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劫后余生的深刻教训：“偷吃”只会自取其辱
中兴被释放了。释放地点：白宫胡同派出所。
美国人用自己的国内法指着中兴的鼻子说，这回放你一马，一切照我的要求办，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伟大的中兴公司就这样躲过一劫。按照美国商务部要求，中兴必须满足以下条件：支付10亿美元罚款，另将4亿美元保证金交第三方监管；在30天内更换中兴董事会和管理层；美方对中兴的现场检查不受任何限制。
美国商务部长罗斯
这是个什么东西？新华社的消息称之为“新的和解协议”。可是对中兴来说，没有任何还价余地，“和解”二字从何谈起？我们国内不是有很多整改吗？这就是美国人替我们整改中国的高科技企业：罚款，再加内部整顿。
在相关报道的留言栏里，网友使用最多的词是“丢人”和“耻辱”。的确，不知中兴人收到这样的“和解协议”是什么感觉。我想，只要是中国人，都会被协议中的规定深深刺痛。毫不夸张地说，它让很多人想起了一百多年前。
巨额罚款，公司管事者卷铺盖走人，自家场子给人家随便检查。这叫什么？说辱公司会不会感觉太过轻松？还辱了什么大家心里明白。
这些年，我们确实取得了很大成就，这是事实。但是，中兴这一劫来得正是时候，不然，我们中的许多人还不知要飘飘然到多久。我们拍了很多片子，歌颂成就，鼓舞民气，这都没有错。但是，面对中兴这件破事儿，会让人觉得我们一定漏拍了什么。
冯小刚18年前拍了一部《一声叹息》，他的格局注定了他只能在婚外恋这个主题里转悠，他不可能想到高科技产业，更不懂芯片。但是，这部早产电影的片名的确应该献给中兴。
罚款就不用说了。10亿美元罚款，外加4亿美元保证金，这是个什么概念？根据中兴通讯2017年全年业绩报告，中兴营业收入为169亿美元，净利润为7亿美元。按照美国的惩罚条款，中兴两年的净利润都要上交给美国人，这两年，等于全体中兴人给美国当了打工仔。
中兴董事会和管理层在30天内换人，这说明什么？中兴谁掌管得美国人说了算，换言之，美国就是中兴的组织部。
至于第三条，对中兴的现场检查不受任何限制，就更让人无地自容。据美国商务部长罗斯说，美国将派合规小组进驻中兴，这一时间将长达10年。
机场安检大家都经历过，把背包放到传送带上通过扫描，经过安检门，甚至让海关人员拿着小棒子在身上和裆部划来划去，这都可以。一来为安全，二来谁让咱想去黄石公园看景呢？可是，如果关哥关姐说，把裤衩脱了，光着屁股通过安检门，你能答应吗？绝对不能，即使美国再美也不去了，因为受不了这个辱。
可是，中兴必须答应，因为它要活命。美国人要它光着身子搞高科技，它只能答应。这种“和解协议”是耻辱，殷一民和他的员工当然知道，但是他们只能咽下去。
中兴现在没有资格责备美国人，它只有资格进行自省。据悉，在与美国商务部签署“和解协议”后，中兴通讯给全体员工发了内部信，要求全体员工吸取教训，并切实问责，防止今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
美国的严厉惩罚，再加上中兴的内部反省通知，真是让国人憋屈到家了。这不就是1993年“银河号”事件的科技版吗？当年曾经参与处理“银河号”事件的著名外交官沙祖康，在面对央视采访时连说几个“窝囊”，他的意思是，我们技不如人，窝囊也得忍着。
今年是2018年，距离“银河号”事件已过去四分之一个世纪，没想到的是，中兴让中国人再次尝到“银河号”的滋味。不知沙祖康对中兴事件有何感想？猜想，应该还是连说几个“窝囊”，外加几个“没想到”。
很多人在责怪中兴时，最常用的词是“契约精神”，即中兴违背了与美国人的约定。中兴从美国进口的芯片是美国政府管制的高科技产品，按照与美国公司签订的书面协议，这些产品不得出口到受美国政府制裁的国家。中兴把含有这些产品的设备卖到伊朗，就违背了它与美国公司签订的书面协议，也就是说，中兴违约了。
可是，实事求是地讲，书面协议中的这种规定是霸王条款。按照物权法，中兴从高通等公司购买了芯片，就获得了这些芯片的所有权。所有权具有绝对性和排他性，所有权人具有占有、使用、收益、处分四项权利。这是基本的民法理论。
然而，按照中兴与美国公司的书面协议，中兴名义上购得了美国芯片，但实际上其对这些芯片的所有权是残缺的，不完整的，也就是说，这些芯片即使到了中兴手中，中兴也不能完全说，这些芯片是我的，因为，中兴的处分权已经受到限制，比如，不得将含有这些芯片的设备卖给伊朗或朝鲜。
如果以民法所有权定义看，中兴人再看到这些芯片，会不会心生一种怪怪的感觉？这些芯片是我的，同时又不是我的，这种滋味才叫一言难尽。
霸王条款的魅力就在于，它霸道，让你别扭；可是它又甜美，让你上瘾。中兴跟美国人签书面协议时，难道不知道其中有让人难受的地方？当然知道。协议条款是霸道，但是呈上合同的美国人却不可以简单地归结为霸道，至少，高通它们没拽着殷一民等中兴高管的手往协议上按，非要中兴签这份协议吧？协议为什么生效了？还不是中兴自己签了字？
当然，你可以不屌美国人，不买高通的芯片，可是国内又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思来想去，还是喝了美国这壶蒙汗酒吧。后来和伊朗人做生意，暴露了，发生“酒驾”了，美国人拿着协议打上门来，中兴就是觉得比窦娥还冤，也得把泪憋回去，这就叫愿赌服输。
霸王条款，契约精神，就这样通过美国人的“高屋建瓴”，中兴人的“暗度陈仓”，如此完美地结合到一起。就像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片尾曲所说的那样：协议里的霸王条款，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生意中的契约精神，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协议中有霸王条款，但是，含有霸王条款的协议却是中兴自己签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我的一位朋友很喜欢日本，每年去几次都不解馋，觉得日本哪儿都好。问她去美国吗，她说美国不如日本好，糙。美国糙吗？我只知道，要论技术创新，美国如果说自己是第二，本该排第三的国家，会很自觉地把自己挪到第四位，美国就是这么牛，其他国家和美国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美国人不仅技术厉害，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不信来看看在中兴事件上美国人是怎么耍的。特朗普开始说要断了中兴的口粮，禁止美国公司向中兴出售芯片，时间长达7年。吓人不？中兴尿没尿我不知道，反正国人觉得，特朗普做得这么绝，中兴恐怕要够呛。其实，美国制裁中兴，自己也会搞得伤痕累累，中兴死了，美国的供货商也好不到哪去。美国的初始招式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豁出去了！
可是没多久，趁着中美贸易交锋，特朗普口风一转，开始怜惜起中兴人来了，为中兴人的下岗问题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于是中兴觉得有希望了。直到现在，中兴再次在美国人准备的“和解协议”上签了字，该罚款罚款，该整顿整顿，同时，美国高新技术合理使用纪检小组马上就要入驻。中兴复活了。
可是，美国人的伤疤在哪儿呢？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啥都摸不着。
吓了中兴一道，恶心了中国一下，美国又赚了一笔，自己的公司毫发无损，这还叫不会做生意？如果这也算糙，我想，世界人民都想糙一糙。这糙得多过瘾！
自从中兴出事之后，是非判断、价值取向就乱成一锅粥，加上夹在中美贸易战的大浪中，人们莫衷一是：特朗普狠吗？中兴冤吗？中国高科技产业乃至整个制造业，是否让中兴当了炮灰？
有一点需要修正，那就是在很多国人埋怨、责备、批评中兴的时刻，有一种来自中兴内部，以及电信产业内部，所谓行业人士的声音，指外界拿中兴是问不够公允，其理由是，不能拿掌握全产业链条来责备中兴，甚至认为也不能一味责怪中兴没有核心技术。
中兴的苦衷，明白的国人都知道。也没有人要求中兴掌控全产业链条，大家都清楚，中兴实际上是为中国高科技产业顶了雷，因为特朗普有他的打算，他要找一个打一下就会痛到骨髓的产业巨头祭旗，中兴不幸之中成为这个祭品。说得更明白些，特朗普不是存心要整治中兴，他是被中国弯道超车的势头逼得坐不住了，要围堵中国，要打掉雄心勃勃的“中国制造2025”。可以说，因为“中国制造2025”的出台，中兴必定要遭此劫难，即便中兴躲过了，另外一个中国企业也躲不过。
可是，有的业内人士以所谓别人“外行”来堵批评之声，是不是让人觉得别扭？是不是有些推卸责任之嫌？这很有点像超速被交警拦下，超速司机为自己辩白：刚才城里堵得一塌糊涂，我要赶飞机去北京开会，你不知道那个会有多重要！这是理由吗？无论你处于产业链条哪个位置，也无论核心技术的外延到底有多大，你用的是美国芯片吧？你跟人家签了协议吧？你做了违规动作吧？你被人家抓到把柄吧？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就像上面这个例子，你要去开的那个会到底有多高科技别人是不懂，但是你在路上超速了，交警测得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委屈？特朗普是孙子，但是中兴也没有做成君子，至少在具体商业行为上违约了。特朗普再黑社会，他也要拿出证据来。当人证物证俱在的情况下，辩驳、搪塞和推诿都是没有意义的，那是个霸王合同，可不也是自己签的吗？要埋怨，只能埋怨自己的手不争气，它非要往那个签字的地方凑合。
还有人说，特朗普违背了自由贸易原则，其实，这无关乎自由贸易，这是梁山排座次的问题。对美国人来说，同维护美国一超地位相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是附属的，都是可以放弃的。况且，这种原则并非从特朗普开始，与其前任相比，特朗普唯一的不同不过是他开始玩真的了，开始出狠招了。
面对美式霸王条款，要么穷人立志，要么君子守信，中兴式“偷吃”只会自取其辱。这是中兴人应从这次死里逃生中总结出的最大教训。
当前些日子中兴问题出现转机时，有行内人就说这是好事，不管条件多苛刻，只要能恢复运营就好。可见，中兴的生死确实攥在美国人手心，这个时候还谈什么自尊心？能够知耻而后勇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据说，中兴在下发给全体员工的信中说，一旦拒绝令解除，中兴通讯将快速恢复正常经营。信中承认，此次拒绝令的激活给公司造成巨大损失，公司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下一步该怎么办？道理明摆着，那就是核心技术。中国领导人早就指出：核心技术是国之重器， 核心技术受制于人，是我们最大的隐患。道理明白了，就要去实干，老想着受辱的事无济于事。现在，美国人的蒙汗酒又喝上了，但是喝现成的是要受气的，中兴人有没有想过，14亿美元如果花在技术创新上，中兴能走出多远？
但愿美国人的这顿当头棒喝能打醒中兴。交学费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受了胯下之辱，却仍不知卧薪尝胆。希望殷一民，中兴人，和中国的其他高科技企业，能真正从这次教训中领悟到该明白的东西。
说特朗普阴狠？可是盗亦有道；觉得中兴委屈？别忘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认真汲取教训之后，就该考虑如何扎扎实实地走好下面每一步。在关键的核心技术上练好内功，美国要想再找茬，就不会那么容易。反之，还是可能会有麻烦，因为特朗普从来就没答应过他只狠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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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枫叶君， 前新华社资深编辑，驻外记者，所著长篇小说《移民》在精致小号（ID: lovejzxh）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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