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美国东北部疫情日记（19）各行其是 （4月24日）
1. 春耕剪影
每天一边上班一边关注疫情，我都快得多极障碍综合症了，三台电脑加一只手机同时开着，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今天早上起来糊涂了，我自己主持的Zoom会议，却半天登陆不上去。好在其他人都成功登陆，我匆匆发出一个短信，最后终于用苹果电脑登陆上去时，他们才刚刚开始。
会议进展顺利，我一眼看见，我的新苹果机上还显示着Zoom会议的菜单呢，酷。
图一. 触控栏上的Zoom菜单。
我得承认，我已经习惯了在家上班的节奏，该交流时交流，不想交流时埋头干活，觉得国民经济也没有什么损失。想到迟早要回办公室上班，心里还有些不甘。
疫情继续在峰顶徘徊，与此同时，波士顿已经从容地进入了春耕大生产季节。门前门后的桃、李、杏、梨、樱花继续灿烂。昨天，收到了亚马逊送来的一大包化肥。今天，一包草籽又运到了门前。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去附近一家五金店里买化肥套餐。所谓套餐，就是司各特公司的一套四包化肥，春天时买了，按不同的时令撒下去，初春、春末夏初、夏末秋初、暮秋，等第四包撒下地，就该扫净树叶，准备过冬了。
写着写着，方才意识到，原来美国郊区人家的年轮，是用几包化肥勾勒出来的。美国郊区人民的草地，就像中国人民的子女，是心怀所系，是梦想所牵，是骄傲所在，是决定你在周围小社会、心中大世界里各种鄙视链上的位置的终极标杆。
问题是，草地是美国的宗主国——英国的虚荣，美国独立了半天，甩脱了英国王室和英国国教，却没有甩脱这个草地教。英国一年三季半是雨季，绵绵细雨是天然的喷灌系统，草地顶多割割就是了。美国则不同，种草、除虫、除杂草、浇灌、割草，个中有多少琐碎，只有像我这样不爱干活的人才知道。
疫情之中，周围的春耕生产照常进行，Nextdoor里，讨论得比较热烈的，大都是关于房子院子的帖子。
1. 蚂蚁。今年阴雨绵绵，大家都说蚂蚁特别多。我发现家里也有，惭愧自己邋遢，好在还不是我们一家。后面有74条回复，准备请先生批阅。
2. 碎木屑。有人喜欢用碎木屑铺在树和花坛周围，既防杂草又好看。有个人在找没有人工染色的木屑。
3. 湿巾。总算和疫情有关了。Lysol或Clorox牌子的湿巾现在脱销。有人在问哪家店里能够买到。川普在呼吁大家喝甚至注射Lysol或Clorox清洁剂，在推特和微信里都炸锅了，邻居这里我还没有来得及看，估计嘲弄的居多。
4. 没事别欺负我的狗。狗主人发现有人走过他们家门口时，故意让狗生气狂吠。狗是懂规矩的，家里有无形篱笆，狗轻易不会走出院子。狗主人说，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不像话，走到门口就逗他们家的狗，又不是小孩子了。几位邻居分析，大约此人是被关出毛病了，提醒她，下次再碰到这个坏小子惹狗，给警察打电话没商量。
5. 鸡蛋盒子。她要盒子，是为了给人家新鲜鸡蛋。看地址是隔壁镇，那里有大片土地的人家比较多，这家人家养了鸡，想要鸡蛋的，把鸡蛋盒子留在门口，然后就可以自己回头去取蛋了。我以前在那附近上过班，常常能看见门口一张小桌子，上面堆着主人家吃不完的柿子椒、西红柿、倭瓜，拿的人随意留下几块钱，鸡蛋倒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还是免费的，鸡蛋现在还限购呢，暖心啊。
6. 咖啡厅和餐馆。有人说，某咖啡厅还开着，有机会的话，大家光顾一下，从外面拿咖啡，不然他们无法维生。
是不是外出喝咖啡、吃饭，这个问题大家一直各执己见，而且全世界到处都在发生，不光是我们这里。今天看见了一场小小的争论。某学校校长代表田径队给校区发通知，你们要买披萨的话，去这家店吧，你们买了披萨之后，他们会将其中一部分捐给田径队。但是，现在毕竟是疫情时期，是照顾商家生意、丰富家庭餐桌，还是保持距离，远离病毒，大家又是吵吵嚷嚷，莫衷一是。
7. 口罩老话题：美国邻居们和我在微信里的华人朋友一样，还在继续缝制口罩。还有几条线在讨论口罩原料、式样、哪个医院或机构需要口罩等等。一位邻居说她想买四只口罩。马上有几个人回复：我给你做吧，不要钱。
8. 帮助朋友募捐：朋友本来是针灸师，因为疫情关闭了诊所，而她的丈夫肌肉硬化症晚期，有大笔的账单需要支付。募捐者并不是直接要钱，而是邀请大家星期五晚上和她一起参加一个新月仪式，当然了，像目前所有的节目一样，都是在网上进行。所有的捐款都交给她的朋友。
9. 网上祷告：最近各大宗教节日频繁，当死亡在地球上横行的时候，很多人都希望从某种集体仪式中获得安慰。这张广告，召集人们每周二上午十点和每周四晚上八点一起在网上祷告。召集人专门说了，任何人，不论宗教信仰、文化背景、种族出身，都可以参加。
广告还引用了波斯诗人鲁米的一句诗：
当世界迫使你跪下的时候，
你正好是祷告的姿势。
图三. 网上祷告的海报，”当世界迫使你跪下的时候，你正好是祷告的姿势“。 图片来源于网络。
10. 直升机盘旋。好几个人在问，为什么晚上常常听见直升机在周围盘旋。先是有人回答说，夏天快来了，是撒药杀蚊子吧。还有人说，有一天，一户人家的两岁小女孩从家里走失了，警察出动了。小女孩一会儿就找到了，直升机还在继续飞。
最后，好几个权威人士终于证实，飞机是附近农场的，飞机是在制暖除霜。附近镇上有些果园，碰到天冷，他们就需要用直升机去吹动果园的风车，风车不停地转，就能驱散寒霜，保证花蕾存活下来，这样夏天秋天我们就可以去摘草莓、桃子和苹果了。
又学了一点知识。看到门前的花蕾依然鲜活茁壮，我家果农的收成也应当是保住了。
Nextdoor上，也不尽是这样的春耕农忙，岁月静好。有一位女士，连着几天发贴，要找工作机会。发帖的是一位母亲，左手扶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她的自我介绍是：自己是一个非常有爱心的护理人员，她有两个儿子，儿子的父亲是很熟练的刷墙工人。她说，她可以管家，照顾老人，跑腿，收拾院子，粉刷。她用大写字母写着：请和我联系！在此回帖，或者给我发短信！请求帮助，我们需要工作！谢谢你们！
显然，她和孩子的父亲属于受到疫情影响的人，他们的工作，都无法远程上班，目前的隔离使他们双双都没有了收入。前几天发帖以后，显然有人给她送了食物，今天，她又发帖说，谢谢这些食物，但他们更需要工作。从她的贴子里，我看到了张皇，焦急，走投无路。
上个星期，中西部的密歇根、俄亥俄和科罗拉多等州都有民众在抗议，认为州长关闭全州的命令太严格，要求重开经济，让他们随意割草、出行。川普总统还在推特上支持他们，鼓励他们行使自己“公民不服从”的权利。这个周末，很多州也在计划更多的游行示威活动。
与此同时，疫情并未解除，甚至都没有转缓。刚刚看了，截至4月23日，美国死亡人数已超过五万，麻州连续几天也都是最骇人的数字：
麻州成为全美国确诊数量第三的州，仅次于纽约和新泽西：纽约271,146，新泽西100,025，麻州46,024。
如果说确诊数量大仅仅是因为测试的总人数多，麻州的死亡人数也在增加。到星期四为止，死亡人数为2,360人。
星期四 4月23日：178人
星期三4月22日：221人（单日数量最高）
哈佛大学的全球卫生所所长阿希什·贾（Ashish Jha）对CNN说，麻州现在确实是水深火热之中。美国必须要每天能够测试50万人才能安全地重开经济，但目前美国每天只测试15万人。
但是，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全州关闭。上周末，连麻州的鳕鱼角也有人参加了全国范围的要求重开经济的运动。“鳕鱼角联合爱国者”组织有100多名成员，星期天下午在进入鳕鱼角的要道上的转盘那里聚集，要求州长查理·贝克在麻州部分地区解除禁令。
总统和州长互相争论，媒体和总统互为水火，两党之间你死我活，都是美国政治中的家常便饭。疫情使这些戏剧有了一个共同的主题，也让我这个平时并不跟踪政治新闻的忙人看了不少新闻，甚至还看川普的新闻发布会和麻州州长查理·贝克的新闻发布会。
第一次认真看川普的新闻发布会，我心里很有点别扭。那一天，川普请来了很多美国的企业家，以政府首脑的身份请求私有企业帮助美国抗击流行病，让我瞬间觉得有点同仇敌忾、政府和私企携手御敌的慷慨，我都觉得自己快要向强权投降了，因为正常情况下，我们对所有政治家所抱的心态是监督、挑刺、抱怨，此时，我竟然相信他们会认真做好事。
媒体更是如此。新闻记者最辉煌的时刻，莫过于代表黎民百姓，挑战政府，挑战所有权力机构、权威机构、有钱有势的人。所以，川普和媒体之间针锋相对、破口大骂才是常态，只不过今年这些常态里增加了一个凑热闹的，无所不在的新冠病毒。
美国独立战争是麻州民兵打起来的，他们扔下手头的犁头，扛起枪，跑到了北桥，和英国国王的军队干起架来。就是在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以后，他们本能上也是不信任政府，不信任权力。联邦政府，州政府，各城市，各街区，个体民众，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联邦还在发布“指导方针”，各州还有“居家令”，我们则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连买菜买药的自由都自动放弃，但也有不甘心守在家里的民众，要扛着大牌子上街抗议，要政府取消“居家令”。
于是，便有密歇根的市民，扛着枪杆，大摇大摆地，走上街头，抗议州长；也有科罗拉多的狂怒大妈，对着路上挡住去路的医护人员，她要捍卫她的自由，而医护人员则认为目前疫情依然严重，坦然地站在她的皮卡之前，向她表明，为了她本人和周围所有人的健康，也为了让医疗系统不至于崩溃，她和其他人都应该继续守在家中，保持距离。
图四. 医务人员站在抗议居家令的示威者的车前。图片来源于网络。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北，在波士顿的郊外，我们安安静静地守在家里。我们公司不是“关键企业”，所以大家都不能去办公室，而是在家上班，但超市、药店和邮局都开着，我可以去买菜、买药、邮寄东西。不过，五个星期以来，我一直选择通过Instacart让别人给我送菜，还让CVS给我送了一回药，买的是Tylenol（泰诺），依稀记得哪里说过Tylenol比Advil（布洛芬）和Robitussin（惠菲宁）要好，万一染上新冠，就指望Tylenol救命了。
自从3月24日麻州州长宣布停工以后，具体管理并不严格，好不容易看见州立下了一条严厉惩罚，是关于扔垃圾的：如果你在超市的停车场上随地扔用过的手套或口罩，将被罚款五千美元。避免罚款并不难，就是保证自己把手套扔进超市的垃圾桶就行。
当然，也有老百姓认为政府规定太松弛了。我们北部是新罕布什尔州，那儿的白山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我们差不多每年夏天或冬天都要去。就在新冠爆发之前，我们刚刚在那里度过了圣诞节，这是我们前新冠的和平时期的最后一次假期，将来永远会想起它的轻松、平和、未受病毒侵染的纯粹。
新罕布什尔州的车牌上的标语是“不自由，毋宁死。（LIVE FREE OR DIE.）” 于是，令我略有惊奇的是，还有地方和居民抗议政府管制不够严格。根据《康威太阳报》的报道，根据苏努努州长的一项行政命令，露营地被列为必不可少的业务。康威镇的消防队长史蒂夫·所罗门和很多居民对此都颇有微词。所罗门说：华盛顿山山谷至少有11个露营地，这意味着从马萨诸塞州、康涅狄格州和纽约开始的数千人现在可以来到这里，而且他们还会光顾周围城镇的加油站、药房和杂货店，肯定会带来风险。于是，本地执法和救援人员已经发起了一场运动，希望让苏努努州长更改这个命令。
图五. 新罕布什尔州车牌——“不自由，毋宁死。（LIVE FREE OR DIE.）”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我在Nextdoor也看见几家邻居在吵架。康科德一个小店“蒙太古画廊”老板号称他会让他的画廊继续开门，要得病他自己负责。周围人说，你得不得病没人在乎，关键是你对别人的健康带来威胁。还有一位邻居冷嘲热讽，说，让他开吧，就他那破店，平时就没看见有什么人光顾。
本地华人一直跟踪着国内抗疫进程，不仅自己严格隔离，也希望能够影响决策人，从二月份开始，华人家长就在学区里呼吁停课。暂时停课以后，直到4月22日，麻州州长才正式宣布所有学年结束。这对我们来说纯粹就是马后炮，起码华人里面，没有谁指望本学期会开门。
我家高中生毕业班娃娃是个极简主义者，没有毕业舞会已经如释重负——总算不用考虑是不是要请女生、请哪个女生了，没有毕业典礼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但很多学生和家长都在讨论如何热热闹闹办个又卫生又热闹的典礼，还发出别人的照片作为借鉴。我是跟奶奶长大的，不管在美国住多少年，看见下面这张日本学生照片和草地上插的学生照片，就一个想法：不吉利。就算他们通过这样的方案，我也不会把我家娃的照片放进去。
好在大家各行其是，没有人能强迫我。
图六. 日本的一所学校在疫情期间的毕业仪式。图片来源于网络。
图七. 一所学校将毕业学生的照片立于草地上。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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