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让我改变了对老师这个职业的看法
我最早知道老师被比喻成园丁，是从电影《园丁之歌》开始的。园丁，总是与善和美相联系的，加上尊师重教宣传，让我对老师这个职业始终抱着敬重的态度。与其说我是尊重自己的老师，不如说，我对教师这个行业充满了敬意。
直到有一天，一个外教在大学校园里聊天时对我说，我听过一首歌曲，《我为祖国献石油》，很有意思，那么，可不可以写首《我为祖国教英语》？
我随口回答，当然可以啊，我们有很多歌颂教师的歌曲。
那个美国人略显惊异，不过很快露出笑脸，点点头，看上去若有所思。
这件事对我有所触动，原来，关于一个职业，和我们有着不同文化的人，可以产生这样的想法。而在我们的文化里，会把歌颂某一行业的人当作理所当然。我并不认为那个美国教师说得就是有道理，我只是说，他的话让我的思路更开阔了些。
在大学之前，我对老师的印象全是好的，即便对某位老师有看法，也只是对他的教学或具体对待学生的方法，持有保留意见，对于他们的品格，我是坚信不疑的。学生是花朵，老师是园丁，园丁是全心全意培育、呵护花朵的，这没有任何疑问。
但是，这个持续了十几年的看法，在读大学期间破产了。
我们的辅导员是一位年轻教师，毕业于某名牌大学，硕士学历，人看上去很机灵，业务能力倒没看出有多强，但是很会搞人事关系。
他来自农村，妻子在外地，在学校，他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
80年代初中期，大学校园是不提倡学生谈恋爱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是，态度很明确。对于辅导员，校方也是有态度的，那就是辅导员要尽可能让学生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不要忙于谈恋爱。
那时，班上有少数同学已经开始涉足爱河，有的是与本班本系的谈，有的发展到外系。当有的同学“暴露”后，这位辅导员就经常去做工作，让他们不要过早交男女朋友。对个别同学，甚至还提出批评。
可是，包括我在内的一些同学，很快就发现，这位辅导员并非对所有谈恋爱的同学都是这个态度，都是执行学校的政策，在特殊情况下，他会区别对待。
班上有位男同学，刚上学时就发现与众不同，说话大大咧咧，学习成绩不好，但听上去见多识广。现在想想，那就是典型的官二代，公子哥做派。那时候学生很少有吸烟的，这位同学却经常叼着根烟，而且都是高级烟。
可是，辅导员对这位男同学关爱有加，什么时候和他说话，都是笑眯眯的，亲切程度超过其他同学几倍。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位男生家境很好，父亲是市委某主要领导，母亲也是一位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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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同学当时正和一位女生谈恋爱。有一次，我和另一位同学刚好下晚自习，回宿舍楼时，听到在楼道拐角处，这位辅导员正在和两人谈话，不过不是劝阻他们谈恋爱，而是给他们提建议，大意是，某某景点有情调，最适合情侣去，以及某某歌星要举行演唱会了，一起去听最好。
当时，我和那位同学面面相觑，赶紧从另外一条小路进楼了。
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倒不是高干子弟可以有谈恋爱的特权，而是一位教师原来可以区别对待他的学生。一个园丁可以依据品种不同，对花园里的花厚此薄彼，这是我在过去所没有想过的。
后来，这位辅导员的出色公关，总算结出硕果，通过这位同学父亲的关照，他的妻子后来调进学校图书馆，成为一名工作轻松、待遇不错的图书管理员，还一并解决了户口问题。
这位辅导员的另一方面能力也十分突出，那就是排挤他所不喜欢的学生，这类学生并非在学业和组织纪律方面有什么不好，只是不拍他的马屁。
在班上，这位辅导员只拍两个学生的马屁，那就是那位市委领导儿子的马屁，以及捎带着拍他女友的马屁，按照他未曾宣示的条例，其余同学都要拍他这位辅导员的马屁。
上大学后，有些学生成熟得较早，已经知道如何为自己将来铺路，于是特别注意和辅导员搞好关系，你既然喜欢听好听的，我就使劲说，甜言蜜语地经常挂在嘴边。这位辅导员听上去很受用。
可是，也有少数学生埋头学习，不怎么拍他的马屁，于是就成了班上边缘化的人。
那时候，学校有奖学金，每学期末要评一次。说是民主评议，但是辅导员的态度起决定性作用，加上辅导员可以提前和班团干部商议，左右民意，于是，几乎可以说，辅导员让谁得几等奖学金，谁就能得几等奖学金。
于是，每年奖学金评比，一位把他马屁拍得山响，却学习成绩平平的某位团干部，总是拿一等奖学金。而一位学习成绩突出的外围同学，尽管学习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也没有任何纪律上的问题，却每年只能获得三等奖学金，最多也是二等奖学金。
用现在的话说，这位辅导员在那段时间始终操纵着班上的每学期奖学金评选。他排斥异己的能力和手段给我留下了极深印象。
因为和系领导关系搞得好，这位辅导员后来获得了公派去美国留学的机会。80年代，国家还不富裕，公派留学是很多年轻教师梦寐以求的目标，但是大多数人得不到这样的机会。
那时候的公派留学，走之前都要表态，毕竟是花公家钱，回来报效祖国的话少不了要说。这位辅导员口才好，说得比别人更动情，更真切。
后来，这位辅导员学成之后，留在了美国某大学，一心一意报效美国去了。后来，他当图书管理员的妻子和孩子也去了美国，成了美国公民。
应该说，这位辅导员彻底改变了我对教师这个职业的看法，这并不是说这个看法是好还是坏，而是我再也不会抽象地高看从事这个职业的人，他或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品格如何，与他们所从事的这个职业没有任何必然联系。
也就是从那时起，在我眼里，一个教师只不过是一个以教育学生作为谋生手段的人，与工人和农民一样，这个职业并不能，也不应该直接为他们脸上贴金。
留在美国的这位辅导员还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至少还是一个守法者，相比之下，通过近年来媒体的披露报道，人们看到教师队伍中的各种丑陋现象，那些在幼儿园打骂孩子的老师，那些把学生当成佣人呼来唤去的导师，以及多次见诸媒体的教师XingQin学生事件，更加令人痛心和深思。
他们也是教师，也顶着园丁的名义，但是他们中的个别人，甚至是违法犯罪分子。
事实上，世上任何一个职业，都没有自然高尚的权利，高尚者，只能是那些以自己的行为，为这个职业做出最好注释的人们。
前几天，我联系上一位小学同学，他和我并不在一个班，但是他的姑姑曾经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今年已经88岁高龄。我通过微信与这位同学交流时，回忆了我和这位老师的过往，内心很是感慨。
这是一位很责任的老师，对每个同学都非常关心，教学更是极认真。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是朝鲜电影《火车司机的儿子》，其中有段台词，主人公很抒情地讲起天上的星星。我听到坐在前排的老师，对身旁一位同学说，你听听，这个讲星星的词语用得多形象，回去写观后感时，可以把它用在作文里。
有一年五一节，班上去公园踏青，因为在医院工作的母亲忙着上班，没有给我准备午饭。到了中午，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松树林里吃饭，我什么都没带，这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走到一块石头上坐下。老师看见我，问我为什么没带饭。我说了原因。老师就说，我带了炸馒头，一起吃吧。
那顿饭，我和老师吃着炸馒头和切得细细的咸菜丝，感觉香极了。后来每次在餐馆吃到油炸小馒头时，我都会想起1979年的那个春天，想起公园里的小树林，想起老师铝饭盒里的炸馒头，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世上最香的炸馒头。
我在微信上对老同学说，请你转告王老师，我下次回国一定去看望她老人家！
我们尊重教师，只是尊重那些真正为人师表的人，那些配得上园丁这个称呼的人，那些不负学子期望的人。这些年，不管是过教师节，还是听到赞美教师的歌曲，我都异常冷静，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一群以教学为职业的人，他们中有值得我们深深尊重的人，有普普通通的人，也有为善良的人们所不齿的人。
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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