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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李东辉|在周庄

2017-06-12 李东辉 东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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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散文

夏季版



在周庄

李东辉



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我来到周庄。这时分有些暧昧,光线、空气、声响、心绪,一切仿佛都在似与非似,醒与非醒,梦与非梦之间。在明眼人那里,或许全无这样的感觉,然而,于我而言,此刻的周庄,乃至整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在这样的感觉里走进周庄是合适的,这与我心里装着的那个周庄是吻合的。

人还是不少,大都迎面而来,越往里走,就越清静,妻告诉我,我们是沿河而行,问河里的水?妻说算不上清澈,也不太浑浊,有印象中的乌篷船来来往往,隐约的女子歌声就是从那船上飘过来的。两岸的房子都很古旧,巷口冲着河岸,窄而幽深,石头砌成的小桥将两岸连在一起,安静如一幅淡雅宁和的水墨丹青。果然是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江南水乡的意思。

然而,千里迢迢,天上地下,舟车劳顿,仅仅就是为这小桥流水人家而来吗?更何况,即便置身其中,眼前依然空洞无物,水乡的韵致也只能靠别人的描述领略一二,与其如此,还不如在家里打开电脑,找一些古今文人歌咏水乡古镇的诗词歌赋,那里的春来江水,桨声灯影,雨巷芭蕉,缱绻乡愁,乃至石板路苍苔掩映下匆匆的步履,油纸伞下结着愁怨的女子……确乎要比年轻导游职业化的讲述更具审美意蕴。那么,一个双目失明的盲人来这里究竟意欲何为呢?

顺着河岸(也是街道)走了一程,转了几个弯,导游说双桥到了。同行的作家、画家们拿出手机、相机,忙着拍照留影。导游却不让我们过多停留,她要领我们先去参观张厅、沈厅。她告诉我们,参观完张、沈二厅后,大家可以自由活动,然后到双桥会合。不怕迷路?导游女子说,跟这里任何一个人打听双桥,都会告诉你该怎么走。

张厅,原名怡顺堂,建于明代,说是开国大将徐达的宅邸,徐氏后人不务正业,家道中落。到了清初,这怡顺堂转到了张姓人家,改为玉燕堂,俗称张厅。

张厅前后七进,房屋70余间,占地1800多平方米,雕梁画栋。厅旁箬泾河穿屋而过,作为殷富人家的宅第,倒也有些排场,尤其那副对联——“轿从门前进,船自家中过”,以此概括张厅的建筑特色,算是贴切。然而,评心而论,并不觉得这对联有多好,不过是哪个二等文人为了攀附权贵的阿谀之作,这老宅的主人大概也清高不到哪儿去。不然,绝不会把这满都是虚荣炫耀之气的词句刻上门楣的。

导游饶有兴致的介绍着张厅的布局特色,说这里是张家主人会客的厅堂,这里是节庆宴乐之所,这是家眷起居之地,这顶小轿专为家中女儿踏青赏景,赶庙上香所备。这张方桌乃待客之用,倘杯里的茶换了三次还不见主人出来,来客就要知趣的告辞而去了……忽然,一位同行者问了一句“他家的厨房呢?咋看不到他家做饭的地方?”话问得突兀,导游一时无语,观者发出一阵哄笑。不是对导游女子的嘲讽,不是笑问者无知。这是一个脑筋急转弯,从云里雾里的堂皇、被久远时空诗化了的虚华想象里一下子跌落到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之中。人生,有时需要这样的提醒。

    走出张厅,穿过狭窄的街路,我们来到沈厅。去触摸那个早已耳熟能详的故事。

较之于张厅,沈厅就显得堂皇多了。占地2000多平方米,分七进五门楼,大小100多间房屋,分布在100米长的中轴线两侧。

沈厅正堂曰“松茂堂”,占地170平方米。厅堂里摆放着一些桌、椅、板凳、大小睡床之类的老旧家具,导游一一讲解着关于这些物件的用处,以及这些用处后面的讲究。自然少不了附会几段那位富甲天下的活财神与叫花子出身的洪武万岁爷打趣斗智的故事,还有那个让沈万三尽得不竭之财又弄得他家破人亡的聚宝盆……人们先是聚精会神地听导游煞有介事地讲,再是津津乐道的感慨着,向往着,又貌似取乐般去摸那刻在墙壁上的聚宝盆,其实,用不着掩饰什么,沾点福气,把财运带回家,挺好!

然而,人们只是忘了留神一下沈厅门楼上那些精美的砖雕,那才是宏大叙事的细节,是贵妇人华丽衣着上一枚小巧别致的胸针。

资料上说:周庄沈厅朝正堂的砖雕门楼,是五个门楼中最雄伟的一个,高达6米,正中匾额“积厚流光”,四周为“红梅迎春”浮雕,所雕人物、走兽及亭台楼阁、戏文故事等,栩栩如生,可与苏州网师园中的砖雕门楼媲美。

妻仰着头,一一为我介绍着沈厅门楼上那些砖雕图案,有喜鹊登枝,有松鹤延年,有五福捧寿,有灵芝仙草,还有一些依稀可辨的人物造型,是传说中的神仙故事吧……妻的讲述是具体而琐碎的,仅仅是这块砖上刻的是一枝梅花,花枝上站着一只喜鹊,那块砖上有蝙蝠,或展翅欲飞,或趴伏于壁上,还有那些宽袍大袖、峨冠博带的人物……我把妻的话还原成一个个视觉记忆,想象出一幅幅生动的画面,然后又把这些画面抽象概括为词语。我告诉妻,那个叫喜鹊登枝,那个叫五福捧寿,那些人物是在表演着一些吉祥、喜庆的故事……那一时刻,我俨然成了这老宅的主人,成了这宏大叙事中的一个细节,延续着一个梦了又醒,醒了又梦的往复轮回。

告别沈厅,天光渐暗,世界与周庄愈加朦胧起来。游人大都散了,安静成了周庄黄昏的主基调,妻领着我穿行于一条条窄而长的石板小巷,空气里有煎炒烹炸的味道,不像北方那般浓烈火爆,大开大合。江南水乡的烟火气味也含着几分清淡与悠远。妻告诉我,石板巷两边有半开半掩着的院门,门口旁摆着大大小小的摊位,卖啥的都有,芝麻花生糕、胡桃椒盐糕,最多的还是真空包装的万三蹄、万三糕,红梗、青梗的莼菜,装在干净透明的玻璃瓶子里,弯弱峨眉、细如花针的水晶虾做成的虾糟煞是诱人。摊位主人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女子,她们从不高声吆喝、叫卖,只安静地守着自己的买卖,一副你行你的,我卖我的闲散与淡然。生意做到漫不经心的份上,也是一种境界了。

很想知道那半开半掩着的院门里面是一个怎样的景象。或许,里面正有一位白发老妪跟老伴慢慢喝着阿婆茶,旁边的床上睡着玩累的孩子,另一间房子里的玲珑女子,在为书上的“杨柳岸,晓风残月”暗自垂泪……仅仅是想想而已,万不可贸然闯进去的,名闻天下的九百年周庄,已没有多少属于它自己的私密可言了。

印象里,陈逸飞那副画里的双桥是有雨的,是细雨蒙蒙里的双桥,是迷蒙空灵与两座相依相偎的小桥揉合成的乡愁,里面有光阴,有往事,有思念,有淡淡的感伤和幸福的怀想……

或许,陈逸飞画笔下的双桥是没有雨的,那雨只存在于我的印象中。然而,今晚的双桥,该是有月的,月色如水,泻洒在双桥之上。投射于默默流淌的水中,透过枝叶缝隙,把婆娑的树影印在停靠在岸边的船篷上面,若非如此,这双桥就不是一个梦了。

沿着一条不知名字的街巷漫步前行,两边有店铺,更多的还是一些出租小屋,那是迷你旅店。里面住的大都是来自国内外的艺术家们,他们没有多少钱,却情愿把时间,把心思,把一段生命历程留在周庄。他们是循着陈逸飞的步履来到这里的吗?他们要在这里找回属于他们的乡愁吗?还是在等那场属于他们的雨?还是像我这样,用一个梦来证明另一个梦?然而,今晚,我将离开这里。

前面有熟悉的旋律传来,是肯尼.基(Kenny G)那首《回家》。情不自禁的朝那旋律走过去。妻告诉我,左手,是一家酒吧。她问我:“可愿意进去坐坐?”,因为心里想着双桥,就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没多远,就出了街口。哪有双桥的影子?忙跟一女子打听双桥?女子的吴侬软语也像一个梦,她说再往前走就出周庄景区了,找双桥,要往回返,见到左手第三个巷口,进去,走不远,就看到双桥了。

走过那家酒吧,《回家》的旋律已经远去,骤然想起的是节奏铿锵、令人想入非非的迪士科舞曲,踏着节拍,妻领我快步前行,直到拐进那条窄而深的巷口,那震耳震心的响声才停止了对我的追赶。

 同行的人们还散落在周庄的各个角落,双桥上人不多,有脚步声匆匆而过,漫不经心的样子,想是本庄的住民。他大概不会关心今晚的双桥该不该有月的,他是要到河那边去办一件重要的事吧?是提着礼物去村长家,求他在一张纸上盖一个章,还是去赴一个不为人知的浪漫约会?

妻扶我在桥头石栏上坐定,没有斜风细雨,还是想着那幅画,摸摸身边的双桥,石头很粗,很硬,满都是沧桑的感觉,仿佛九百年历史。蓦地,我的手指触碰到一根草,细细的,柔弱如豆蔻少女,窄窄的叶片与指尖而轻轻摩挲,像彼此间的试探与勾引,顺着草的茎秆往下摸,我想找到它生长的地方。然而,草的茎秆很长,我俯下身,伸直手臂,也摸不到小草扎根的地方,妻慌忙制止我的行为,她说下面的水很深,掉下去可如何是好。

我问妻,这小草从哪里长出来的,它的根在哪儿?妻没好气的告诉我,小草是从石桥的缝隙里长出来的,离水面有尺把高。我想,夏天水多的时候,这根草该是被水冲泡过的,还好,双桥放过了水,留住了它。秋天到了,这根草成了双桥的点缀,也成了一个细节。细节,还是细节,原来,我是为这些细节而来,是把心里装着的那个抽象、虚幻的周庄还原成一个个细节,宏大的叙事过于笼统,需要细节的渲染与点缀。

汪曾祺先生在《岁朝清供》一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广州春节有花市,四时鲜花皆有。曾见刘旦宅画:广州春节花市所见”。画的是一个少妇的背影,背兜里背着一个娃娃,右手抱一大束各种颜色的花,左手拈花一朵,微微回头逗弄娃娃。少妇著白上衣,银灰色长裤,身材很苗条。穿浅黄色拖鞋。轻轻两笔,勾出小巧的脚跟。很美。这幅画最动人之处,正在脚跟两笔。是的,千里迢迢来看周庄,就是为那轻轻两笔而来。生活的意趣与美丽,同样少不了这轻轻的两笔;被宏大叙事威逼与压迫的人生,更需要那轻轻两笔的勾勒与点缀。

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位女画家过来与我闲聊,我说:“回去给双桥画一幅画吧”,画家笑着说:“行”,然后又说:“您也该给双桥写篇文章的”。我说:“好,就写今晚的双桥,写桥下的水,写今晚的月色,写桥身上这根绿色的小草……”

说话间,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天干物燥,小心灯火”。紧接着,就有脚踏车滚动的声音从桥头那边传过来,又是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灯火”……悠长的尾声落在桥下的水里,渐渐远去……

导游招呼我们,天晚了,周庄的庄门要关了,我们得走了。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东辉,男,1962年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不久因病导致双目失明。此后开始文学写作,发表散文、随笔、小说三百余篇,百余万字。散文随笔集《黑暗中的触摸》获廊坊市第八届“文艺繁荣奖”,首届全国残疾人优秀作品二等奖,散文集《在看不见的世界中》获首届“浩然文学奖”二等奖,第九届廊坊市文艺繁荣奖特等奖,散文《我没有草原,但我有过一匹马》获河北省第一届散文大赛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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