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桑卡拉上尉，你是这样的人！
非洲是世界上最贫困的大陆，在这里搞腐败很容易，反腐败很难。
可是，偏偏有这样一个人不信邪，硬要在自己的国家整治腐败。仅仅四年之后，他在一排子弹中倒下了。临死前他说：“这是我的归宿”。
如果不是那一身军装，只听他娴熟地弹奏吉他，你会认为他是一位出色的流行音乐家。他极有音乐才华，曾经在军营里组织过几支乐队。
自尊、庄严、昂扬的旋律，饱含了他对这个国家寄予的全部希望，那些跳动的音符，仿佛在诉说着他那朴实的理想，一个在31年前戛然而止的理想。
他，就是托马斯·桑卡拉，布基纳法索陆军上尉，一位富有个人魅力的马克思主义革命者，被誉为“非洲的切·格瓦拉”。
1987年10月15日，身为布基纳法索总统的桑卡拉被一群武装军人射杀，很多人相信，暗杀行动是由他的战友、当时负责首都瓦加杜古安全的国务部长布莱斯·孔波雷策划的，事件与法国和科特迪瓦有关。
许多人没有忘记桑卡拉。2017年10月15日，在桑卡拉遇害30周年时，布基纳法索、马里、塞内加尔、尼日尔、坦桑尼亚、布隆迪、法国、加拿大和美国等国家都举行了不同规模的纪念活动，缅怀这位非洲的理想主义者。
“他死的那年，我还是个婴儿，我是在大学里知道他的，我确信，他是非洲所需要的那类领导人。”一位年轻人这样说。
在介绍桑卡拉的视频网站上，评论区里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留言：桑卡拉是非洲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政治家之一。
1983年8月4日，陆军上尉桑卡拉带领一批年轻军官发动政变，推翻了巴蒂斯特·韦德拉奥果政府，史称“八四革命”。同年9月改组政府后，桑卡拉自任全国革命委员会主席、共和国总统兼政府首脑。
与很多非洲国家领导人不同，桑拉卡不贪财，不好色，攫取政治权力的唯一目的就是按照自己的理想对国家进行社会主义改造，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对私有经济实行国有化。
桑卡拉具有很强的民族自尊心，骨子里流动着反殖民主义、反帝国主义的血液。
掌握国家政权后的次年，桑卡拉将从法属殖民地时期一直沿用的国名“上沃尔特”改为“布基纳法索”，意思是“正直人们的国家”。
同年，他为国家创作了一首新的国歌，取名《一夜》。桑卡拉写这首歌时，是否想到了他率领平均年龄仅30岁的年轻军人，夺取国家政权的那个夜晚？人们不得而知。
谈到这首新国歌时，桑卡拉的妻子玛丽亚姆·桑卡拉说：“托马斯知道怎样使他的人民通过毅力、勇气、诚实和工作变得有尊严，有自豪感。他是一个正直的人。”
直到现在，布基纳法索还在使用这首国歌。
即使在落后的西非，布基纳法索也算是一个贫穷的内陆国家，资源十分贫乏。在邻国，人们经常能看到来自布基纳法索的廉价劳动力。
桑卡拉对他的人民说，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乞讨是丢脸的，我们不应总是做乞丐，只要我们的方法对头，布基纳法索的土地能够生产出足够我们吃的粮食。他有一句名言：“那些给你施舍的人，最终会控制你。”
他没收地主土地，无偿分给贫困的农民耕种。在桑卡拉的新农业政策下，全国粮食生产连年增长，每公顷小麦单产从1700公斤增加到3800公斤，一个长期缺粮的国家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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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许多人尚没有警觉艾滋病的年代，桑卡拉就指出，艾滋病对国民特别是妇女的健康构成严重危害。桑卡拉还非常关注儿童健康。在西非，儿童因病死亡率一直很高。新政府执政后，仅仅用了几个星期，就给全国250万儿童注射了脑膜炎、黄热病和荨麻疹疫苗。
桑卡拉反对妇女割礼的传统陋习，反对一夫多妻。在所著《妇女解放和非洲自由的斗争》一书中，他阐述了关于妇女解放和提高妇女地位的思想。他扩大妇女在政府部门的工作比例，鼓励年轻女性参军。
他曾说，女孩怀孕后，学校将她们开出，而那些让她们怀孕的男人却什么事也没有，这能说公平吗？
布基纳法索是一个以穆斯林为主的国家，桑卡拉本人对古兰经十分熟悉，但是，他执政后坚决反对原教旨主义，认为国家要想现代化，必须走世俗化道路。
对于国民教育，桑卡拉也给予高度重视。如同新中国建国初期的扫盲一样，桑卡拉政府在全国开展识字运动，1983年，新政府执政初期，全国识字率仅为13%，而到1987年，这一比例已经上升到73%。
布基纳法索交通非常落后，为此，桑卡拉修建了多条公路，以及一条连结全国的铁路。在政府组织下，全国种植了1000多万棵树木，以抵御风沙侵袭，保护农田。
在布基纳法索人眼中，年轻的桑卡拉是一个激情四射的演讲家，他的个人魅力也让他颇受外国记者的关注。执政后，为了削减政府开支，减轻人民负担，他把前政府的奔驰轿车卖掉，政府官员只使用雷诺5型轿车，而这种轿车是当时市场上最小的。
桑卡拉不追求物质享受，个人生活极为简朴。在前政府担任新闻部长时，别的官员开车上班，而他只骑着一辆旧自行车。
身为总统，桑卡拉仅领取很低的薪水，每月450美元，比其他政府部长的月薪还要低，被人们称为非洲最穷的总统。他夫人玛丽亚姆工资也不高，两人需要侍奉双方父母和两个孩子，即使粗茶淡饭，也只能维持温饱。
当地天气很热，可是桑卡拉拒绝下属为他的办公室安装空调，他说，老百姓大多数都安不起空调，如果让他在这样的屋子里办公，他会觉得“对那些用不起这种奢侈品的人民有一种负罪感”。
在他于1987年政变中被害后，执掌权力的孔波雷政府向其家属发了一张“自然死亡”证明，政府官员清点桑卡拉的家时发现，属于桑卡拉的主要财产是一幢以分期付款方式购买的平常住宅，在该国属于中等水平，为此，桑卡拉一家还欠下一笔债务；其它财产总计有：一辆标志小车，一台电视机，四辆自行车，一个冷藏箱，和一个坏了的冰柜。
桑卡拉虽然生活简单，但却是一个充满生活情趣的人。除了弹得一手好吉他，他还特别喜欢体育运动，这和他多年在军营生活习惯有关。每天清晨，人们总能看到他在首都瓦加杜古街头晨跑，没有随从，或者一身简单的运动装，或者一身戎装，屁股后面总是跳跃着他的那把左轮手枪。
他把专为军人开设的供给商店改成了面向市民的国营商店，让那些薪水优厚的政府官员每年把一个月的工资捐给公共基金。他把政府部长的薪水调低，禁止官员们用公款雇佣司机，要求政府工作人员穿自己国家生产的衣服，以支持当地的纺织业和棉农。
他甚至裁撤臃肿的政府机构，让一些工作人员转行到工厂和集体农场工作。
非洲国家政坛历来腐败充斥，贪污受贿几乎是难以改变的现象。可是，令世界银行惊讶的是，在桑卡拉担任总统两年后，布基纳法索不仅改变了先前法属殖民时期的国名，它的政界面貌也焕然一新，政府官员中没有任何腐败现象。
然而，桑卡拉在布基纳法索的革命努力并没有持续多久，执政四年后，桑卡拉在兵变中被乱枪打死，他的妻子和孩子在他人帮助下逃往国外。
在解释1987年10月的桑卡拉之死时，曾担任布基纳法索总统长达27年的孔波雷说，桑卡拉的政策威胁到布基纳法索和法国的传统关系，也使布基纳法索与科特迪瓦的关系变得很糟糕。他指责他的前战友“试图谋杀反对者”，压制言论自由。
孔波雷掌权后，全部放弃了桑卡拉推行的经济国有化改造，开始向西方国家和它们控制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靠拢，迅速消除桑卡拉在民众中的威信和影响力。
在孔波雷时代，虽然政府也组织纪念桑卡拉的活动，但是，桑卡拉的支持者通常会单独举行他们自己的活动，以纪念心中的领袖，在他们看来，孔波雷政府的纪念活动是“伪善的”。
每到桑卡拉被害纪念日，人们总能在活动中看到大批青年，这让人相信这样一种感觉：桑卡拉虽然离开了31年，但是，他的声誉依然在这个国家传扬，尤其是那些年轻人，他们怀念那个曾经极可能带领他们“站起来”的桑卡拉。
虽然受到下层民众的热爱和拥戴，但是，桑卡拉的经济政策无疑触动了当时的既得利益集团，这部分人虽然数目很少，但是却掌握着特权和财富。由于桑卡拉的革命措施，这些人再也不能逍遥自在，随意奴役他人，获得额外的财富。
在改造国家的过程中，桑卡拉和民众日益融合，却与有权有势的人渐行渐远。在孔波雷和那些失势的昔日特权阶层眼中，桑卡拉已经成为他们的阻碍。
桑卡拉推崇古巴式革命，他希望他的国家建成一个社会主义共和国。他成立了革命委员会，以保卫革命的果实。但是，反对和憎恨他的人说他是在“图财害命”。
孔波雷自1987年10月上台之后，自任国家元首，也许是从桑卡拉身上汲取了教训，他一直压制任何有个人魅力的对手。他很会鼓噪，说国家经济“一塌糊涂”完全是由桑卡拉一手造成的。他和有权势的富裕阶层打得火热，把政府部长们的薪水恢复到从前水平，这使得他在官僚当中颇受欢迎。
死去的桑卡拉想不到，孔波雷上台后发布的第一个总统令就是购买一架供他自己使用的波音专机，而这笔钱原来是桑卡拉准备用于首都瓦加杜古郊区发展的备用金。
人们说，孔波雷上台后，桑卡拉的政策全部被废除，一切都回到从前，革命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或许，与桑卡拉相比，孔波雷更懂得如何通过与富人勾结以巩固自己的权力，一心想通过革命实现共同富裕理想的桑卡拉，只在位4年便被乱枪射杀，而用铁腕控制政权的孔波雷，却从上台后担任总统长达27年之久，直到2014年10月才被迫下台。
尽管很多人对桑卡拉的死因表示极大怀疑，但是，在孔波雷时代，这是个禁忌话题。随着军政府控制的逐渐弱化，桑卡拉的遗孀玛丽亚姆才得以在2007年回到布基纳法索，参加有关亡父的纪念活动。人们开始在国际组织的帮助下，调查桑卡拉之死的背后主使。
随着调查的深入，特别是当年证人的出现，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孔波雷对桑卡拉之死负有直接责任，但是他背后很可能受到前宗主国法国的指使。桑卡拉是坚定的民族主义者，他坚决反对殖民主义的思想使很多当时的法国政界人士认为，法国在布基纳法索的利益会因此受到损害。
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从不掩饰他对桑卡拉个人魅力的欣赏，但是，他也直言不讳地说，桑卡拉当上布基纳法索领导人并且受到人们的拥戴，“令他浑身感到不自在”。
对于当年的兵变，孔波雷将责任推给一个所谓的“人民阵线”和一个代号“托马斯·桑科”的阴谋家，并且说，他本人当时也差点遭到暗算，但是他侥幸活下来，并最终“替总统报了仇”。
可是，现在随着各种证据浮出水面，孔波雷的这套说辞已没有多少人相信，桑卡拉的家人和一些支持者正在寻找更多证据，以求未来通过法庭追究孔波雷的罪责。
与孔波雷相比，桑卡拉显然是君子，他不愿意相信他的“兄弟”会背叛他。其实，当时的博卡里·卡波雷上尉已经提醒他，掌握军权的孔波雷有可能对他下手，请求桑卡拉逮捕孔波雷。桑卡拉却说：“不，友谊是不能背叛的。”卡波雷说：“但是友谊已经不存在了。”桑卡拉说：“是否背叛友谊，不是由我们决定，还是由他们决定吧。”
有记者问桑卡拉，你觉得自己孤独吗？桑卡拉很坦诚地说，我不被理解。他说，我觉得自己就像骑车者在爬一段陡坡，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初心，我只能奋力向前。
桑卡拉的一生短暂而辉煌。从19岁从军开始，他在军营里度过了15年，在总统的位置上却只坐了四年，被害时年仅38岁。但是，无论是在瓦加杜古的预备军事学校、喀麦隆的联合军事学院，还是在马达加斯的加安齐拉贝军事学院、法国的空降兵学校，他都在苦苦思索，希望找到一条拯救国家的道路，
17年很长，但是，无论在哪个时段里，桑卡拉身上无时无刻不闪耀着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光芒。
作为一个马列主义者，桑卡拉希望他的思想能使他的祖国摆脱贫困，走向富强，因此他对社会主义国家充满期待。1984年9月，他飞往哈瓦那，与他崇敬的古巴领导人卡斯特罗见面。两个月后，桑卡拉来到北京，访问他所向往已久的中国。
桑卡拉被害7年后，孔波雷政府于1994年2月2日与台湾签署“复交”公报，2月4日，中国宣布与布基纳法索中止外交关系。一直到今天，中布依然没有恢复外交关系。
对于自己所推动的革命实践，桑卡拉始终抱着极大的热忱和必胜的信心。他认为，在布基纳法索进行的是一场“人民民主革命”，“视资产阶级为对象，以工农大众为动力”，在反帝反殖民主义的旗帜下，“成为世界革命的继承者，为第三世界人民的解放而斗争”。
虽然桑卡拉在民众中享有很高威望，但是他反对个人崇拜，禁止在大街上悬挂他的画像。有人跟他提过，他却回答说：“布基纳法索有700万个托马斯·桑卡拉。”可是，他的支持者仍然在思念他，有的人穿着印有他头像的体恤衫，有的人的摩托车挡泥板上印着他的头像。
“革命者可以被杀死，但是他们的思想将会永恒。”桑卡拉在一次集会上这样说道。一个星期后，他死于孔波雷指使的政变军人的枪下。
在桑卡拉担任国家元首期间，“为人民服务”是全国革命委员会的座右铭。对于自己的归宿，桑卡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希望将来的人们能这样记住我：我的生命对于人类是有益的。”
在首都瓦加杜古的达格诺恩墓地，桑卡拉的墓和其它墓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在生卒年月上，出生日期写着1949年12月21日，而死亡日期则每年都会变。他的支持者们希望他还活着，宛如今天，桑卡拉依然和他们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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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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