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咏梅：再看执政六年的金正恩政权

2017年2月13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同父异母之兄长金正男，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遇刺身亡。刺杀金正男意在何为？试图以拥核国家身份获得国际社会承认的金正恩政权，能否长期对抗国际社会愈发严厉的制裁？金正男遇害事件是否暗示金正恩政权仍待巩固？这些问题引起国际社会对朝鲜政权的高度关注。

2009年，重病缠身已久的朝鲜绝对权威金正日指定时年未满30岁的三子金正恩为接班人，为“政治经验不足、政治基础薄弱”的金正恩能顺利成为朝鲜新一代领导人奠定了最重要的政治基础。

在金正日去世之前的两年多时间里，朝鲜紧张而有序地完成了金正恩政权的过渡和准备工作。

2009年，金正恩接管朝鲜人民军总政治局，对军队实权干部实施严密监控；2012年执政后，金正恩对朝鲜军队高级干部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启用了大批年轻将领，新老交替的完成实际上实现了金正恩对军队的掌控。2009年4月，金正恩出任国家安全保卫部长；2012年4月，任命亲信金元兴为国家安全保卫相，从而控制了负责国内安全稳定的公安机关。

对军队、公安的全方位掌控，意味着金正恩时代的朝鲜，同样可以在“先军朝鲜”旗帜下自力更生，依然有能力维持国内的稳定。

自1948年朝鲜人民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历经数次政治洗礼的金日成逐渐在朝鲜确立了绝对权威，各级干部、群众对最高领袖无条件忠诚的政治氛围相当浓厚。

1974年，金正日被金日成确定为接班人，并在金日成去世之前的20年间逐渐巩固了统治基础、积累了政治经验，延续了领袖绝对权威的政治传统，“白头山血统”也成为朝鲜人民心中永胜不败的旗帜。因此，即便金正日指定年仅28岁的金正恩为接班人，三代世袭并没有遇到强大的阻力。在朝鲜，权力世袭的政治模式可以被人民理解和接受。2013年，以金正恩姑父张成泽代表的“反国家的宗派势力”被肃清后，朝鲜国内有实力的势力集团逐渐瓦解。

金正恩执政后，推行“经济、核并进路线”，先后进行了三次核试验和数次导弹试射，不断提高的核、导弹能力尽管以国家资源优先投入为前提，却滋生了军队和老百姓的自豪感，进而发展成为对金正恩政权的支持。“朝鲜式经济改善措施”的实施，提高了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增加对农业、轻工业投入，也取得了连续三年粮食增产、百姓民生得到一定程度提高的效果；继续放宽对市场发展的监管，拓宽了百姓的生存途径等，加上金正恩外貌举止酷似朝鲜百姓心中永远的领袖金日成，朝鲜百姓对金正恩的支持度可以说不亚于金正日生前。

政权面对诸多不确定因素

然而，在金正恩政权实现软着陆、政局六年稳定的同时，依然存在影响政权稳定的诸多不确定因素。

2010年金正恩被指定为接班人后，朝鲜半岛接连发生天安舰炮击事件、延坪岛炮击事件，仅在2016年朝鲜就两次强行核试验，显露出金正恩的好战和军国主义倾向。美韩等国家不断升级针对朝鲜的实战演习，朝鲜为了提高技术而进行的核试验、导弹试射，都是促使朝鲜半岛紧张局势升级的导火线。因此，朝鲜半岛存在再次生战的可能性，甚至爆发“核战争”。急于提高核、导弹技术的金正恩政权，遭到国际社会长期、日趋严厉的制裁，朝鲜多年经营的外汇获取渠道被切断，外汇收入骤减；在国际社会空前孤立，难以再现2000年金正日执政时期“朝鲜外交年”的盛况。

金正恩执政之后，几乎所有领域的核心实权部门，都被替换为1980年代上大学、时年50岁左右的精英。这些人中有相当多受苏联、东欧改革影响很大，相对改革意识更强，或将成为推动朝鲜改革开放的进步势力。同时，朝鲜市场经济规模的扩大、资本主义文化的散播，朝鲜各级干部和老百姓对领袖绝对权威以及改革开放的认识正在逐渐转变。假以时日，量变累积为质变之时，不难想象这一棘手问题或将动摇金正恩政权的统治根基。

金正恩的健康问题也是直接影响政权稳定的重要因素之一。金正恩的体重从2012年上台之初的约90公斤，以每年10公斤的幅度增加，2016年已经高达130公斤。过度肥胖导致甲亢持续恶化，2014年7月和2016年12月朝鲜中央电台播放的纪录片，清晰可见金正恩步履蹒跚。

同时，朝鲜国内尚存以金正恩同父异母姐姐金雪松等为代表的“白头山血统”，被视为金正恩政权的潜在威胁。金正男遇害事件恰恰证明了这一点。假若刺杀行为是金正恩指示，则可断定金正男对金正恩政权已经构成威胁；而若非金正恩授意、却是朝鲜某种势力所为，则可推断金正恩对国内的掌控存在失控地段；再而，暗杀若非朝鲜所为，则显现朝鲜面临来自外界的挑战。2017年2月，金正恩亲信国家保卫相金元兴被解除职务，也暗示金正恩掌控能力遭到削弱。

仍可能发生“突发事件”

由此来看，金正恩执政六年间，政权成功实现软着陆，但也不能排除朝鲜发生“突发事件”的可能。

当因健康问题导致金正恩无法再掌控政权、朝鲜内部发生军事政变或民众起义、朝鲜国内失控需要外部力量介入等，致使朝鲜发生“突发事件”之时，东北亚原有的势力均衡将被打破，大量的难民涌出也会给相关国家带来沉重的负担。朝鲜何时、因何导致发生“突发事件”难以预测，但诱发朝鲜“突发事件”的国内外因素尚存，并有积聚力量之势，金正恩政权平静的表面暗潮涌动。

金正男遇害事件折射出的朝鲜外交困境是严峻的，朝鲜外交困境主要缘于朝核问题。朝核问题的突破口是如何解决朝鲜安全诉求，和美国对朝韩战略之间的冲突，而美对朝韩战略抉择则是美国在东北亚战略利益的集中体现。

自1994年凸显的朝核危机已持续20多年，国际社会也对朝鲜制裁了20多年。在这20年间，朝鲜多次表达希望能直接与美国谈判的意愿，但朝美关系在过去20年里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朝核问题也没有得到根本的控制和解决。当前，在特朗普政府决定结束“战略忍耐”，实行全新的对朝战略的情况下，朝鲜或将面临更为严峻的外交困境，金正恩政权亦将面临来自外部的挑战。

但金正恩政权的存续与否，是否就是解决朝核问题的根本？美国所谓的“先行军事打击”和“斩首行动”，是否真的能够带来东北亚地区的稳定和平？特朗普政府希望中国能够在朝核问题上更多地发挥作用，是否把朝鲜逼上绝路？逼上绝路的朝鲜是否就真的能够弃核？答案是否定的，因为生存是任何一个政权的首要目标。

作者是吉林省社会科学院 朝鲜·韩国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