曾经,他走在朝霞的前面;如今,他已向生活低头

渴望|我瘫痪卧床后,只有回忆带着我,重返新疆,重返记忆深处









扫二维码|关注我们


微信号|641037688

风铃的后花园

人文|美学|诗意


点“在看”给我一朵小黄花



: . Video Mini Program Like ,轻点两下取消赞 Wow ,轻点两下取消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