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哥：远离故乡的环卫农民工，你所不知的艰辛和悲伤
和小区里负责环卫工作的欧阳熟悉好几年了。他负责分配小区里环卫绿化人员的工作，有时也会听取我们的意见并检查其手下人员的工作。所以小区住户对他们的工作比较满意，我见到他们时也经常主动给他们打招呼。
我经常见到他是早上在小区江边散步聊天时，他在扫江边的落叶。他坐下来歇息时便一起聊起来。
我很喜欢了解各种人曾经的生活。他们很普通，是辽阔无比的世间海洋中的一滴水，但辽阔海洋是每一滴水的积聚，然后就有延绵不断的历史。他们一步一步走过的生活，就记载着历史。
因此，我像学习历史一样，听他们说自己的故事。
1
欧阳说他是2003年来广州谋生的。他那时候是靠开摩托搭客维生的。他开摩托的地方在我现在住的广州郊区，那时公共汽车没进到村里，所以很需要他们摩托车载人从公共汽车站到各个村的家里。村里租房便宜，许多打工一族都租住在村里，白天外出上班，傍晚下班回家。于是他们成为了摩托佬的主要客源。一两公里开始是两三块，现在是四五块。
他们摩托佬夜里经常遇到冒充乘客而想抢摩托、手机、钱的歹徒。有一次，一个摩托佬搭客到一个地方，到了目的地下车后就有乘客歹徒事先在等着的同伙围过来抢他的摩托，并把摩托佬推到河里去。幸好河边水不深，那摩托佬不至于送命。
有了这些事，摩托佬就备有当武器用的钢筋防身。后来警察禁止他们带钢筋了。有时候他们还会遇到白粉仔或黑社会分子坐了车不给钱。欧阳说，能对付得了的就追他给钱，估计对付不过的就只好认倒霉了。
这样干了十年，欧阳觉得摩托搭客虽然自由，但不稳定，就到我们小区干起环卫绿化工作了。
欧阳家在湖南农村，两夫妇同在小区干环卫工作，每天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双双把家还”。我们夏天里五点来钟就听到外面小区里扫街道的声音了。
（作者提供照片）
欧阳湖南老家里由七十多岁的母亲带他两个女儿，他每年要给家里三万块钱。
欧阳说他现在假日和晚上下班时间都会到地铁口摩托搭客赚点钱。这样加起来两夫妇每个月可以收入八千块，才能应付家里的支出。
有一次，他老婆扫地扭伤了腰，找我们要了药酒和药膏。我们后来不久又看到他老婆上班扫地了。问她腰怎么样，她说好点了。但我们知道，她是带伤讨生活呀。他们会想起他哥哥治病的事，要积点钱防止什么时候会得大病需花大钱呢！
欧阳母亲生下他们三兄弟。他哥哥一家人以前在深圳打工生活，可是六年前发现患上了尿毒症，便回湖南老家治病了。老婆就照顾他，也没办法出去打工赚钱。哥哥每个星期要透析三次，幸得有合作医疗的补助，才勉强应付得了。
现在哥哥能维持生活是幸得有争气的儿子。哥哥儿子大学毕业，学的是计算机，工资收入每月有一万六。未来的媳妇是儿子大学同学，儿子参加了工作，她继续读了研究生。读完研究生也参加工作了，在国企电网工作，收入也可以。
我想，欧阳的哥哥有个收入不错的儿子依靠，才能应付病情。其他没有收入好的子女或亲人帮助的家庭呢？农村里因病返贫的现象太多了。
欧阳的哥哥如果长期这样，也拖累儿子的生活呀！以后儿子有小孩，开支会更多。后顾之忧令现在的人消耗健康多赚钱多存钱，去买以后被消耗的健康。
2
欧阳管着小区的扫地工、绿化工，他具体和搞绿化的在一起。他带领搞小区绿化的共三人，另外两人是张大妈和小唐。他们也不幸地遇到医疗费用的问题。
张大妈老公在附近另一个小区当保安。张工作很老实勤快，每次节假日包括春节，都看到她在小区里打扫卫生。小区江边绿树成荫，住户经常在这里聊天散步。她和欧阳、小唐时不时地来把地面打扫干净。
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早几年也跟他们在广州一起打工，也当保安。但近两年，小儿子要回老家河南平顶山自己创业一番。
小儿子拿自己在广州打工攒下的几万块钱，又加上父母帮助他的几万块钱，开了卖玩具的小店。去年上半年生意还好，但到了下半年就逐渐不行了。今年有疫情影响更不行。他想把库存的玩具低价转给别人，但生意低迷时候谁也不敢要。已经交了今年的房租八千块，要退房，房主不肯退租金。
于是，眼看投进去的钱要打水漂。小儿子心情苦闷，借酒浇愁。意想不到的是喝酒过多摔在地上，摔了脑袋有淤血在脑子里，要住院观察。医生说先观察一段时间，看用针药能不能把淤血搞掉，弄不好就要开颅取出淤血。
张说现在在市医院治疗，社保可能只能报一半，乡镇医院报销会高些，有80%；县里又低些，市医院报销更低了。可是这种病只有市里的医院才有水平处理呀！张为此很愁闷，难怪欧阳说她每天晚上只睡3个钟头。
观察了20天，幸好不用动手术了，但医疗费住院费也要数以万计。张两夫妇在儿子出院前回老家了，东挪西借才把医疗费搞掂。至于医疗费能在合作医疗报多少还不知道。
张和老公都劝儿子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遇到问题喝酒解闷不值得。她老公说：这些钱自己怎么吃了都比不上喝酒惹病心疼。我对张说，出去闯应该做好各种准备，不要总以为自己能成功，要做好最坏结果的打算。成功人士也不是一出手就成功，他们遭受过的挫折可能没人知道呢！
对于儿子听不听他们的劝导，她说不知道。他们夫妇赶快回来是因为请假回家要扣钱，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呢！真正令他们困惑的是今后的路怎么走。
3
小唐是不爱说话的人，但干活是出大力的人。我经常看到他骑着三轮车载着满车的树枝树叶运到江边角落里堆放着。
他和欧阳同村，其妈委托欧阳带着他出广州赚点钱，不至于躲在家里一事无成。欧阳说他脑子有点问题，很难独立去找事情干，于是接受他妈妈的嘱托一直带着和关照着他。
小唐出来以后，欧阳建议他把老婆也带出来，说老婆自己在家里万一有人来偷腥呢！小唐就把老婆带过来了。她老婆在一家饭店洗碗，收入比小唐还要高。
老婆是家里的独女，她家里要她回去，她也要拉老公回去。我们知道他要回去的消息，都劝他还是留在广州赚钱比在湖南老家容易并且高些。后来小区里一个转业回来的业主劝说道：我刚从湖南看望老战友回来，他们处境并不好，找待遇好些的工作不容易。劝说之下，小唐终于打消了回湖南老家的念头，继续留在小区搞清洁绿化。他后来买了个电动三轮车，下班后帮人家运点东西，也可以赚多一点。
他们三人绿化小组除了搞小区的绿化工作外，还经常给住户砍树修枝。因为有的住户家里的树太高了，台风一来就会招致自己或隔壁的危险，就要帮忙爬上树去把高的枝条砍下来。
半年前，小唐就因为帮一家住户砍枝条，从树上掉下来。结果断了腿和两根肋骨。那家住户出了一万块钱让他住进医院里治疗。因为是工作，医疗费可以由物业公司承担，另外加上社保和医疗保险，费用基本可以解决。医生让他手术后回家治疗，他不肯出院，因为在医院接受照顾还方便呢！
后来医院没坚持让他出院，我和欧阳说，可能医院看到他医疗费有着落不至于欠费，加上医院病床目前也不着急，就由着他了。
4
现在小唐还在家休息；张大妈除了正常上班外，周末也常常顶他人干活；欧阳仍然空余时间去摩托搭客。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讨生活。
城里人离不开他们，但城里却没有真正容纳他们。
他们打工收入很少，不断想攒钱或寄回农村老家或存起来。他们心里都很明白，把钱存起来是为了得大病治疗时不至于束手无策。
我很痛惜那些因病无钱治疗而自杀的悲剧。
2018年1月5日上午，在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区阴河浮桥的正中央，邵艳红将女儿高高举起，抛入黄河，随后她越过护栏，跳进深约4米的河中。母女俩的身体，随着水流缓缓漂向下游。二人被救上岸时，均已溺亡。家属在邵艳红驾驶的四轮电动车里发现一封遗书。这封72字的遗书中，邵艳红向家人交代了一些家事，并对自杀原因做了简单说明：“病一直都没好”。
一位研究农村改革问题的教授说过，现在国际关于贫困的标准不是收入，而是消费。一个人即使收入高，如果没有消费，就仍处于贫困状态。
我听了此话不禁恍然大悟。现在收入不高，特别是农村的家庭都不太敢用钱而存在银行里，就是因为没有免费医疗，要防止有家人得大病要用钱。为防大病不敢用钱消费，内需就激发不起来，工厂就不敢多生产，工人就没活干，收入就没有，更要省着钱。那是一条恶性链条呢！
如何改变这恶性链条，杜绝因病返贫的现象，真值得三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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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叶子：那些被学校淘汰或者心理压力过大的孩子，这里有青山，有银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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