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军舰擅闯长江引发了什么后果？回顾1949年“紫石英”号事件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记者，现定居加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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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连载

一国军事人员或装备，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它国领土，在国际法上被视为侵犯它国主权的行为，可能引起严重的外交争端甚至是军事冲突。在行为描述上，可以比较淡化，比如当前中印对峙初期使用的“非法进入”；也可以升级，比如后来我外交部在声明中使用的“侵入”，这就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谈到中印边境对峙，人们很容易联想到1962年的中印边界冲突。实际上，还有一个更具典型性的例子，不是发生在边界地区，而是发生于中国的内河，也就是1949年4月发生在长江上的“紫石英”号事件，即中国人民解放军与英国皇家海军在长江下游镇江、扬州附近的一场短促军事冲突。这场较量即考验了解放军的战斗力，更显示出尚未夺取全国政权的中国共产党人，特别是其领袖毛泽东的非凡胆略和勇气，对于后世具有重要的参考和警示意义。

英国军舰出现在长江水面。经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后，国军损失超过150万人，主力丧失殆尽，国民党败局已定。从1949年1月开始，人民解放军开始在长江北岸集结。4月1日，国共双方在北平和谈，20日南京代表团拒绝在协议上签字，和谈破裂。21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毛泽东、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司令朱德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解放军随即发起渡江战役。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极为敏感的时刻，一艘外国军舰大模大样地驶入长江水面，这就是后来遭到解放军炮兵胖揍的英国皇家海军军舰“紫石英”号。

“紫石英”号资料图

“紫石英”号是一艘黑天鹅级改进型轻型护卫舰，舷号F116，排水量1350吨，装备6门3座双联装102毫米口径高平两用炮、12门20毫米口径机关炮。4月20日早8时30分，悬挂英国国旗和皇家海军军旗的“紫石英”号驶入扬州东南口岸三江营附近水面，而这里是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第八兵团预定的渡江作战区域。这时，解放军炮兵已发现“紫石英”号，随即根据中央“发现外国军舰侵入我防区而不听警告停止航行的，可以立刻开炮射击”的指示，向“紫石英”号前后水面开炮示警。“紫石英”号没有理会，继续向上游行驶，并将舰炮指向北岸。解放军随后向“紫石英”号开炮，后者也随即开炮还击。不久，舰体被击中多处的“紫石英”号挂起白旗，解放军随即停止炮击。

这次炮击双方互有伤亡，解放军方面有6人受伤，“紫石英”号舰员中有19人阵亡，27人受伤，舰长斯金纳重伤不治，数日后死亡，舰体中弹50余发搁浅。在长江滞留3个月后，趁中英交涉之际，“紫石英”号于7月底逃离，在远东舰队“协和”号驱逐舰的协助下，于8月11日驶抵香港。

舰体多处中弹的”紫石英“号抵达香港

“紫石英”号是“非法进入”吗？ 很多人在谈到“紫石英”号事件时，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骄横惯了的英国人沿袭其祖先的霸道做法，随意进入中国内河；而且相关影视剧也借领袖人物之口指出，外国军舰在中国内河上肆意航行是旧中国国力衰败、政府软弱无能的结果。这些都强化了这样一种印象，即包括“紫石英”号在内的英国军舰是“非法进入”长江水面，随后与解放军发生武力冲突。

可是，实际情况并非完全如此。“紫石英”号进入长江水面事先得到了国民政府的许可。根据鸦片战争后《中英南京条约》、《中英天津条约》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英国确实获得了在中国内河的航行权，但是这一殖民特权在1943年1月中华民国政府与英国政府签订的《中英新约》中已经废除。所以，“紫石英”号进入长江水面与晚清的不平等条约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英国政府在特殊时期与中华民国政府单独达成的协议，获得的特别许可。1948年秋，随着国共双方展开决战，英国政府预感长江流域不日将成为战场，于是向中华民国政府提出请求，鉴于“向在华英国侨民提供保护和精神支持，以及在必要时提供撤退帮助的需要”，请求中方给予英国军舰在长江上海至南京段江面航行并停泊南京的权利。南京方面同意了英国的请求，但要求英国军舰每次进入长江前须通报细节。于是，从1948年11月开始，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始终在南京港停泊一艘军舰，每隔半个月左右轮换一次。

”紫石英”号出发前，远东舰队将航行计划通知了南京方面并获得许可。尽管当时国民党统治行将土崩瓦解，但至少从国际法上讲，国民政府还是国际上承认的中国唯一合法政府，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说，“紫石英”号并不能被简单认定为“非法进入”中国内河。

”紫石英“号部分舰员

一个舰队指挥官的骄横与愚蠢。其实在“紫石英”号事件两个月前，即1948年2月，预感大势已去的南京政府对外发表正式声明，要求所有外国船只撤出长江水域。4月，国共双方在北平举行和谈，但当时已传出消息，如南京代表团拒绝在和平协议上签字，人民解放军将立即发起渡江战役。得知这一消息后，英国驻华大使史蒂文森十分担忧，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让一艘英国军舰航行在长江上会被认为是“鲁莽的挑衅”。14日，史蒂文森向远东舰队副司令官马登提出建议，认为此时替换“伴侣”号是不合时宜的。可是，马登没有理会史蒂文森的建议，决定“紫石英”号数日后按计划前往南京。史蒂文森没有继续劝阻马登，事实上，他此时已获悉20日为和平协议签字的最后期限，一旦和谈失败，长江水面将即刻成为人民解放军的渡江作战区域。19日上午8时，“紫石英”号驶离上海港前往南京。

可以这样说，史蒂文森的犹豫和默认，马登的骄横和愚蠢，决定了“紫石英”号即将在长江水面遭遇的厄运，也为即将诞生的新中国定下对外交往的一个主基调，即在必要时，坚决、果断地以军事手段维护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炮击“伴侣”号。“紫石英”号在遭到炮击后通过无线电求援，当时马登乘坐的“伦敦”号重型巡洋舰正在驶往上海途中，马登下令“伴侣”号驰援，同时下令停泊在上海的“黑天鹅”号护卫舰与其一同进入长江。20日下午1时45分，“伴侣”号靠近严重受伤的“紫石英”号，迅即与解放军炮兵交火。此时，“紫石英”号降下了先前升起的白旗。交战中，“伴侣”号几次试图拖走“紫石英”号，但因解放军炮火猛烈，加之“紫石英”号动力系统受损，“伴侣”号最后放弃拖带，独自向下游江面高速逃离。这次炮战中，解放军伤亡约40人，“伴侣”号10名舰员阵亡，包括舰长在内4人重伤。

“梁前委”引发的第三轮炮战。从激烈程度和伤亡人数来说，解放军炮兵与“伦敦”号之间的炮击最为严重，这场炮战本来是可以避免的。20日晚8时，“伦敦”号、“黑天鹅”号与“伴侣”号在江阴江面汇合，因“伴侣”号受损严重，马登遂下令其前往上海港修理，自己则率两舰继续向上游行驶。21日凌晨2时，“紫石英”号摆脱搁浅，但因领航员阵亡以及航行图毁坏，只得于玫瑰岛附近江面下锚。清晨，“伦敦”号与“黑天鹅”号打出大幅英国国旗和白旗慢速上行，试图与“紫石英”号汇合。这时，三野十兵团所属第23军发现了英舰，军长陶勇、政委卢胜随即命令部队警戒，同时上报兵团和野司。粟裕随后将情况上报中央军委，军委回电：“凡擅自进入战区，妨碍我渡江作战的兵舰，均可轰击”，“但如该外舰对我渡江在实际上无妨碍，则可置之不理”。可是，未等这封电报发出，在未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炮兵第6团3连2炮长梁学成首先向英舰开炮，随后引发双方相互炮击。此次炮战造成“伦敦”号舰体受损，13名舰员阵亡，15人重伤，45人轻伤，“黑天鹅”号7名舰员受伤，解放军方面伤亡252人，其中大部分由部署在江堤后的渡江部队被英舰炮弹击中所造成。马登后发现无法救走“紫石英”号，随后下令”伦敦”号、“黑天鹅”号撤出战斗，当夜返回上海港。

”伦敦“号遇难舰员遗体被抬下军舰

这场炮战的直接责任人是梁学成。按照规定，渡江部队各级指挥部在如何处置外国军舰问题上，均要听候渡江总前委的指示，结果梁学成擅自开炮引发炮战，事后得了个“梁前委”的绰号。

回顾“紫石英”号事件，不难发现，当时尚未取得全国胜利的共产党人和人民解放军，在处理英舰擅入长江水域事件时，表现出原则性和灵活性的高度统一，在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时当仁不让的气魄令人钦佩。

义不容辞的责任担当。在渡江战役准备阶段，中共担心的是美国军舰可能干预，可是在南京政府发表声明后，美舰撤出了长江，相反倒是英舰后来与解放军发生了冲突。以当时中共的地位，不太可能照会外国军舰，但是，任何外国船只均不得妨碍渡江作战的态度是明确而坚决的。也正是因为中共的这一态度，国民政府在从南京撤往广州后通知英国方面，“不能保证给予英舰的航行许可未来仍能保有其效力”。原因很简单，人民解放军已经控制了长江北岸，国民党颁发的“通行证”已经不管用了。在解放军与“紫石英”号、“伴侣”号交火后，中央军委再次强调了这一原则立场，绝不允许任何人妨碍渡江作战，否则坚决予以攻击。对于事件的严重性，英国人心里很清楚，因此，皇家海军远东舰队司令布朗特上将在致解放军镇江地区指挥官、第8兵团政委袁仲贤的信函中表示，“紫石英”号事件的责任问题，“不是一个舰长所能讨论的问题”。毫无疑问，这是涉及国家主权的严重事件，而中共的态度非常明确，中国的国家主权不容侵犯。但考虑到具体情况，在处理上又表现出一定灵活性，这就是为什么在“紫石英”受伤搁浅后，解放军并没有解除该舰武装，同时还允许舰员从当地百姓手中购买食品。

毛泽东给渡江总前委的电报

开了第一炮，天没有塌下来。“紫石英”号事件包括三场炮战，炮击“紫石英”号，炮击“伴侣”号，炮击“伦敦”号和“黑天鹅”号。这三场炮战都是解放军首先开火，在炮击“紫石英”号前，解放军事先曾开炮警告，在”紫石英“号不听警告继续向上游行驶后，基层指挥员果断下令炮击。而在攻击“伦敦”号和“黑天鹅”号，则是梁学成擅自开炮引起。尽管与“伦敦”号和“黑天鹅”号当时已经悬挂了白旗，并且无其它敌对行为，但是还是因“梁前委”的首炮而陷于炮战。由此可见，经过多年战争锤炼的解放军，头脑中并没有太多条条框框，尽管有战场纪律，但是一线指挥员并没有把开第一炮、第一枪看得比天还大，紧要时刻往往根据自己的战场经验迅速作出判断。这在“紫石英”事件中表现得尤为突出。

英舰被轰并不冤枉。“紫石英”号进入长江确实事先得到了国民政府的许可，但是，这时候的长江处于什么状态？是国共双方即将展开战斗的作战区域。“紫石英”号在如此敏感的时刻，大摇大摆地进入作战区域，很显然是没有把中共和解放军放在眼里，换言之，过去的殖民心态依然在作祟，它觉得有了国民政府的许可，就可以随便出入长江，而对于控制北岸的解放军不必理会，解放军也不敢向其开炮。可是，英国人的算盘打错了，解放军不仅开炮了，而且是首先开炮，因为英舰没有理会解放军的警告性炮击。撤退侨民的理由可以理解，但是，在作战区域影响解放军执行战役性计划，这是决不能容许的。

英军在上海虹桥公墓举行遇难舰员安葬仪式

令人意想不到的处理。在与“伦敦”号交火后，中央军委下令调查是谁先开的炮，十兵团司令员叶飞与23军军长陶勇订立了攻守同盟，都说是英国军舰先开的炮。而英国人坚称，解放军首先开炮，“伦敦”号是被迫还击。然而，毛泽东次日就给新华社写了题为《人民解放军战胜英帝国主义国民党军舰的联合进攻》的新闻稿，义正严词地指出：“英帝国主义的海军竟敢如此横行无忌和国民党反动派勾结在一起，向中国人民和人民解放军挑衅，闯入人民解放军防区发炮攻击，直接参加中国内战，致使人民解放军遭受巨大损失，英帝国主义政府必须担负全部责任。”毛泽东当时并不知道，叶飞和陶勇没有说实话，英国人确实没先开炮，先开炮的是梁永成。按理说，未得到上级命令擅自开炮攻击外国军舰是个不小的罪名，不过，“梁前委”后来仅仅受到了5天禁闭的处分。梁永成擅自向“伦敦”号开炮引发解放军和英舰相互炮击，此事直到1988年《叶飞回忆录》出版才得以披露。一桩多年的悬案终于揭开谜底。

强大的心理素质。在“紫石英”号事件中，虽然前线部队有先斩后奏的现象，但是基本上遵照了上级的指示精神，所以，中央军委和渡江总前委都没有对基层指挥员过多指责，就算出现了擅自开炮这样的事件，也只是做了一般纪律处分，表现出在大局面前的担当精神。当时的情况并不容乐观，英国几艘军舰在长江上遭到解放军连续炮击，英美互为盟国，美国在日本和南朝鲜都设有军事基地，有包括海军陆战队在内的大量海空军力量，如果英美出手帮助蒋介石，那中共和解放军将面临巨大的压力。而且，“紫石英”号事件在英国国内引起巨大震动，虽然有人认为英舰冒犯在先，但也有丘吉尔这样的重量级政治家认为，应当向中国派遣一艘航空母舰，以保持“有效的报复力量”，军方将领也有人提出派出轰炸机“提供空中掩护”，但这些建议都被首相艾德礼拒绝了。然而，英国或者说英美当初到底会怎样做，毛泽东心里并不清楚，但是他和他的战友们顶住了压力，在处理“紫石英”号事件中表现出让人叹服的大智大勇。

历史影响。虽然“紫石英”号事件在英国下院曾引起激烈辩论，但是，在后续的谈判中，中共和英国都表现出相当的克制，没有让事态继续扩大，英国方面甚至没有提出抗议，首相艾德礼也刻意淡化事件，说，“这根本不是战争”，而是两军之间发生的偶然交火事件。在事件的前前后后，中共和人民解放军并没有过多警告喊话，而是用实际行动宣告，外国军舰再也不可能在中国内河上随意航行。事实也证明，行动比警告要管用一百倍。“紫石英”号事件谈判过程中，中共要求英国道歉，英国碍于昔日”日不落帝国“的面子不肯示弱，"紫石英”号最后逃遁，在逃离过程中再次遭到解放军炮击，事件随后宣告结束。

“紫石英”号事件是新中国成立前夕，中国与西方国家关系中的重大事件，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次与西方列强进行武力较量，它显示了中国共产党人和人民解放军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的坚强决心，标志着自1840年以来西方列强“炮舰政策”在中国的终结，中国对外交往进入崭新的时代。

在“紫石英”号事件结束5个月后，英国于1950年1月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成为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西方国家。1954年6月17日，中英发表联合公报，宣布两国建立代办级外交关系。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投票通过决议，正式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获得联合国席位，英国投了赞成票。1972年3月13日，中英签署联合公报，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英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即日起撤销在台湾的官方代表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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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有特别说明，本文所用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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