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粉,江南的雨(江西石城配音)
挑起粉丝的那一刻,瞬间红了眼睛。忘了多久没吃过粉丝了,但忘不了那些吃粉丝长大的日子,就像再久没用筷子依然如此娴熟,就像紧张时挤不出法语、生气时普通话平翘舌不分,但讲梦话时随口而出的还是方言。童年的印象就是刻在青铜上的章,故乡的味道必将伴随一生。
南方人对粉都有特别的感情吧,至少我是吃粉丝长大的,能吃粉时绝不吃面。“粉丝”老家可以简称为“粉”,“粉干”最顺口,“粉丝”是更细的一类,“薯粉”也是非常之多的,“河粉”“肠粉”应该是舶来品了吧。烹饪的形式主要为两种,汤粉和炒粉,仅这两种就能像赣州小炒一样变化出无数的种类,我于各种都仿佛百吃不厌。要排个次序的话,榜首非鱼头粉莫属。深居江南丘陵之中的石城,不谙海鲜更擅河鲜,无多牛羊更出山珍。鱼加羊即谓之鲜,鱼就是最美的鲜味。汤粉中加入鱼头,汤汁是淡淡的乳白色,葱姜盖住鱼腥带来浓浓的香味,一根根粉干滋溜溜吸进嘴里,热乎乎的鱼头粉再来一口香辣辣的萝卜丝,嘿,感觉一天都圆满了!有时撒个娇也能换成吃炒粉,炒粉费油,光鲜亮丽的炒粉正合咀嚼之意,石城粉干炒后依然丝缕分明,不粘不断嚼劲正好。鸡蛋、肉丝炒粉是很家常了,但现在喷香的韭菜就不能呼之即来了。总是要把附与碗沿的最后一点韭菜吃掉才肯罢休,要是能多再加点酱油、辣椒酱,就更完美了,而妈妈总像限制吃糖一样限制我们的调料。即使如此,自家的炒粉也要香过小吃店的百倍,因为那是自家熬制的猪油、花生油啊,自给自足的年代就是那么纯天然!
南昌人对拌粉爱得深沉,坐着自行车后面赶着去上学的孩子,还在一边享受无可替代的早餐——拌粉。在南昌上过大学的我,也是拌粉的忠实粉丝。广西人说起螺蛳粉就是一副专家食客的派头,说起过桥米线,云南人也是一脸的自豪。石城,听说过吗?那这个粉干,又有什么特别之处?别人问起哪里人,我总是不情愿低声说出“石城”二字,在国外我干脆说“中国的南方”,免得一番辛苦的解释后对方仍找不出个模糊的定位。对于穷乡僻壤出产的粉干,我也同样自卑,对于其他一切也是如此,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一切都是不起眼的东西,却不幸地流进我的血管里,长在我的血肉里。我要模糊它们的存在。但“家贫不嫌母丑”,真是长大才会为自己感到羞愧吧。在暨大认识了南昌大学的刘老师,他说年轻时知青下放就是在石城,石城的手工粉干很是难忘,现在是否还有。我托人给他稍去了石城粉干,他很高兴,说还像当年一样好吃。我有点小惊讶小得意,粉干这么个随处可得的东西,让一个老人家惦记了这么多年。我想起我自己,第一次去北方时一切都那么新鲜,我每天晚饭都要尝试一种新的面,而一个只在南方呆过一年的山东姑娘,每天和我一样坚定,吃的却是粉丝。她说在广州的生活短暂而美好,而毕业后应该就是回北方了。在北京想着广州,在每晚的一碗粉里。家乡那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就是这么看不上眼,曾经就是那么不屑一顾,变得遥不可及时,一点点补偿也让人感动满足。
其实现在并没有那么多遥不可及,“故乡遥,何日去”是没有了,顶多是心疼交通费或请不了假。即使是真的变少了、消失了,我们也常用欢乐代替感伤,在大城市、新地方,步履匆匆、光怪陆离,又何必为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动感情。真的就偶然触动了心弦呢,是现代人羞于表达思乡思人之情?“聒碎乡心梦不成”是不说了,“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也被认为矫揉造作吧。微信联系时,只是报喜不报忧,“好想你”怎么说得出口。一天散步时,小伙伴述家人语,“今年过年你不在家,我们把你最爱的猪蹄放冰箱冻着等你回来。”“猪蹄这种东西还用得着存那么久吗,还不是想吃就吃?”“这不一样,这是老家的熏猪蹄。”我笑笑,然后我俩都沉默了很久。“老家”在大多数人的字典里,可能差不多都是落后朴素的面貌,安静木然的“老家”却深藏了朴素的爱。“想老家,想老家的人”,我们不说,我们是含蓄的中国人。我们只说想吃家里的粉干、肉丸、猪蹄、粽子……,老家的食物传递着浓浓的思念。
三毛说,粉丝是中国的雨。窗外依然阴雨绵绵,不知南方是否也开始了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独处时,不用辛苦掩饰自己,眼泪和晶莹剔透的粉丝融为一体,我说,要过年了,今年不能回家了。它无言,听话地和我的舌面接触,和妈妈的味道差远了,再用力咬一口法棍,千里之外的家乡和现实都嚼进我的嘴里,这就是思念的味道。
图文编辑:廖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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