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影｜情欲的颂词与挽歌

文 / Shamer

这恐怕是人类影史上最“恶名昭彰”的电影之一。所谓“世界十大禁片”显然没有官方给出的名单，但不论哪个版本的“十禁”，《感官世界》，这部根据1936年东京“阿部定杀人事件”改编的情色电影，似乎都必然位列其中。

抛开庸俗的眼光，这部由著名导演大岛渚执导，成片于1976年的电影，在学界和很大一部分严肃的电影爱好者心目中，都是超越普通“情色”电影的经典。直白流露的肉体欲望之下，疯狂交合的阿部定和吉藏背后，除了有对二战前夕日本社会的焦躁和濒于崩溃的窥瞥，更有对孤独，女权自由，自我迷失和自我追寻的深刻关切。

阿部定的故事从她在一家料理店从事服务生的工作开始。在青春期就沦为雏妓的阿部，对于性爱的疯狂迷恋深刻地浸染在她的血液中。料理店的老板吉藏同样是一个精力旺盛的男人。在一个雪后的清晨，阿部在同伴的唆使下偷窥了吉藏与妻子交欢的场景。男人健壮成熟的身躯唤醒了阿部熊熊燃烧的欲望，她决定要追寻属于自己的感官王国。

为了不让老板娘察觉，阿部与吉藏躲在各种隐秘的地方偷情——从榻榻米到浴室，从玄关到雨夜的街角。肌肤柔软如羽的阿部征服了吉藏的心，而来自肉体的极致快感让阿部一刻也离不开吉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握着吉藏的“命根子”，不是让它待在自己体内，就是把它握在手里。她决定完全占有他，让他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于是吉藏带着阿部定来到乡下的一间旅店住下。在这里，他们找到了纵欲的天堂。阿部定与吉藏的生活每日都沉溺在无止境的交合中。

两个人的百无禁忌引起了旅店里其他人的极度厌恶，所有的服务员都拒绝为他们送餐或者打扫房间，但阿部与吉藏并不在意。一天，一个女人在替吉藏送清酒时对阿部的德行提出了质疑，声称旅店中充斥着关于他们两人的流言蜚语。愤怒的阿部暴跳着扑打那个女人，怒吼道：

我的身体，我的欲望，我们的爱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吉藏温柔地拉住了她。

我不在乎，其实，你也不在乎对吗。

在这个瞬间，大岛渚对于性瘾者的孤独的关切以及对于女权与自由的肯定，已经跃然眼前。一方面，于20世纪东亚地区的日常伦理而言，对性爱成瘾的人，尤其是女性，往往被视为“淫荡的坏人”。他们得不到任何帮助，没有人理解他们。所以他们要么羞于启齿，要么就是一旦说出来，就只是被视为病人，一味被要求设法戒除性瘾。于他们而言，社会冰冷残酷而没有丝毫的包容，他们得不到拯救！——这种拯救是来自他人的接纳，但在所谓的“文明社会”，又怎会有人接受一个“性瘾者”。孤独是他们的宿命。于是最后，阿部定接受了自己的欲望——既然得不到拯救，那就孤独地享受吧，我即我自由！而另一方面，且不论二战前的日本，直到今天，整个东亚地区的文化中依然充斥着男权的元素。而这部出品于40年前的电影，在讲述一个80年前的情爱故事时，却选择了女主角阿部定作为情欲戏份的主要推动力。导演对于女性权利的表态，在这部不到110分钟的电影中以最惊世骇俗的方式被展现出来。

后来，阿部定越来越不满足于常规的方式，随着占有欲的发展，阿部定只有勒住吉藏的脖子才可以满足。一天，许久不出门的吉藏来到了街道上，一队浩荡的军队从街上经过，人们激动地呐喊着，然而这激动人心的场景在吉藏心里已经毫无意义了，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正在走向枯竭。

回到旅店，阿部定疯狂地一次又一次地勒紧吉藏的脖子，吉藏感到死亡一次比一次逼近。终于，在一次癫狂的高潮过后，吉藏用沙哑的声音对阿部定说：

你杀了我吧。

她微笑着再一次勒紧了他的脖子，直到吉藏的身体变得冰凉，连一丝气息也不存在。

吉藏的死让阿部定感到失去了一切，她不能允许这个男人离开自己。恍惚间，她看见自己赤裸着躺在一大片墓园中央的祭台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绕着自己奔跑，唱着奇怪的歌谣。

男人和女孩突然消失了，阿部惊骇地坐起。孤零零的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吉藏！！！！！！！”

影片的高潮是电影史上最令人震悚的场景之一——阿部定用一把锋利的刀从尸体上割下了吉藏的阴茎，然后又切下了他的阴囊。她用他的血在他的胸口写道：“阿部定与吉藏，我们永远在一起。”古老的管弦奏起凄凉如诉的音乐，如同哀泣的挽歌。

如果说阿部定象征着女权自我追寻的目标的实现，那么男主角吉藏则实际上象征着自我的迷失。导演一方面用吉藏的悲剧隐喻着二战爆发前日本社会的迷茫与崩溃，另一方面则暗示了男性面对女权崛起的不知所措。值得注意的是，《感官世界》的制片国家除了日本，还有法国，而上世纪七十年代，法国风起云涌的女权运动带来的社会效应，其实在这部电影中，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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