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19年前，中国军机“误炸”了美国大使馆……
时间过得很快，当再次从照片上看到那座被炸毁的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看到美国驻中国大使馆门前愤怒的抗议人群，你会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19年。
照片上那些高呼口号的悲愤的青年人，如今已人到中年，而那三张当初被抗议者举在手中的照片上的人——三名在轰炸中失去生命的中国人，也已经离开这个世界19年了。如果他们还活着，邵云环应该是67岁，许杏虎50岁，许杏虎的夫人朱颖47岁。
中国人当时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一国大使馆是国家主权和尊严的象征，居然被导弹炸成一片废墟，而且是中国大使馆，而且是被美国人炸毁的。
我至今仍记得当时电视台说，稍后有重大消息发布。我想，中国人会报复吗？或者会发生军事冲突？事实上，也只是某高层领导出面，表情很沉痛，以沉重的语气进行了一番谴责和抗议。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是幼稚得可以，或许是被愤懑冲昏了头脑。怎么可能引发军事上的冲突？我们能做什么？不要说，美国人始终强调是“误炸”，是因为“技术上出了问题”。
2004年，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自传《我的生活》出版，在书中，他提到了他主政白宫时发生的炸馆事件。
“5月7日，我们遭受了战争中最糟糕的政治挫折。北约轰炸了驻贝尔格莱德的中国大使馆，炸死三名中国公民。我很快了解到，炸弹击中了预定目标，但那目标是依据中央情报局过时的地图确定的，中国大使馆被错误地认定为塞尔维亚政府的用于军事目的的建筑。这种错误是我们先前一直努力要避免的……”
对于当时的心情，克林顿说，“我目瞪口呆，对这个错误深感不安”。他向当时的中国领导人打电话道歉，开始中国领导人不接，后来接了。克林顿反复表示歉意，说他相信中国不会相信美国会故意炸它的大使馆。不过，克林顿说，中国很难相信，美国这样一个技术先进的国家会犯这种错误。
我想，直到今天，大多数中国人也很难相信这是一起“误炸”。数年前，曾接替尚慕杰出任美国驻华大使的普里赫回忆说，曾向一位中国朋友详细解释北京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是怎么被误炸的。那位中国人听了半天，然后说： “我差点儿就相信你了。”
对于大使馆被炸原因，有多个版本，美国的“误炸”说只是其中一个，其它几个来自中国和西方媒体的推测则是美国人“蓄意为之”，至于原因有多种解释。当然，真正的缘由在美国人那里，其它的都是推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美国人真的把中国大使馆炸了。
用导弹攻击一个国家的大使馆，这在一般人的思维定式里是很难想象的，因为这几乎等同于宣战。况且，被炸的是中国，中国那时虽谈不上强大，但也是有分量的国家，并且是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
不过，美国人是坚决不承认的。美国之音曾报道说，使馆被炸时，五角大楼一些高官和家人正在参加一个户外烧烤餐会。这时候惊闻在贝尔格莱德出了大事，于是官员们赶去上班，了解和处理危机。
美国之音的逻辑也很有意思：“由此可见，当时这些高官对此毫无准备。而按理说，轰炸大使馆，可以被看作变相宣战或者不宣而战，可能招致反击。假如真有高官蓄意而为，那么在攻击时不应该严阵以待，坐镇办公室，以应付危局吗？”
说这话的美国人，一定不知道中国有句成语叫“贼喊捉贼”。
如果说不是“误炸”，美国人是如何下决心的？这是一个让很多人困惑的问题。不过也有人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们相信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和世界上其它国家，甚至包括俄罗斯这样的军事强国，并不一样，很多时候，你必须承认这样一个事实：美国人的胆子的确够肥。
当然，美国国力和军力强大，别人不敢干的事它敢干，这不难理解。但是，有一点也必须看到，美国人的骨子里有一种冒险精神，很有点像中国生意人所说的“富贵险中求”，他们似乎总在想：试试吧，结果会怎样呢？
于是，我们就可以设想，换了中国，如果空中那架军机是中国的，地面上的驻某国大使馆是美国的，会发生什么？中国军机会发射导弹吗？
毫无疑问，答案是否定的。一是中国人心软，下不去手，二是中国没有这个胆量，美国人知道的国际法常识我们也知道，向一个国家的大使馆发动攻击，无异是在宣战。我们怎么可能这样做呢？
可是，我们还是需要再进一步假设，如果中国军机真的向美国大使馆发射了三枚导弹，把美国大使馆贯穿了，而且炸死了三名美国人，结果会是什么？
抗议是必须的。依照美国人的性格，恐怕不用等到我们的道歉，美国人就会主动跳着高要中国人道歉。赔偿也是必须的，不是美国人缺钱，是咽不下这口气。经济制裁也是可能的，甚至其它的惩罚措施也会跟上来。不过，中国那时虽然还不富，也不强，但是顶还是顶得住的。
再接下来还会有什么？没有了，到此为止了。美国人会不会把航母编队开到中国附近，一字排开，向海湾战争对付伊拉克那样，导弹如雨点般地飞向北京、上海或者广州？放心，放一百个心，绝没有可能。
不是说中国有核武器，美国不敢，核战打不起来。即便是常规战争，美国也不会因为使馆被炸就同中国开战。
所以，就看谁在前了，先动手的就是炸使馆，另一方就只能被炸和抗议。美国炸了，中国抗议；中国炸了，美国抗议。
问题只在于，中国是不会先动手的，而美国偏偏是可以先动手的，那么结果只能是美国的军机在贝尔格莱德把中国大使馆炸了，中国青年学生到美国驻北京大使馆门前游行抗议，喊口号，朝使馆外墙上扔墨水瓶。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个勇者或许有些冒失，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勇者胜出的概率往往是比较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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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就是一个例子。仁川登陆之后，美军把朝鲜的军队拦腰截断，歼灭被围朝军，将溃退中的朝军赶过三八线以北。这时，北京开始高调发声，美军不得越过三八线，韩国军队过三八线可以，但是，美军若过三八线，中国必须要管。
杜鲁门总统叮嘱麦克阿瑟，如果要过三八线，必须确保中国和苏联主要部队不出动方可。麦克阿瑟考虑后作出决定，美军越过三八线，追歼溃逃中的朝鲜军队。
麦克阿瑟的这一举动被普遍认为是鲁莽，可是，如果观察当时中国的情况，劳顿的军队和破败的经济，麦克阿瑟作出中国不会出兵，甚至不敢出兵的判断并不过分。既然如此，那么身为联合国军总司令的麦克阿瑟的这一决定也可以被认为是勇敢的。
可是，中国还是出兵了，而且给予美军迎头痛击，转瞬之间，向北追歼变成向南溃退。从三八线开始的战争，三年后又停止于三八线。
是麦帅鲁莽吗？不尽然，更准确地说，有勇气的麦克阿瑟遭遇了比他更有勇气的中国开国领袖。
这就是典型的狭路相逢。当勇者和勇者相遇时，获胜的往往是更有勇气的一方。从各方面条件看，在由朝鲜内战引发的朝鲜战争中，中国的勇气压倒了美国的勇气。
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是又一个例子。冷战之后，世界大致同意这样一种设想：通过武力吞并它国领土已经不可能。但是，俄罗斯总统普京却打破了这种设想，因为一切皆有可能。
克里米亚半岛战略位置重要，是控制黑海的要冲。前苏联时期，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从俄罗斯划给乌克兰，没想到在苏联解体后，却成为俄罗斯的心腹大患。2004年，乌克兰发生橙色革命，新上任的总统尤先科的亲西方立场令俄罗斯感到不安，甚至开始为驻扎塞瓦斯托波尔港的俄黑海舰队前途担忧。
2014年乌克兰陷入内战，亲西方派和亲俄派大打出手，克里米亚危机爆发。普京以保护俄罗斯人和俄军事人员为由，果断出兵克里米亚，并随后促成克里米亚公投，克里米亚在脱离俄罗斯60年后再次回归俄罗斯版图。
俄罗斯准备对克里米亚下手时，乌克兰政府也希望北约能够干预，但是，北约态度暧昧，对俄罗斯的警告只停留在口头上。而俄罗斯却实际出兵了，美国和欧盟能做的也只是对俄进行经济制裁。经济制裁带来的压力的确让俄罗斯很难受，但是无论如何，克里米亚这个战略要地已经在俄罗斯手中了。经济上受点罪，俄罗斯人也认了，他们并没有因此怪罪普京，相反认为普京的决定是对的。
可是，从军事层面说，北约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新组建一支据说是用来对付俄罗斯的快速反应部队，在保加利亚、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波兰和罗马尼亚几国之间轮流驻防，增加一些驻欧军费外，也再没什么对策，只能看着俄罗斯黑海舰队高枕无忧地驻扎在如今属于自己的港口了。
反过来说，如果普京是个胆小之辈，被美国和其盟国唬住了，那克里米亚半岛就回不到俄罗斯手里了。如果乌克兰未来加入了北约，克里米亚就会驻扎上北约军队，那对俄罗斯来说不啻于一场噩梦。
虽然北约始终没有放弃军事包围俄罗斯的打算，但是，2008年的俄格战争和2014年的克里米亚危机，都让北约清楚意识到，普京在关系到俄罗斯重大安全问题上是敢出手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吓阻了北约，至少使北约在拉拢东欧国家包围俄罗斯时会有所忌惮。
如果说克里米亚是俄罗斯人的例子，那么南海就是中国的例子。曾几何时，南海乱象纷呈，中国在南海资源保卫战中可以说十分被动。随着中国力量的增长，更确切地说，是随着新任领导人的魄力和勇气的展现，中国在南海加快了动作，通过黄岩岛角力，特别是2014年3月开始的南沙填岛工程，随着南沙最大的三岛填成，三大机场也相继竣工，中国在南沙真正站稳了脚跟。
对当初中国“种岛”，美国人也是十分火大，甚至向中国发出警告，称南海填岛非法，并且派军舰到南海展示武力。可是，中国没有退缩，没有惧怕，现在不仅岛填好了，机场修好了，甚至还有了相应的军事设施和相关武器系统，美国人又能怎么样呢？当然也只能看着，就这样了。
如果情况反过来，美国一发声，中国就不敢动了，那结果就是，岛上的机场没有了，对南海的控制和资源保护谈不上，甚至乱象会比从前更加加重。菲律宾会跟中国说软话，甚至想抱中国大腿吗？说不定还要在美国的指使下对中国进行新的捣乱呢。所以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是一句经典名言。
当然，勇者是勇敢的智者，并不是莽汉。像伊拉克前总统萨达姆那样，自身没有杀手锏，在美国人已经发出严厉警告时，还在接见群众时在阳台上单手举着步枪向美国人示威，以及像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那样，轻信于时任英国首相布莱尔的一句“亲爱的穆阿迈尔”，没有像我们的邻居金正恩那样，扎扎实实地搞国防建设，最后结果只能是这样的：萨达姆被送上绞架，卡扎菲被乱枪打死。
简单说，萨达姆和卡扎菲，既没有和美欧较量的实力，也没有和他们较量的智慧，所以他们断送身家性命是必然的。
而中国和俄罗斯则不同，在这个实力水平上，与美国以及西方强国博弈中，更多地是比勇气，比智慧。一味搪塞是说不过去的：俄罗斯军队摆在那里，不是每个总统都敢把它派去克里米亚；工程人员、大型设备都摆在那里，也不是随便一个领导人都有勇气去南海填岛，更别说在上面修机场、建雷达、安装武器系统了。
必须承认，任何时候，人都是第一重要的元素。英雄不是必须得下水捞人、火中救人，会议桌旁的领导人中也有英雄。是英雄就不同于一般人，否则为什么要向英雄学习，我们自己相互学习不就完了？
说到勇气，就不得不说到美国总统特朗普。同样是执掌白宫，特朗普就比奥巴马敢干。很少有美国总统敢像特朗普这样多面出击：在叙利亚和俄罗斯干，在朝鲜半岛压制平壤，同时又跟中国打贸易战，打压中国高新技术企业，同时又和台湾瓜葛着。只不过，现在的情况还只说明特朗普敢干，却不见得会干：如果能把别人震住，达到自己的目的或有所斩获，那叫勇气，否则，如果唬不住别人，反而被人家打回去，那就只能说是蛮干。
特朗普与台湾的关系值得注意。从通过《台湾旅行法》，到传说中的美国海军陆战队进驻美国在台协会台北办事处，再到不久前签署的2018财政年度国防授权法案，特别是其中增加的新内容，即“美国政府应该考虑美台军舰重新相互停靠的适当性与可行性”，不难看出，特朗普政府比前几任美国政府胆子大了许多，在台湾问题上有蠢蠢欲动，甚至试探底线之势。
事情很明显，台湾军舰有多大可能跨越太平洋到美国港口停靠？所以，国防授权法案中的这一条内容，显然就是为了给美国军舰停靠台湾港口开绿灯。毫无疑问，这是严重违背中美三个联合公报的原则精神。对此，中国驻美公使李克新就已经发出明确警告：“美国军舰入台那天就是，解放军武力统一台湾之日。”
现在都是口头上，也是在试探对方。美国敢说想让自己的军舰停靠台湾，这是需要些胆量，中国以“统一台湾”作回敬，这就是勇气。不排除美国这是在耍手腕，虚晃一枪，以一个没有胆量做的事情为底子，将来以此为条件向中国讨价还价，但是，如果美国军舰真的到了台湾，中国能不能兑现“美国军舰入台那天，就是解放军武力统一台湾之日”，那就真的要看，我们的警告只是口头上说说，还是在玩真的。
也许有人会说，美国军舰不会到台湾，只是说说而已。可是，以往的经验告诉人们，美国这个国家很多时候不按常规打法，在扩张自己利益时，它常常敢于走险棋，经常是说话算数。
我们不希望美国军舰来，这只能自己在家说说而已，不能让美国人知道，因为那样的话，把希望寄托在美国畏惧于我们的警告而不敢来上，那么我们就已经未战先输了，如果这一点为美国所确定，那美国的军舰就极有可能会来。所以，中国传达给美国人的信息必须是，来了就必须愿赌服输，接受来的结果。
这就是“敢战方能言和”，说到底，就是勇气的较量。
对美国应有准确的判断，美国敢于和俄罗斯在叙利亚死磕，敢于向中国挥动贸易保护主义大棒，敢于在台湾问题上不时拨弄几下中国的龙须，说明它是有底气的。看到美国贸易代表团拿着“战书”到北京谈判，并且上来就让中国“割地赔款”，这说明什么？说明美国觉得，这个世界在当下还是不能违反美国的意志，至少在美国“震怒”时，一切国家必须顺从它的情绪。
我们可能设想这样的场景吗，我们中国的贸易代表以相同的姿态到美国去“兴师问罪”？质问美国人为什么在高技术产品领域卡中国？显然没有这种可能。因为我们毕竟还只是在追赶美国，在逼近美国，并不是真的与美国已经平起平坐了。即便我们去美国，也只是应招，因为事情是美国先挑起来的。
通常说，挑事者需要更大的勇气，但是挑事者未必能坚持到最后，如果挑事者最后没能抗得住，反被对方整肃了，那就叫咎由自取。
所以，美国现在的种种作为，是在警告中国，也是在世界表明：虽然中国正在崛起，或者像许多人所说的那样已经崛起了，但是，这个世界的老大还是美国，还是要按美国人规则办事。
可是事物总是充满矛盾，现实情况是，中国是不肯低头的，特别是在核心利益问题上。从大趋势上看，中国是挑战者，但在技术层面，美国却成了挑事者，这就是目前的格局，说明中美之间的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化，就像国际问题学者金灿荣所说的那样，“美国人过去的幽默感没有了”。
但是，中国也必须清楚，美国也不会轻易低头，如果美国的权威被挑战了，那美国还怎么在世界上“收保护费”？因为中国在南海坚定填岛，宣誓主权，南海周边的形势已经发生微妙转变，这种转变美国看得很清楚，它当然不希望同样的变化也出现在其它地区，甚至它的西方盟国中间。
就像《水浒传》里的那段经典：要么是武松也交保护费，或者躲着走，要么是武松醉打蒋门神，彻底镇服这个街霸，二者必居其一。中美之间现在就很像这个故事。
中国是不会“误炸”美国大使馆的，但是做一下假设，我们就能看清很多问题。就像在南海，很多周边小国觉得中国或许被美国震住，黄岩岛就那么的了，南海就那个样了。可结果中国还是把岛填了，于是局面就完全改观了。其实，当年在朝鲜，麦克阿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错了；在越南战争期间，中国划下了北纬17度线作为红线，结果证明中国的判断对了，美国人始终没敢越线。
国家之间的博弈，利益之间的较量，其实从来都只有六个字：实力，智慧，勇气。19年前，我们的确是实力欠缺，而现在，中国需要的则是智慧和勇气，或许勇气的成分更多一些。
三位中国公民，两名记者和一名年轻女性，在1999年5月7日的导弹攻击中失去了生命，他们的消逝和那座被炸塌的馆舍一样，让一个大而不强的国家看到了自己的不足，开始了卧薪尝胆的追赶，直到有了今天这个局面。
回顾19年前这起震惊世界、惊醒中国人的大事，我多少觉得，他们三人的牺牲，是他们作为中国人，为这个国家做的最后一次贡献。当然，这是他们自己当初所无法预料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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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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