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局级干部的眼泪，祁同伟的菜地，和郭沫若的马屁诗
前段时间，人民让《人民的名义》累得够呛，有人开玩笑说，人民毁了人民一道。不过，累也高兴，因为好看，茶余饭后，发朋友圈时有个谈资，总归是好事。
可是，有人就问，大家为什么爱看呢？难道就是看侯亮平抓贪官吗？其实并不尽然。这部剧好就好在对官场有详细的展示，这是一大看点。
中国人有个特点，自己是老百姓，还都关心官家的事。可是，人家官场的事，给你看的，都是过滤好了的。所以，看新闻，传小道消息，终究是隔靴搔痒，并不尽兴。
这次，《人民的名义》终于给大家提供了机会，把当官的公事和家事来个大起底，明眼看到的到了省部级，想象中的到了副国级，所以，大家着实过了把窥探的瘾。
从这个角度说，看剧的时候大家经常忘了主旨，反腐是导演的事，咱就想看看人家当官的是怎么混的，怎么过的。从这个角度说，侯亮平和祁同伟，沙瑞金和高育良，陆亦可和欧阳菁，区别也就模糊了，反正人家都是那个层次的，和平头百姓不是一回事。
生活中，我并没有接触过太大的官，即便接触过，也是因为工作关系。私下里打交道比较多的，主要是厅局这一级。在这些干部中，有一位，姑且称之为W，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当时我在国外常驻，地区分社负责人开片会，便到了某国首都，那是总分社所在地。开会时，身为总分社负责人的W对大家说，今天请大使给大家来做一下形势报告。
其实，大使作为国家派驻某国的最高外交代表，也被各驻外单位视为领导，但只是一种松散关系，毕竟大使是外交部的人。在其他驻外机构眼里，更像是联合国秘书长。至于总分社开会要不要大使来做报告，只是个姿态问题，完全取决于总分社负责人。
大使如期来到，做了报告。报告之前，W对大使好一顿夸赞，能用的好词好语都用上了。大使嘴里说着哪里，但看得出来，W的话把大使赞得通体舒服。
在国内时，W是某一职能部门领导，但我与他接触不多，驻外时才频繁接触，也相熟起来。W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对人比较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有些不解，这样的性格怎么能当上领导呢？
可是后来才发现，W的不苟言笑只是对下面的人，对上面的人则完全不是那样。对自己本单位的上级话多，即便是大使这样的外单位领导，他也是话多得很，在使用溢美之词时也是毫不吝啬。
过了一年，我又到总分社所在地开片会。还是W主持会议，这次又把大使请来，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据说大使要奉调回国了。
这次，W还是来了段开场白，声情并茂，说着说着，声音竟然哽咽起来，我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眼圈先是泛红，渐渐地眼眶中有了泪水，再过了一会儿，有两滴泪顺着脸腮淌了下来。
我很是惊讶，心里正琢磨着W与大使的感情度数，不想旁边一位李姓首席记者与我对视了一眼，我发现，他的眼里也充满诧异。短短两秒种，我俩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移开，好像怕泄露了什么，又怕相互在不该笑的时候笑了。
说完开场白，W坐下来，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滴。大使也很有感情地用手按了按他的肩头，像是安慰，又像是有别的意思。
其实，在驻外的兄弟单位中，包括外交部，大家都知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分分合合是常有的事，没见多少人动过真感情。再者，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转到一起，所以，没有人把某某离任回国当成太大的事。
当然，大使是领导，和普通干部不一样，不过，论级别，W和大使是同一级别。因此，他的含泪开场白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此，我对W的不苟言笑有了新的理解，那就是，不苟言笑的人也有动情的时候，不苟言笑是对一部分人，动情则是对另一部分人。这样一来，对他“那样的性格”能当上领导也就没有什么疑问了。
在《人民的名义》中，很多人对祁同伟给陈岩石挖菜地的情节印象很深，甚至觉得祁同伟太不自尊了，堂堂的省公安厅长居然跑去给人家翻地。其实，这在官场上真不算什么，比这更过的比比皆是。
祁厅长挖菜地算什么？跟郭沫若当年写的马屁诗相比完全是小儿科。1949年，斯大林过七十大寿，他给这位苏联领导人写了首《我向你高呼万岁》：
我向你高呼万岁
斯大林元帅，
你是全人类的解放者，
今天是你的70寿辰，
我向你高呼万岁
…………
原子弹的威力在你面前只是儿戏
细菌战的威协在你面前只是梦呓
你的光暖使南北两冰洋化为暖流
你的润泽使撒哈拉沙漠化为沃土
郭沫若对江青也是拍得不遗余力。1967年6月初，为纪念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5周年，中央举行讨论会。在闭幕式上，郭沫若诗兴大发，当着周恩来的面，给江青献诗一首：
亲爱的江青同志，
你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你善于活学活用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
你奋不顾身地在文艺战线上陷阵冲锋，
使中国舞台充满了工农兵的英雄形象，
我们要使世界舞台充满着工农兵的英雄形象！
这哪里还有一点诗的味道？完全是拍着胸脯表忠心，看似是在给江青献诗，实则是在向毛表忠心。
官场上的拍马屁者，大都有见风使舵的本领。因为官场瞬息万变，光会顺风拍还远远不够，能在风向逆转时照样拍得顺溜，那才见真功夫。
在《人民的名义》中，陈岩石是个退休的老检察长，祁同伟本来对他是没有兴趣的，可是听说陈岩石和新到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很熟，甚至叫他的乳名“小金子”，立刻意识到，接近陈岩石就有可能和沙瑞金搭上关系，于是就有了挖菜地的一幕。
这算不算见风使舵？当然算，不过只能算是初级段位。那么怎样才算高级段位？还得看郭沫若的。
1976年5月12日，文革十周年前夕，郭沫若在《解放军报》上发表了一首《水调歌头·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十周年》：
四海《通知》遍
文革卷风云
阶级斗争纲举
打倒刘和林
十载春风化雨
喜见山花烂漫
莺梭织锦勤
茁茁新苗壮
天下凯歌声
走资派
奋螳臂
邓xiaoping
妄图倒退
奈“翻案不得人心”
“三项为纲”批透
复辟罪行怒讨
动地走雷霆
主席挥巨手
团结大进军
没成想，歌颂文革的这首词刚发表五个月零九天，四人帮即被粉碎。按理说，这突然的巨变会让郭沫若措手不及，但是，郭老毕竟是郭老，气定神闲，又挥笔来上一首，还用同一词牌，发表在当年10月21日的《人民日报》上，即《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
大快人心事
揪出四人帮
政治流氓文痞
狗头军师张
还有精生白骨
自比则天武后
铁帚扫而光
篡党夺权者
一枕梦黄梁
野心大
阴谋毒
诡计狂
真是罪该万死
迫害红太阳
接班人是俊杰
遗志继承果断
功绩何辉煌
拥护华主席
拥护党中央
两首水调歌头，前后不到半年，立场转变得怎一个快字了得。不过，这事发生在郭沫若身上，也并不奇怪，因为那是他的一贯作风，历史上的郭沫若就是如此。其实，何止郭诗人一人？官场上，很大一批人都是类似郭沫若的人物，“为保住一个位置，一生都让灵魂飘荡在良知之外”。
虽然有一首歌唱到“老百姓是地，老百姓是天”，但是，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芸芸众生而已，远没有那么重要。如果你见了与自己平级的人，特别是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内心感到很轻松，很舒畅，很亲切，那说明你保有一颗赤子之心，你是善良的，但是，在官场上你是没有什么前途的；相反，如果某人见到自己的上司，甚至上司的上司，心里就兴奋，就抓狂，就有说不完的话，见了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反而无话可说，那说明他有一颗“上进的心”，很可能已经人在仕途，或者，正大踏步奔向仕途。
沙书记不是有一句名言吗？“你如果不向一把手靠拢，不经常出现在一把手的视线里，不把一把手当成你的政治资源，那就很难出现在一级组织的考查范围里。”
官场上，拍马屁的能力是第一位的，人品和工作能力都是居于次席甚至三席的，这一点在《宰相刘罗锅》里看得很清楚：刘罗锅有能力，但论拍马屁的功夫，和珅是一等一的高手，朝中百官无出其右者，所以，乾隆皇上还是内心里更欣赏他的，因为和珅让乾隆心里舒坦。
业务能力可以学习，拍马屁却很大程度上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与文化水平没有关系。有的人口舌如簧，而有的人嘴笨得如同棉裤腰，尤其是在上级面前。后者未见得不会说，但是说不出口，或者不屑于说。因此，如果你不会拍马屁，不善于拍马屁，不喜欢拍马屁，那就好好当你的老百姓吧，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善良的人。官场上的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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