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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人 | 吕叔湘:理想的语法体系的几个条件【转发】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2-12-22
原载于全国语法和语法教学讨论会业务组编《教学语法论集——全国语法和语法教学讨论会论文汇编》,人民教育出版社,1982年,25-29页。全文未做任何删改。
转自:字纸篓
这个会是讨论语法和语法教学的,我想谈点我的看法。
我觉得语法研究有三个方面,也可以说是有三条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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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方面是语法事实的研究,或者叫做用例的研究,研究一个一个虚词,一个一个短语格式,一个一个句子格式,尽可能求其完备。把这种研究的成果写成书,可以叫做参考语法,谁遇到语法问题,就可以到这里头来找答案。举一个例子,就是赵元任的《汉语口语语法》(中译本1980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这书原名叫做《中国话的文法》(丁邦新的译本就用的是这个名字,是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的)。这部书的第四章形态类型,第五章句法类型,第六章复合词,第七章体词,这几章里面搜罗的事例的详细程度都是以往的语法书赶不上的。例如量词,就列举了有四百来个。

02

再说第二方面的研究,就是语法理论的研究,这里面就包括语法体系的研究,咱们这个会上大概主要就是讨论这方面的问题。这一方面的研究常常涉及方法论。由于研究的方法不同,得出的结果可以很不一样,这种研究着重在说明语法结构,写成书就不一定包罗广泛的细节,象弗里斯的《英语的结构》(这书有中文译本,196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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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方面就是语法教学的研究。教学么,总是有一定的对象的,教材和教法都要因对象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对外族人跟对本族人要有所不同,外族人里面又各有各的语言背景,对成人和对少年儿童有所不同,对语言专业的学生和对一般机关干部又有所不同。总之要研究不同的对象的不同需要,要研究他们学习语法的时候遇到的难点,要研究怎么样帮助他们克服这些困难。甚而至于每一个语法点用什么方式进行教学,用什么方式进行练习,用什么方式进行考核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都是值得研究的。

语法事实的研究和语法理论的研究是互相依赖、互相促进的。没有语法事实产生不出语法理论,这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如果只有一堆杂乱无章的语法事实,不对这些事实进行分析、综合,不去发现规律,也是不能发挥什么作用的。不过比较起来呢,不得不说语法事实的探索是打基础的工作,一切科学工作都要从收集数据开始,没有比较足够的数据,产生不出比较正确的理论。至于语法教学的研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次生的科学,它利用语法研究的成果(这里头包括语法事实和语法理论)为它自己的母的进行研究。如果语法研究的成果有所不足,语法教学就不得不受影响,比如我们现在对“了”字的研究,还没有达到成熟的程度,我们就不容易教会外族学生正确地使用“了”字。
现在来谈谈语法体系问题。记得有一个语言学家说过,理想的体系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协调,二是周到,三是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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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做协调?就是内部要一致,不自相矛盾。比如,你把主语和宾语分别跟施事和受事联系起来,主施,宾受。可是在被动句里头,又让受事作主语,例如“小李拿走了我的词典”,这个句子的结构是主——动——宾;“我的词典小李拿走了”,是宾——主——动;“我的词典让小李拿走了”,又是主——状——动。我看这就不怎么协调。在汉语语法里头,复合词和短语怎么划界,单句和复句怎么划界,动词在什么情况下算是已经变成名词,这些问题都极容易使人前后矛盾,顾住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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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条件是周到。什么叫周到?就是详尽的意思,全面的意思。当然,从某个意义上说,语法事实是无穷无尽的,怎么才算是全面就很难说了。可是如果有相当重要的情况,咱们不去理会,那就不能说是全面,或是周到。比如咱们分析句子,只顾对这样的句子——“你前天来过今天又来了”,是单句还是复句争论不休,对于另外许多“不守规矩”的句子该怎么分析,却躲得远远的。例如,“放你的假也就是这一天”这一句该怎么分析?“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这一句该怎么分析?“巴扎是维语,汉语是集市的意思”该怎么分析?我们对这些句子不去理会,好象没有这回事,这就谈不上周到了。在汉语语法的范围内,未开垦的处女地恐怕还有不少。也许是我见闻不广吧,但我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我们平常不大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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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条件是简单。意思是如果同一个事实,几种解释都说得通,那么,哪一种解释最简单就采用哪一种。有一个最典型的例子:从前有的语法书里头,把de字分成好几个,一个de是名词、代词的领格标记,一个de是形容词语尾,一个de是副词语尾,还有一个de是引进形容词子句的关系代词,一共有四个de。现在通行的说法是只有两个de,一个是定语的标记,一个是状语的标记,这就比前面那种说法更简单、可取。(当然还可以合并成一个,修饰语的标记,那就更简单。)还有一个例子:《马氏文通》里面表示句子成分的术语有两套,一个叫“词”,起词、止词、语词、转词等等,一个叫“次”,主次、宾次,偏次、同次等等。到了《新著国语文法》,也还是有两套,除了主语、谓语、宾语、补足语、附加语之外,又有主位、宾位、副位、补位、领位、同位等等,仍然是两套。现在通行的说法呢,就只有一套,就是:主、谓、宾、补、定、状六个语,主语、谓语等等,就不再讲什么“次”或者“位”了,这就比较简单了。现在有一种主张,要把句子成分的名称和词类的名称严格分开,不要用在一起。比如,不说“动宾结构”,要说“述宾结构”;不说“定名结构”,要说“定心结构”,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们应该承认,名词就是可以带定语,动词就是可以带宾语。要是动词跟宾语不能搞到一起,那么及物动词这个名称就没有意义了。所以我觉得,就干脆用动宾、定名这样的叫法,也就比较简单。


这三个条件是有矛盾的。周到跟简单之间有矛盾,这是很明显的。协调和周到之间也有矛盾,事例越多,越容易出例外。出了例外就是破坏了协调。
除这三个条件之外,我还想加一个条件,就是要贴切。贴切的意思是你这个体系一定要符合你所讲的那个语言的实际。尽管你的体系本身没有矛盾,也很简单,也很详尽,可就是跟你讲的哪个语言的实际有距离,那就仍然算不得好体系。正如一件衣服,做的式样很好看,可就是不称身,这儿太肥,那儿太瘦,穿在身上不舒服。批评《马氏文通》的人,说它是拿拉丁语法的框框来套汉语,批评《新著国语文法》的人,说它是用英语语法的框框来套汉语,这种批评虽然有点儿片面,抹杀了这两部书的创造性的一面,可是也确实说出了它们的缺点。
以上谈的是语法体系的问题,至于语法教学的问题,我五月里在北京语言学会组织的现代汉语讲座上讲过一次,题目是《怎么样跟中学生讲语法?》,这个讲稿已经由本会筹备组作为《情况·资料》第十一期印发给各位,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文章转自 | 字纸篓

本期编辑 | 冯玲玲

本期审读 | 叶祎祎

责任编辑 | 甘于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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