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你，所以不愿再“看见”你

初秋晴爽，当我身着和服漫步在奈良的街道上时，很难相信自己身处于一个现代的城市。奈良，是公元710年日本效仿唐代的长安城而建的都城，时名“平城京”，因为保存完好而被称为当今“最像唐朝”的地方。古老的矮屋，参天的大树，和散布各处的小鹿，不时给人一种穿越回古代的错觉。据传，这里的小鹿都是平城京作为都城时引入的小鹿的后代，它们经过千年的繁衍，至今仍与这座城市友好地相处着。在小路上和草地间，它们或悠然漫步，或俯首相望，似乎早已认同游客是自己的友类，遇到人并不惊慌退却，反而会认真地寻找我手中的食物。

梅花鹿生性浪漫，它散落在身上的斑点恰似"借得梅花一缕魂"，清澈温柔的眼神如千年间百转轮回到今世才修得的一次相望。站在这样的生灵身旁，感叹人与天地可以相处如此和谐自然，不经意的对视和接触，都给人内心敞开的安静与平和。在这样的一座跨越了两个世纪的古城，很难不去猜想这里曾经发生过多少个温馨或凄美的爱情故事。

然而，真正让我回忆起故事的地方，是在离奈良30公里外的大阪，一个叫淀屋桥的地方。

曾经看过一部日本电影《春琴抄》，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早期作品。这部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讲述的是一个发生在大阪的真实的故事。琴者春琴，是生长于富足家庭的大家闺秀，面目清丽秀美，白皙可人，可是在9岁那年不幸患眼疾失明。从此便由长她四岁的仆人佐助做引路人，每日牵着春琴的手去老师家学习三弦琴。

春琴不但端丽貌美，琴艺也过人十分，唯独性格乖戾，孤傲难相处。佐助来自乡间，祖辈一直是春琴父辈家的长工，能作为引路人的他觉得荣幸之至。他耐心，细致，严格遵守主仆之礼，同时也对三弦琴产生了兴趣，每天偷偷练习。佐助练琴被发现后，春琴提出可以教他弹琴，但却异常严格暴躁。所以每天傍晚饭后，春琴家的院子里都会听到春琴严厉的斥责和佐助的谦虚受教。两人就这样在春琴家朝夕相处，亦主仆亦师徒多年，从不曾表露任何其他关系。所以当春琴在十七岁那年再也瞒不住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时，所有人都感到吃惊，而家里从上到下都查不出这个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春琴和佐助更是死不承认。

伴随着春琴慢慢长大，这个傲慢的富家小姐不但拒绝嫁人，而且也没有仆人可以忍受她的挑剔和尖刻，唯独佐助如影子般一直陪伴伺候着小姐。后来春琴另立门户，挂牌开课教授三弦琴，佐助也陪同过去，一同在淀屋桥居住了下来。他们虽是主仆，师徒，恋人的复杂关系的集合体，而对外却从不宣称是夫妻。

十几年后春琴三十七岁那年，她因被陷害毁容。春琴怕佐助看到自己丑陋的面容而痛苦不堪，佐助为了让小姐安心，从来不肯直视她的脸，甚至最终毅然地刺瞎了自己的双眼，用最忠诚的守护陪伴了春琴的后半生。

据传记小说记载，春琴后来并不再坚持主仆的等级分明，却是佐助一直以春琴为主人小姐，不肯婚定终身。虽然后来两人又生有两男一女，孩子却无一例外地送人寄养，二人过着事实婚姻，名义主仆师徒的传奇一生。

对彼时年轻的春琴来说，一个富贵的小姐身份远重于爱人温柔的卿卿耳语，黑暗中的冷漠世界早已将世间的美好隔离在外。纵使佐助贴身悉心相伴，都不能融化这颗早已凝固成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心。而随着跌落黑暗后又一次遭遇毁容之灾，春琴再也没有值得骄傲的资本，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姐身份在现实世界中飘荡。此时的春琴，内心是否特别害怕佐助会离她而去？

而在佐助心中，春琴一直是个美丽高贵的存在，像一块永远不会破碎的碧玉，晶莹透亮，而自己愿做那颗守玉之人，爱护保护她的一生。对佐助来说，这块玉永远都不会有瑕疵，如果有，那么他宁可永远地闭上自己的眼睛，把美玉的婀娜留在自己永不消逝的记忆中。眼睛这扇门关闭了，但佐助却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从此他可以感受到爱人和师傅从小面对的黑暗与孤独，让自己的心灵更加接近另一个灵魂。

春琴与佐助的爱情是令人难以理解的，这种常人看来近乎变态的关系和行为，即压抑又沉重。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同时又是双重的爱恋。这种爱仅可能存在于严酷的阶级社会和东方文化的混合体中，不再会有复刻。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春琴，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佐助。

如今的淀屋桥，樱花已过，枫叶未红，景色并无惊艳之处。小河的水依然缓缓地流着，却不知在一百多年前，见证过这个故事的潺潺河流，是否曾为他们感动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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