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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探论 | 麦耘:从珠三角广府片粤语古全浊塞音的存古层次看粤语与平话的关系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4-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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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全浊塞音在粤语中的两个层次

(注:“塞音”包括爆发音和塞擦音。)

1.1 古全浊塞音声母在粤语中的表现

 古全浊塞音声母在粤语多数方言中的表现,一般而言,是很清楚的:在平声和上声为送气清声母,在去声和入声是不送气清声母;其中“上声”仅指古全浊上声字中在现代粤语没变去声而读阳上的那一部分(在广州话中约占古全浊上声字的三分之一强,属白读层次),而“去声”则包括了在现代粤语中已变为去声(阳去)的那一部分古全浊上声字(在广州话中约占古全浊上声字的将近三分之二,属文读层次)。

 这个规则在广州话中相当的严整,至少在阳平和阳上中没有不送气字、在阳去中没有送气字(阳入有个别送气字)。

 不过,这个规则对勾漏片和吴化片不适用,前者是一律不送气,后者多数字读送气(但並、定母每读不送气);除此两片外,粤语其余各片(以广府片为代表)基本相同。

1.2 南海沙头话中的存古层次

 但是,并非所有广府片方言都这样严整。据彭小川(1987,1990b),在属于广府片粤语的广东省南海县沙头区的方言中,古全浊塞音声母的读法基本上跟广州话一样,但也有一批口语词中的阳平字是读不送气塞音声母的(包括一些本字未明的词):

 婆袍pɔ44∣扒~艇:划艇耙牌~坊pa44∣皮猪~pɐi44∣刨pɛu44∣浮~头:漂浮起pou44∣棚paŋ44∣平便宜pɛŋ44∣盘pɔŋ44∣盆pyn44∣□~lɐm44:匆忙,手忙脚乱pɐn44‖头tau44∣条跳~过来tiu44∣甜tim44∣同~埋:和,与铜筒toŋ44∣藤tɐn44∣台ʈɔ44∣蹄马~:荸荠ʈɐi44∣田填ʈiŋ44∣糖塘□量词:一~镜ʈɔŋ44‖佢他ky44∣裙kwɐn44∣□置水不动,让它澄清keŋ44‖裁材棺~槽[1]嘈吵□气味tɔ44∣齐tɐi44∣脐ty44∣蚕tam44∣藏埋~tɔŋ44∣钱前~日tiŋ44‖茶搽柴tsa44∣匙锁~:钥匙迟tsi44∣蛇畲tsɛ44∣锄tsœ44∣锤tsɔ44∣船tsyn44∣唇tsœn44∣肠tsœŋ44∣床tsɔŋ44∣虫tsoŋ44∣薯蜍除~衫:脱衣tsy44∣绳[2]埕坛子tseŋ44 [3]

 “浮”的白读在粤语各方言里读双唇爆发音很常见,广州话送气,沙头话不送气。第三人称“佢”是方言字,古籍中写作“渠”,《集韵》作“亻渠”,群母平声;此字在广州话为阳上,是受“我、你”的同化,而沙头话读阳平,与古音更对应。“枱桌子”也是方言字,实即“台”字,广州话读高升变调,沙头话仍读阳平。“跳”《广韵》有徒聊切一音,定母平声,沙头话与之对应。“蛇畲船唇绳”在广州话读擦音,沙头话读不送气塞擦音。

彭小川(1990b)取阳平读不送气声母与送气声母的字一一作了比较之后,说:“显然,在时间上,当地人民使用不送气这组字要比使用送气这组字早得多,在使用频率上,前者亦高得多。”由此得出结论:“由不送气的代表较古的一层,送气的代表较晚的一层”。

  彭小川(1990b)又指出:“在沙头区的附近,即珠江三角洲北江干流东平水道及西江两江之间的地带均有这种现象。其中包括三水县青歧、金本、白坭三个区,南海县南部丹灶、西樵等几个区及南庄区南部的几个乡,顺德县,中山县东风、上沙、南头等七八个区。只不过古全浊平声现念不送气音的那批字在上述各地数量不等。”


[1] 彭(1987/2004:217)作“糟”,今依彭(1990/2004:179)。

[2] 彭(1987/2004:236)作“蝇”,今依彭(1990/2004:179)。

[3] 彭(1990)还提到“赔”字,但笔者在彭(1987)中未查到此字的不送气读法。又,彭(1987/2004:217)有“铊tœ44”,疑为“砣”之讹。

1.3 南海西樵话中的存古层次

 陈卫强(2019)描写的南海县西樵话,就在彭小川所提到的区域之内。此地古全浊塞音声母的读法与广州话大多相同,“但也有不少塞音口语常用字虽为平、上声,却念为不送气音,当为早期层次。”今从中辑出阳平、阳上不送气塞音字如下:

阳平:耙扒鸡~地pa31∣□爬上pan31∣棚paŋ31∣刨薸浮~:微形漂浮植物pɛu31∣平便宜pɛŋ31∣皮pi31∣婆pɔ31∣盘pɔn31∣篷船~poŋ31∣浮pu31∣赔pui31∣盆pun31‖燂熏烤tam31∣蹄啼tɐi31∣头tɐu31∣藤tɐŋ31∣条tiu31∣甜tim31∣田填tin31∣□传染tɔ31∣台抬tɔi31∣塘糖tɔŋ31∣铜桐同茼~蒿toŋ31∣苔青~砣秤~tœ31∣淘~米绹拴住tu31

 阳上:棒paŋ13∣抱泡泡沫妇新~:新娘pu13∣被被子pi13‖淡tam13∣舵tai13∣凼土坑,穴tɐm13∣艇tɛŋ13∣肚tu13∣断tyn13∣祀巳tsy13

 “妇新~”白读在粤语各方言里读双唇爆发音很常见,广州话送气,西樵话不送气。“刨”即《广韵》薄交切之“刨”字。“舵”广州话读阳平,不见于韵书;西樵话则是阳上,对应《广韵》徒可切。“泡泡沫”与“抱”同音,粤语诸方言常然。“祀、巳”《广韵》详里切,广州话读阳去不送气,西樵话则读阳上,亦不送气。

1.4 珠三角地区其它粤语广府片方言中的存古层次

 实际上,存在这种情况的粤语方言不止上述两地。我们从詹伯慧、张日升主编(1987)辑出粤语广府片方言在珠江三角洲地区的5个点阳平读不送气声母的材料:[1]

 顺德大良  皮pei42∣盘又盆又pun42‖头tɐu42∣条tiu42∣甜tim42∣田又填又tin42∣糖塘tɔŋ42∣藤tɐŋ42∣同又铜又toŋ42‖亻渠第三人称ky42‖钱又前又tsin42‖搽tsa42∣柴tsai42∣船又tsyn42∣唇又tsœn42 [2]

 香港新界锦田  其棋期旗祈沂kei21∣拳权颧kyŋ21‖徐tsy21‖槌锤tsɵy21

从化城内  匙汤匙tsi22

 东莞莞城  便~宜pin21

 中山石岐  平又piaŋ51

 这些字大致上是口语较常用的,个别非口语词可能是类推发音。

 这些材料与沙头话一样,限于阳平,而不及阳上[3];不过西樵话是有一批阳上字的。

 暂时撇开这个疑问,大致可为上述方言的古全浊塞音声母定两个层次:一个层次与广州话一样;另一个应是存古的层次,平、上声与去、入声表现相同,都读清不送气声母。

在更多的粤语方言中可以发现类似的现象。不过,为了避免“受平话/勾漏片影响”这类的质疑,本文只取粤语的核心地区——珠江三角洲的广府片方言来作讨论的材料。


[1] 分片依《中国语言地图集》(1987)。

[2] 又有“绳tsen25”,亦应属此,其声调应系高升变调。

[3] 沙头话有一个字有点可疑:“柿ty35”(彭1987/2004:220),阴上调,与“紫子梓”同音。按,“柿”《广韵》鉏里切,《集韵》上史切,止韵崇母,对应今音当为阳上[13]或阳去[22],而不当为阴上。此字广州话音tshi23-25,本调阳上而以读高升变调为常;珠江三角洲的粤语一般也读阳上(见詹、张1987:106)。沙头话此字也有高升变调[-35](彭1990a/2004:135),笔者疑心该字的声调之读同阴上实为高升变调,所以它有可能是阳上而声母不送气的例字。

2 古全浊塞音一律不送气是早期粤语的层次

2.1 粤语与平话在古全浊塞音今读上的区别

 粤语与平话的关系,是汉语方言学界里一个有争议的问题。

 按丁邦新(1982),古全浊塞音声母的今读是划分汉语方言时首先要考虑的条件。平话最重要的特点,正是古全浊塞音声母一律读不送气清声母,与粤语不同,所以一些学者力主平话要作为一个大方言区独立于粤语之外(如李连进2000,李小凡2012)。

 另一方面,一向被归为粤语的勾漏片方言,也具有古全浊塞音声母今一律读不送气的特点。李连进(2002)认为,根据这一点,应将勾漏片从粤语划出来,归到平话。他这个观点很有道理。本文以下提到“平话”,均指桂南平话[1]加上勾漏片。在地理范围上,勾漏片也正好与桂南平话相毗邻或相重迭,分布在桂南、粤西一带。依调整后的划分,古全浊塞音声母在平话不论声调条件,概读不送气清声母,而粤语则主要是平、上声读送气,去、入声读不送气[2]。换言之,用古全浊塞音声母今读的不同,可以把平话与粤语区分开来。


[1] 桂南平话除古全浊塞音声母表现独特外,整个音韵系统与粤语差别很小;而桂北平话在韵母系统上与桂南平话和粤语相去较远,故本文对桂北平话暂置不论。

[2] 粤语吴化片的古全浊声母读音情况比较复杂,暂置之。以下论粤语时凡涉及古全浊塞音声母今音者,均不包括吴化片。

2.2 粤语-平话方言简史

现代粤语和平话是否可以视为两个比肩的大方言区,可以另作讨论;而麦耘(2010)认为,至少在历史上,粤语和平话曾经属于同一个方言。它们的历史可分三个阶段:

(一)从南越时代开始,一直到唐代,岭南地区的汉语可能都并非独立性很强的方言,而是长期作为中原汉语的一个地域变体或“次方言”,不断地接受中原汉语的辐射影响或“推平”[1],总是紧随中原汉语的发展而发展。今称“早期岭南汉语”。

(二)估计在唐、宋之交,早期岭南汉语脱离了中原汉语的直接影响,正式演变成一个独立性较强的方言,可称为“早期粤语”,或者叫“早期粤-平方言”。

这个判断的依据是:现代粤语-平话反映很多唐晚期通语的音韵特点;唐亡,五代十国之一的南汉政权使岭南地区出现超过半个世纪与中原相隔离的时期。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说,这种隔离状态能强化方言对通语的离心力,成为早期粤语形成的社会背景。就实际语言内容说,早期粤语背离中原汉语的自身演化只占较少部分,更主要的是早期粤语没跟上中原汉语在唐宋之际发生的演变(最明显的是入声韵尾消变),从而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三)大约到了南宋,早期粤-平方言区的东部地区接受了一波来自当时通语的影响,以致内部再次发生分化,形成后来居于岭南东部的粤语和居于西部的平话[2]。我们暂且把两者的前身分别叫“东部粤-平方言”和“西部粤-平方言”[3]。


[1] “推平”指强势方言对弱势方言的强制性覆盖、替代。此概念请参看王洪君(2009)。

[2] 此观点部分采用了李连进(2000)和刘镇发(2001)的观点。不过,刘镇发认为现代粤语来自宋代讲客赣方言的移民,这一点笔者不同意。现代客赣方言的多个重要特点,如古全浊塞音声母一律读送气、古次浊上声归阴平、古假摄二三等韵主要元音不分化等,均为现代粤语所无,所以笔者认为宋代粤语所接受的影响,应来自当时的通语;而且现代粤语与南宋通语不同之处很明显,是南宋通语对粤语也应限于有所影响,而非整体式的语言替代或推平。麦耘(2010)对南宋通语与现代粤语作了音系比较,可以参看。

[3] “西部粤-平方言”不包括粤语㴩浔片,这个方言片虽然现代分布在广西境内,即岭南西部,但它是明代以后才从广东迁移过去的,源头上属于“东部粤-平方言”。

2.3 南宋通语中的古全浊声母

 南宋通语对粤语的影响中非常重要的内容是古全浊塞音声母字的读法。

 在汉语通语里,全浊上声变去声的现象于中唐已能见到(如韩愈《讳辨》之混“杜”“度”为同音),但无法知道有多少字出现了变化。至今北京话里,古全浊上声字保留上声读法者,仍有“强勉~|艇|挑~战”等数字,而且这些字今读送气声母(麦耘1991)。可见这不是一个一下子全音类覆盖的音变,而是词汇扩散式的演化(参看王士元1992)。在南宋所刊《韵镜》卷首条例之“上声去音字”一节可知,此一演化结果在当时已见大体,但目前不能确定其完成面达到多大。在元代《中原音韵》中,没变去声的古全浊上声字比今天北京话和各官话方言都略多(见下文)。由此可推断,南宋通语中应还有一部分全浊上声字保持读上声。

 在广州话里,古全浊上声字今读阳上而声母为塞音者,概为送气清音。上列北京话的几个字也送气,所以北京话其实与广州话一样是“平上送气,去入不送气”,只是北京话里保持读上声的古全浊上声字极少;一般讲语音史只将这些字视为例外,故大体算是“平送仄不送”。

《中原音韵》亦基本如此。依宁继福(1985)的构拟,古全浊上声字在《中原音韵》里仍读上声、且声母读塞音的字有29个,其中送气音19个(星号表示构拟音):*ph痞否圮牝谝殍∣*th袒殄挑窕艇挺誔禫倓萏窞∣*kh强∣*tʂh杼;不送气音10个:*p艑∣*t诒绐[1]∣*k窘噤∣*ts吮歜[2]∣*tʂ墅㑳酎。

 北宋邵雍《声音唱和图》所表现的音系还有全浊音,其中的塞音已分为送气和不送气两类,大致上是“平送仄不送”(周祖谟1943),成为后代清化而分归全清、次清的基础。不过这份材料很粗略,不能显示细节,从中无法看出有没有不变去声的古全浊上声字,以及这些字送气与否。与今北京话和《中原音韵》比较,可以认为当时会有,且当以读送气为主。

由北宋和元代一上一下推断南宋时代的通语,估计全浊声母可能已经清化(这对于本研究来说不重要),其中的塞音分化为二,平声和保持读上声者送气,去声(包括从上声变来者)和入声不送气。


[1] 原“叇诒绐”3字一小韵,宁(1985:55)为首字注古去声代韵,后2字上声海韵;而《集韵》3字皆在海韵。此处无送气与否对立,实亦可拟为送气音。

[2] 另有“趱”字,宁(1985:73)拟*ts声母。此字《广韵》藏旱切,而《集韵》又音子罕切,清声母,故可不视为古全浊声母字。

2.4 南宋通语古全浊塞音送气与否两分影响粤语

我们的假设是:在南宋以前的早期粤语中,古全浊塞音声母是一律不送气的;当南宋之时,通语向岭南输送影响,造成粤语中“阳平阳上送气,阳去阳入不送气”的文读层次。尽管目前没有证据证明,古全浊上声字在宋代通语中变或不变去声的字与粤语是否有出入,但笔者认为这并不重要,因为通语的影响可以是按音类对应进入方言,而非依具体的字/词汇逐一对音[1]。

 我们可以推测这一影响的具体过程是:通语先影响岭南核心城市广州的方言,再由作为粤语中心方言的广州话影响周边方言,然后一步步在岭南东部蔓延(麦耘2017)。所以这个影响对广州话非常彻底,而对周边方言就不够彻底,以致漏下了一小批没被这个影响所覆盖的字,形成一个存古的层次(或者说一种较古老的白读层次),不管什么声调都不送气,而跟“阳平阳上送气,阳去阳入不送气”的规则不合。[2]

 至于南宋通语影响岭南的社会因素,只能大致猜一猜。南宋末的“珠玑巷之难”也许是个重要因素。关于笔者对这个传说的认识,可参看麦耘(2009)。


[1] 强势方言进入弱势方言可不以词汇为单位,而以音类为单位,此问题请参看王洪君(1992)。

[2] 广东怀集方言属勾漏片粤语,据杨璧菀(2012)的描写,古全浊塞音声母概读不送气(发音人当时六十多岁)。但詹伯慧、张日升(1998)所记怀集方言,却有不少非口语常用的阳平、阳上字读送气(调查时第一发音人四十多岁,第二发音人虽七十多岁,但年轻时居住广州)。显然,詹、张所记的音是受了粤语中心方言广州话的影响。不妨悬想,数十年后再调查怀集方言,或许就会接近今天的南海方言了。这提供了一面活的镜子,让我们可以从中观照南宋以后广州周边方言的变化历程。

2.5 南宋通语的影响造成粤语与平话分化

回到粤语与平话的关系问题。如前所假设:早期粤-平方言从中原汉语分化出来以后,清化了的古全浊塞音声母一概读为不送气,这个时候粤-平方言内部是一致的,并无后代粤语与平话的分别。到了南宋或其以后,通语的影响使“东部粤-平方言”向通语趋同,而有种种原因使这一影响未能改变“西部粤-平方言”。

 在汉代的大部分时间里,岭南的重心略偏西;随着三国时广州(地域大致相当于今之广东,非后世之广州)建立,重心逐渐东移;大庾岭“梅关新道”在盛唐开凿以后,岭南的政治、文化、经济、交通中心终于确立在今广州(参看蔡良军1992,麦耘2009)。是故南宋之时,通语对粤-平方言的影响集中在东部,是必然的。这就使粤-平方言的东部和西部在古全浊塞音声母的表现上出现不同,从而造成后代粤语与平话的界划。换言之,今天西部的平话保持了早期粤-平方言的读法,而在受南宋通语影响的东部则形成了现代粤语的主流层次,只在一些粤语方言的存古层次之中残留有早期的读法。

 综上所述,现代粤语与平话的主要区别——古全浊塞音声母今读的不同,并不是“粤-平方言”在唐宋之际从通语分化出来之初就存在的,而是后来才出现,因而引起其内部的二次分化,并且,这是起于南宋通语的影响。





 3 余论:方言分区的意义何在?

 方言分区是方言研究中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几代方言学者做了大量的努力,取得了很多成果。但是,方言分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讨论得却不多。

在粤语与平话的关系上,主张分两个大方言区和主张合为一个的两派学者热烈争论,都摆出大量理由,但很少人明确谈及分或合的意义何在。

 朱德熙(1986)指出:“方言区实质上是方言亲缘关系在地理上的分布。划分方言区是给现代方言分类,可是分出来的类要能反映亲缘关系的远近。”方言分区依据的当然首先是现代方言的共时特点,但学者们会希望这些特点能反映方言的历史,包括谱系传承的历史和接触演变的历史,而不仅仅把分区做成纯共时的、静态的类型划分工作。

 所以,方言分区应被看作是对方言的历史进行研究的一种手段,而非研究的目的;这项工作的意义不在于分区本身,而在于通过分区来观察和表现方言形成的历史。只要研究者把造成有关方言今天的共时状态的初始源头、发展过程及演变机制等弄清楚了,如何分区、分几个区等反倒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就粤语与平话而言,完全可以有不同的分区方案,至少可以有两种:一种是把粤语和平话合并为“粤平方言”,内部分粤语片和平话片,以下再分小片。第二种是让粤语、平话各自立为大方言区,但特别说明它们的关系密切;这第二种还可以有个补充方案:在它们的上位加一个分类层次,或许可以叫做“粤平方言群/组”。

哪个方案能安排得更妥当,属于技术层面的操作,并不是太重要。唯有与方言历史有关的本质性的问题,例如说,它们是不是由古代的一个方言分化为二,分化的过程如何,分化在哪个时代,分化的动力是否来自通语的影响,把阳平、阳上不送气看作存古层次合适与否,等等,这些才是更需要研究者去关注、去探索、去证明的。

参考文献

 蔡良军1992  唐宋岭南联系内地交通线路的变迁与该地区经济重心的转移,《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第3期。

 丁邦新 1982/1998  汉语方言区分的条件,《丁邦新语言学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陈卫强 2019  广东南海西樵方言同音字汇,《方言》2019年第1期。

 李连进 2000  《平话音韵研究》,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

 李小凡 2012  平话的归属和汉语方言分类,《语言科学》总第60期。

 刘镇发 2001  现代粤语源于宋末移民说,《第七届国际粤方言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

 麦  耘 1991  古全浊声母清化规则补议,《中国语文》第4期。

 麦  耘 2009  从粤语的产生和发展看汉语方言形成的模式,《方言》第3期。

 麦  耘 2010/2012  粤语的形成、发展看粤语和平话的关系,《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麦耘卷》,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12。

 麦  耘 2017  对用统一标准划分方言的反思——以“浊音标准”为切入点,《中国语文》第3期。

 宁继福 1981  《中原音韵表稿》,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

 彭小川 1987/2004  沙头话同音字汇,《粤语论稿》,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4。

 彭小川 1990a/2004  南海沙头方言音系,《粤语论稿》,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4。

 彭小川 1990b/2004  沙头话古全浊平声字读音的历史层次,《粤语论稿》,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4。

 王洪君 1992  文白异读与迭置式音变——从山西闻喜方言的文白异读谈起,《语言学论丛》第17辑。

 王洪君 2009  兼顾演变、推平和层次的汉语方言历史关系模型,《方言》第3期。

 王士元 1992/2000  语言的变异及语言的关系,《语言的探索——王士元语言学论文选译》,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2000。

 杨璧菀 2012  广东怀集下坊话同音字汇,《方言》第4期。

 詹伯慧、张日升[主编] 1987  《珠江三角洲方言字音对照》,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

 詹伯慧、张日升[主编] 1998  《粤西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

 中国社会科学院、澳大利亚人文科学院[合编] 1987  《中国语言地图集》,香港:朗文出版公司。

周祖谟 1943/1966  宋代汴洛语音考,《问学集》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66。

 朱德熙 1986  在中国语言和方言学术讨论会上的发言,《中国语文》第4期。

(本文原载《南方语言学》第17辑,世界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21年8月)

来源 | 《南方语言学》 

本期编辑丨方舒雅

本期审读 | 方舒雅

责任编辑 | 老  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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