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池塘，熬点鸡汤
多年以来，我一直搞不懂，海子为什么要选择死亡。
或许，真正的原因，海子已经用事实告诉了人们：趴在铁轨上，是不是也是一首诗？
1989年3月26日，25岁的海子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
海子出生于1964年3月24日，可能是因为死亡日期很接近生日，于是又产生一种说法，海子的生日是3月26日。
在生日当天选择死亡？这让普通人震惊，但是，却比较符合人们对一个诗人的想象。
海子姓查，本名查海生，安徽怀宁人。姓查的很少。在北大读书时，有一位同学姓查，学习成绩非常好。金庸也姓查，叫查良镛。加上海子，让我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姓查的都很猛。
北京大学法律系七九级二班同学合影，前排坐者左二为海子
相比之下，海子更猛，猛到用命换了最后一首诗。
因为这突然的死，我觉得，海子的笔名冥冥之中也带了一层寓意：在精神上，他只是个孩子。
只要不是孩子，都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可是，海子还是在生日过后去了山海关，随身带了四本书：《圣经》、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
海子要是活着该多好，很可能已经评上正高职称，平时偶尔上上课，或者编编刊物，再云山雾罩地参加点研讨会，到了外地可以和朋友吹上两句牛皮：哥们儿在北京有两套住房！
可是，海子不是这样的人，他视如珍宝的那些书，除了搞文学研究的人，几乎没有人愿意看，但海子却把它们当成生命的极致，在火车呼啸而来时，还要把它们紧紧搂在怀里。
海子留下了几分遗书，遗书中的文字说明，海子那时已产生幻听。这让我想起从前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演员，在电影《五朵金花》中扮演副社长金花，在电影《阿诗玛》中扮演阿诗玛的杨丽坤，她在后期就产生过幻听，总觉得有人要害她。海子的情况与杨丽坤很相像。
不过，海子又留下遗言：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有一句话，海子没有听到，是最大的遗憾：凡事，你认真，就输了。海子就是太认真，把虚幻当现实，把理想当饭吃。这个世界上，往往是庸人活得更好，而理想主义者往往输得很惨。
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中，一稿两投的作家张明高说过一句话：当个小人真快活！说这话时，张作家躺在长椅上，挥着蒲扇，摇头晃脑，好不自在。这句话，是《编辑部的故事》中的经典台词。
如果海子能遇到张明高这样的明白人，促着膝，敞开心扉子，好好诉说诉说，相信他不会去山海关，他会在政法大学好好当他的老师。学校里有那么多主管领导，要开展的工作很多嘛。
可是，那样的海子还是诗人海子吗？不会的。他会是学生们所熟悉，而世人却很少知晓的查老师，和政法大学里的众多老师一样，忙于教学，忙于公关，忙于生活，偶尔在昌平的菜市场上亮个相。
海子写过很多诗歌，其中最为人们所熟悉的，是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首诗到底好在哪里？我不太清楚，就是觉得琅琅上口。不过听过这首诗，觉得海子不是一个俗人。
图中池塘是海子小时候和伙伴们经常钓鱼、戏水的地方
海子死的时候25岁，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有54岁了。54岁的海子，还会想着喂马劈柴吗？还会想着，没有信用卡和银行卡就能周游世界吗？还会想着祝福别人吗？
海子死后，书评人严杰夫说过这样一段话：要么向现实妥协，而成为精神死去的普通人，要么永远不低头，成为肉体死去但精神不死的一柱光芒。
张明高是作家，当然知道小人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说：当个小人真快活！这话有些露骨，可是谁又敢说，这不是张作家人生经验的总结？
海子毕业于北大法律系，雪村毕业于北大德语系。海子理想丰满，雪村现实骨感。海子有一份很好的教职，却拿着四本少有人读的书，走向山海关的铁轨，而雪村在最低谷的时候，拥抱了音乐，创作出了《东北人都是活雷锋》等一系列歌曲，雪村称其为音乐评书。
对于现实的艰难，雪村与海子有不同理解。通过一个街头小贩之口，雪村在他的《全是高科技》一歌中诠释得很清楚：“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老婆孩子全都完了……”
海子写了最理想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面没有死，只有幸福，但是，海子却死了。雪村的《全是高科技》都是土得掉渣的大实话，说“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雪村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健步如飞。
位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的海子故居指示牌
可见，与理想保持点距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然，为什么张作家会有如此生动深刻的人生感悟？
海子执着，在他人生中最后一首诗《春天，十个海子》中，他写下这样的诗句：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海子还是走得太早了，如果他能走出25岁的春光，度过35岁的夏天，在45岁的油滑温泉中泡个澡，或许，他就能在明年，迎来自己55岁的生日，那将是查教授的生日啊，到时，一定会有学生为他送上生日蛋糕。学生们未必会朗诵《亚洲铜》、《卖地》和《以梦为马》，但他们会唱《生日歌》，或许还是英文版，祝查老师生日快乐。
那时的海子，会一边喝着燕京啤酒，吃着美味的蘑菇炖小鸡，一边说两句顺口溜：面朝池塘，熬点鸡汤。
旁人问，海子，你还写诗吗？海子就会夹一块油汪汪的鸡肉，放进嘴里，边嚼边笑答：骂谁呢，孙子？
当晚，海子做了这样一个梦：在池塘边，架起一口铁锅，里面炖着香喷喷的鸡汤。池塘里的鱼闻到香气，干张嘴却吃不着，海子得意地笑了：呵呵，吃不着吧？馋死你们！
说这话的海子，一定是一脸幸福的模样。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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