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田野杂记 |《泰国的西南官话》后记

《泰国的西南官话》后  记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国民党残余”或许是个有些神秘色彩的词。如果不是因为方言调查，我无意间踏入金山角的泰北山区，亲眼见到那片曾历经战火的土地，和那些战后被遗留在山区的国民党后裔，我也不会知晓那段历史。

对泰国来说，这批由中国大陆来的军民，留与不留曾是他们手中一个棘手的问题。但最终基于人道主义，及其对泰国边防戍守的功劳，泰国政府“画地为牢”，将他们困于泰北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成为难民的生活活动区，并由军方管辖。我在兴华中学看到“孤军入泰籍宣誓词”：

我们要遵从国家的法律和服从国家的命令，

我们要以生命来爱护和保卫我们生存的国土，

我们要忠诚拥戴当今皇上陛下和皇族，

我们要以身体和生命保护皇上和宝座。

可见，他们对泰国人民是心怀感激的。在1981年的考柯战役和考牙战役中，残军在总指挥官陈茂修的带领下，以简陋的配备，将泰国军方久攻不下的泰国共产党根据地彻底消灭，为泰国政治、社会的安定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可以说，残军是靠自己的力量，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换取了后代子孙在泰国的合法居留权，形成了今日的异域子弟。

如今的泰北山区已鲜见毒品，更无杀戮、炮火。人们都从事着正当的职业，过着不缓不急的生活。当地民风淳朴，乡村集市上充满着中国商品，餐馆里也大多是云南口味，耳边尽是我们熟悉的汉语方言。看着这片和平安详的景象，谁会想到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充满血腥的地方？

我曾站在美斯乐的高处，眺望整个村庄，看着这世外桃源般的祥和、美好的景象，甚至有些不想归家。是的，从2010年始，我在泰北的调查持续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走走停停中经过了很多村寨，逐渐开始熟悉和了解这块土地。因此即使都是一个人，我也从未感到孤独和恐惧。

在清迈的大谷地村做调查的时候，一个老先生问我，我们这里很多人都扛过枪、扛过炮，很多人还杀过人，你一个女孩，孤身来到这里，不怕吗?我笑着说，不怕啊。是的，尽管曾在深山中迷路而惊慌失措，曾在半夜调查完后经过坟场而瑟瑟发抖，曾多次在颠簸的山路上狂吐不止，曾在喝醉酒的司机的摩托车上祈祷上天…….但我依然不想把眼泪和懦弱留在这片土地上。

当然，事实上老先生言过其实，并非这里仍有“很多人扛过枪、扛过炮，还杀过人”，60多年过去了，当年血洒沙场、英姿勃发的青年，经历漫长岁月的战争、迁徙、动乱、贫苦，筚路褴褛，历尽艰辛……耄耋老人已余不多，甚至可以说，他们每天都在凋零。庆幸的是，他们身上体现出来的中华民族的精神，却被他们的后辈继承和延续下去了。调查期间，接触最多的是如今的第二、三代云南籍华人，他们出生在泰国，既会说泰语，也会说中国话，他们中有一部分是中缅、中泰混血儿，由于受各种条件限制，他们大多数仍属于泰国社会中下层，教育程度不高，很多人生活依然贫穷。他们的政治色彩不那么明显了，但依然坚强、勇敢、乐观，依然流淌着中华民族的血液！

-调查掠影-

我感谢泰北山区给予我帮助的所有华人同胞们，尤其是参与和协助方言调查的发音人，没有他们就没有这篇论文的完成。因为有他们，才让我在巍峨的山林中独自闯荡的日子充满了勇气和激情。我在大谷地调查完下山的时候，华兴小学的刘老师赠我两本书，他说书中均是记载真实历史的材料，并一再叮嘱我，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我多么惶恐我稚嫩的笔触承受不起这么厚重的历史和那么殷切的期望，但我想至少要以这本著作送给他们。

柏杨为泰北义民馆建成题词，写到：“一群被遗忘的人，他们战死，便与草木同朽；他们战胜，仍天地不容！”这句话道尽了他们的心酸、无奈、孤独，还有绝望啊。直到现在，看到泰北文化村中间水塘岸边的草屋外“还我国籍”四个大字时，我都依然忍不住想流泪。在那种艰难的岁月中，他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啊。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有一部分人没有国籍啊！

-与老华人合影-

我衷心希望他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盼望他们的下一代能彻底地摆脱贫穷和苦难，得到幸福。我也希望能更多的人了解他们、帮助他们。因为一个民族不应忘记为捍卫国家尊严打仗流血牺牲的战士，无论他们属于哪个党派阵营，他们理应得到国家和人民的尊重和纪念。正如胡锦涛在纪念抗战60周年的题词“永远不会忘记！”

本书是介绍泰北华人方言现状的学术著作，但也希望能够因为国内各方对泰北华人村的关注。费玉清有首歌叫“美斯乐”，就是关于这群孤军的，歌词写着：“在遥远的中南半岛，有几个小小的村落，有一群中国人，在那里生活。流落的中华儿女，在别人的土地上，日子难过，饱受战争的折磨。关心她美斯乐，看我们该作些什么……”  为他们做点什么，也许是对长久被忽视的他们最好的弥补。

-泰北华人村华人后代-

另外，在本书撰写的过程中，由于本人学识和能力所限，且泰国的云南籍华人社区语言情况比较复杂，各种次方言之间相互融汇、新老派差异明显等因素，导致方言情况多样，而语言调查又只能选点进行，书中定有不妥、疏漏和讹误之处，恳请同仁和广大读者批评指正！

肖自辉

2015年12月

图文编辑：小明

责任总编辑：老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