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第二章 勒脖工（2）
当鲁岩赶到TTC站点的时候，谢秋风已经等在那里了。鲁岩向谢秋风解释说，沈小越不同意他出去打工，所以他要等沈小越去英语班上课后才能出来。谢秋风问起鲁真真，鲁岩说这孩子自理能力强，一人在家没事儿。
谢秋风没有说自己的事儿。其实，姚丽芬也不同意他出去打工，说家里又不缺那点儿钱，何必出去受那份苦？谢秋风可不这么想，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家里干待半年，什么事儿没有，那他可真要闲出病来了。他只想证明，自己既能靠知识吃饭，也能靠体力吃饭，是个完全可以和工农相结合的知识分子。
鲁岩问谢秋风带安全鞋没有，谢秋风指指背包，说昨晚就备好了，鞋是他女婿当留学生时打工穿的，两双都挺新。鲁岩觉得很庆幸，若不是谢秋风有安全鞋，他就得自己买一双，钱没挣到，先花去一双鞋钱。
两人来到信达职介中心，接待他们的是经理白东方，一个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中年男子。
“二位真是幸运啊！”白东方的笑容极具职业素养，“昨天你们来电话的时候，刚好有家公司来要人。这叫什么？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样，你们先把中介费交了，今天就可以上工。你们都有安全鞋吧？”
“有有有！”
鲁岩忙不迭地说，用手捅了谢秋风一下。谢秋风明白过来，弯腰拉开地上的背包，准备往外拿安全鞋。
白东方连忙制止：“哦，不必了。有就可以，到厂后才穿，我们不检查。这样，你们填个表，然后把中介费交了，每人80元。我们的规定是这样的，工作一旦介绍成，中介费概不退还；如果没介绍成，80元全部退给你们。没什么意见吧？”
鲁岩摇头说：“没意见。”
“谢先生呢？”
谢秋风思忖片刻，问：“我想知道怎样就算介绍成？标准是什么？”
“只要工厂接受你们，你们上岗，开始计算工时，那就算介绍成了。”
谢秋风“哦”了一声。
白东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说：“没问题了？那就填表吧。”
白东方亲自开车送鲁岩和谢秋风去食品厂，条件是每人要交4块钱车费。鲁岩心里不太乐意，脸上并没表示出来，坐车嘛，交份钱也是应当的。路上，白东方介绍说，这家工厂是公司的老客户，很正规，干得好转正机会很大，转正后看牙和处方药就都可以报销了，虽说加拿大实行免费医疗，可看牙太贵，如果不能报销，一颗虫牙就能啃掉半拉月工资。
白东方把鲁岩和谢秋风送到后就回去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华人男子把他们领进更衣室。靠墙摆着一溜一人多高的铁柜，挂着一色的密码锁，不用说，那是工人存个人物品的柜子。
“注意，自己挂上锁，东西丢了工厂概不负责。”华人男子威严地宣布免责条款。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鲁岩和谢秋风的脚，皱起眉头：“这种鞋子不可以穿，有安全鞋吗？前面带硬铁头的那种？”
“有，在包里放着呢。”鲁岩小声对谢秋风说：“谢律师，鞋在你那儿呢。”
谢秋风“哦”了一声，刚要打开背包，华人男子却摆手说：“好了，等下你们自己穿上就可以了。我叫詹姆斯，是这里的管工，你们俩归我管。快点把东西放好，鞋子换好，然后到外面的消毒间找我。工作服在衣帽钩上，自己拿，记住，要戴发网。”说着用手在头顶上比划一下。
一番催促立刻把气氛搞得紧张起来，鲁岩和谢秋风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快一点啦！”詹姆斯不耐烦地说。
“马上就好！”鲁岩边换鞋边应答。
詹姆斯用两人都听不懂的广东话嘟囔了一句，推门出去。
“催什么？大气还没喘两口呢。”谢秋风明显不悦。
“工头都这样。”鲁岩说。其实，詹姆斯是他见过的第一个工头。
正说着，门被推开，詹姆斯探进头：“把手机关掉，工作时间不准打电话。”话音未落，头已经缩了回去。
“小鲁，以后当着别人面前能不能别叫我谢律师？”谢秋风低声对鲁岩说，“律师包里都装什么？不是合同就是文件。你再看看我这里面，两双大头鞋。”
鲁岩笑了：“谢律师，那叫安全鞋。”
“都一样。”
“嘻嘻，谢律师，没想到你还挺好面子。不过，你能出来打工，我还是很佩服你的魄力。”
“打工倒没什么，不过别让他知道我是律师。快点吧，工头在外面等着呢，再耽搁没准又进来催了。”
詹姆斯领着鲁岩和谢秋风走进车间，七扭八拐来到冷库，和现场干活的工人嘱咐两句，便转身走开了。看着堆积如山的冻猪肉，鲁岩有点儿傻了，他没想到他们是来干这活儿的。谢秋风显然也没料到他们会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裤腿儿，似乎在估算身上的衣物能否抵得住四周的寒气。
已经上了战场，还能掉头往回跑？硬着头皮干吧。
两人吃力地搬运冻猪肉，安全鞋踩在结满冰凌的水泥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似乎在为刺骨的寒冷配音。
鲁岩咧嘴说：“谢律师，这里面太冷了！”
“是呀，白东方没告诉要干这活儿呀。”谢秋风皱起眉头。
“你里面穿的什么？”
“一条绒裤。”
“我也只穿了一条。不顶事儿，都吹透了，连裤衩都冰凉。”
谢秋风使劲跺着脚。
“谢律师，你行吗？”
谢秋风咬牙说：“坚持吧。”
鲁岩问旁边粗壮的黑人：“汤姆，你穿了几条毛裤？”
汤姆伸出三根手指。
“三条？我只穿了一条。”鲁岩惊讶地张大嘴巴。
汤姆嘿嘿笑起来：“伙计，你会被冻成冰雕的。知道吗？这里是全厂最冷的地方！”
鲁岩霎时觉得寒意陡增，脑海里浮现出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那个被冻死的一班长，恍惚中觉得，眼前堆得高高的冻猪肉分明就是被杨排长枪声震倒的冰峰，随时会向自己倾泻下来。
当鲁岩使出吃奶的力气与冻猪肉搏斗时，沈小越正坐在英语班的教室里同王立交流思想。
沈小越问：“你老公为什么不一起过来？”
她问的来，是来加拿大。
“没办法，他不想。”王立叹息一声，“办移民是我的主意，他事业上小有成绩，更喜欢国内的生活。登陆一个月后他就回去了，我自己一直漂在这儿。”
“一个人困难一定挺多吧？我感觉开始这段时间特别难受。”
王立点点头：“困难是很多。我这人毛病不少，不过有一条，乐观。解决掉一个困难，我就会好好回味一番，这样，身上就好像有了新的动力。”
“我跟你可不一样，麻烦一来，脑袋就嗡嗡的，立马大一圈儿。真羡慕你！”
“我也是没办法，苦中作乐呗。说白了就是阿Q精神。一个人漂在外面，无亲无故，如果天天去想那些愁事儿，还不早愁死了？我倒是很羡慕你，全家人在一起，就算有点愁事儿，两人一交流，也就好了一半。”
沈小越笑了：“那倒是。”
课间休息时，沈小越给鲁岩拨了好几次电话，可鲁岩的手机总处于关机状态。下午回到家，她才发现鲁岩根本不在家，真真把昨天的剩饺子热了热，对付了一顿中午饭。
沈小越站在水池边洗饭盒，嘴里嘟囔说：“你爸也真是，大中午的不给孩子做饭。真真，爸爸说过上哪儿去吗？”
“爸爸说去图书馆了。”鲁真真回答。
“去图书馆干吗？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脑。”沈小越埋怨说。
洗完饭盒，沈小越又拨了一遍鲁岩的手机，结果还是录音：“你拨叫的用户处于关机状态，请在嘀声后留言。”她失望地关掉手机，心想，就算图书馆不便接听手机，也可以设置成振动嘛，现在可倒好，有手机也联系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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