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影专访:蒋婷,热血路上,探索好莱坞工业制作的秘密
引言
电影设计师
本期采访邀请到了有过好莱坞从业经历的美术指导蒋婷,来向大家分享自己在影视美术指导这条路上求学、工作的精彩故事:“我喜欢这个,我可以干这个。”
蒋婷
本科:
中国美术学院 影视广告专业
研究生:
查普曼大学道奇电影学院 影视美术制作
参与项目:电影《大鱼海棠》、纪录片《创新中国》、FX网剧《玛雅帮》
具体从事过的项目
虽然不是动画专业,但我有些绘画基础和兴趣,也曾经为传媒同学的毕设上过色,然后通过B&T的招聘测试就去工作了。其实剧组为了设定做了大量调研的工作,还专门去土楼拍了大量的照片。但时间特别紧张,我只是简单的了解了电影的世界观设定。画风和笔触为了保持一致,会组织看导演张春做范画,有时也会返工,每天的工作高度紧张,但是公司氛围很好,大家相处很和睦,公司阿姨做饭很好吃。可惜没有工作很久,我的研究生课程就要开始了,所以之后就离开了。
3. 电影美术制作设计 Production Design专业的研究生 (以下简称PD)
紧接着我去查普曼大学道奇电影学院攻读研究生。学校课程非常紧张,往往是由不同专业的同学组队一起完成一部片子。我们班当时只有4人,几乎一个美术指导要负责几个片子的美术设计和制作,而且我基本接的每个片子都需要搭景,已经有点分身乏术,所以在学生时期做的外面的工作比较少。
查普曼大学道奇电影学院
印象较深刻的是毕业后一年的OPT(Optional Practical Training, F1学生签证学生毕业后有一年在美国合法居留工作的时间)。我曾在学校里当过助教,跟学长学姐们联系较密切,之前毕业的学姐在工会所属的片子里工作,推荐了一些工作机会,我投递了简历和作品集,就有人给我打了电话。所以非常幸运的收到了福克斯的FX网剧MAYANS MC season1(玛雅帮 第一季)的工作邀请。
《玛雅帮》工作经历
背景介绍
不光因为我是留学生,美国本地的学长学姐也对要维持工作状态和保持学习上升状态有相当的压力。虽然到现在也因为影视技术发展,不停会产生新的职务,但是从低到高,一定是会有一个过程。
Art Department Structure 工业基本构架 美术部门
工作内容
印象深刻的三点
影棚与主场景结构搭建
模型方便寻找机位
通常好莱坞的剧集在提前两个月筹备完主要场景以后,就开始边写边拍。对门的编剧们就常来美术办公室来找灵感,几天前听说过的点子可能就会在后几集的剧本里见到。导演,摄影,灯光也常来美术办公室用模型找机位,画故事板,提出拍摄困难和限制,提前做好拍摄准备。当时影棚也在美术办公室附近,所以拍摄间隙也会有演员来美术办公室来串门,汲取这个世界设定和人物设定的营养,辅助自己表演。
主场景内景
紧挨着美术办公室的是戏用道具部门和陈设部门,他们也有自己的贴满的墙,来美术办公室交流问题是常态。所以在美术办公室就可以看到这个剧集和故事发展的有机过程。这种”沉浸式“的办公方式极高的提高了大家达成共识的效率,大家关心的事情就是如何讲好这个故事。
3. 来自Marco的叮嘱
故事里的玛雅帮派的主屋有一道院子里的大铁门,上面需要有他们作为代表的玛雅形象的面具,我自告奋勇的做这个设计,Marco看完后把原稿打印出来放在办公室里,他说他很喜欢,但是这个放在这里不合适。从他们的个性与实际出发,他们就不会设计出这样的门。他告诉我:
“We are not artists.”
我们不是艺术家。
这也曾是我的迷思,设计不光需要好看,还要符合人物与剧情,否则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电影美术的设计只能服务于故事。
地下处决室场景(搭建)
你开心吗?因为这是一切。
不管在哪个部门哪个职位你可以看到大家对自己的工作都抱着极高的热情,他们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找到乐趣所在。我们每周都有Donuts Friday(多拿圈周五),即周五的早餐茶歇是多拿圈甜点,周五的下午是BeerFriday(啤酒周五),他会在每个周五下午给美术部门开个周总结小会,每人来一杯啤酒,闲聊一番。工作日的午餐大家一定要离开办公桌一起围在小餐厅的圆桌上吃放,除了工作什么都能聊。不管主动或者被动,用尽一切办法爱上你的工作,这是很重要的事。我听说其他戏的美术部门没有我们那么幸运,而常常这些朋友们也就很快转到其他戏了。
学习经历
发现自己的兴趣
硕士求学阶段的经历
本科期间我其实吃了不少纸上谈兵的亏,所以研究生一般都选择需要搭景的制作,而这些题材一般都是些科幻或者奇幻类型。可把自己累惨了,我认识的所有朋友都来棚里给我刷过墙,搬过道具。不过我觉得这个算是非常好的锻炼。其实在求学时期就是给你机会多犯错,然后你得到反馈说这个可以,那个不行。到真正去工作的时候你就会心里有数一些。
假期的时候会我常常开车去洛杉矶,那边附近也有很多电影学院,或者有电影专业的学校。而且总是缺少美术设计,你就有机会跟他们合作,做很多不一样的事情,交流一下每个电影学院不同的风格之类的,这些也都蛮有趣的,我们合作的一些短片也有的进入了电影节。
部分学校作业
第一次搭景
第二次搭景
第三次搭景
最后一次设计场景模型+搭景
周围同学的学习方式
研究生时期大家都是带着目的性来的,外国学生尤其明显,因为他们很多人要自己负担不便宜的学费,如果他发现自己学不到什么东西,或者觉得自己跟学校跟自己的理念不合,即使再好的学校,他们也会选择转学,或者先去做其他的事情。所以你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已婚的人士,退伍军人,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的职业者,甚至年纪比较大的人来读研究生。
同学们的目的性很强,也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动性也就强很多。你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很容易被感染的比较主动。而且学校也很大力度去支持这样的行动,因为学生相对少,你也能得到及时反馈,弯路就会走的少一些。
难忘经历太多了
因为我们影视美术专业人太少了,所以除了自己课程,还要跟其他系同学合作完成片子,熬夜是家常便饭。最难忘的就是大家的互相帮忙吧,帮扛过景片道具,卸过卡车的朋友都是革命友情,到最后你忙到眼冒金星手脚发抖,发现你的老教授都来影棚帮你补墙的时候,你就觉得这一切都值了。我们这一届只有四个女孩,上一届的也都是女孩,所以在半夜赶作业的时候也会在教室开着投影放着迪士尼经典大片来大合唱提神,这也算是个乐趣吧。
垃圾场回收景片We did it!
我的导师John Chichester做过加勒比海盗, 星战,蜘蛛侠,黑衣人2,等等,也是在行业内非常厉害的人。他跟妻子度蜜月时来过扬州的瘦西湖,被中式园林迷住了,所以对中国有相当的偏爱,走进他的办公室你就会看到一张全景的瘦西湖照片。John是十分懂得根据你自身的优点和特长来帮助你规划学习的导师,性格活泼像个小孩,但要求比较严格。而对于其他的系会非常保护自己的学生,因为美术指导总是不够用即使其他专业的学生也想让我们多接几个片子。他会控制我们的接片量,保证我们有时间来专注自己的学科。
因为保持曾经的工作习惯,John早上6:30就已经坐在办公室给你发邮件了(从他家到学校要开车至少45分钟),而我听说其他系的老师也都是这样。即使在休息日,你也可以请John来学校帮你看作业。每年毕业季他会在自己家里举办历届师生聚会,给我们更多接触行业信息的机会,帮我们找工作,是个非常可爱可敬的人。
国外硕士教学与国内本科教学的区别
1. 教学模式
本科注重基础学习开发兴趣点,硕士需要深入钻研,学习解决问题的方式方法。这里就查普曼道奇电影学院说一下吧,它虽然是地理位置和名声不如AFI,UCLA,USC,但是因为电影学院很年轻,设备和理念也相对比较新。
赞助人给这个电影学院投入了大量资金与资源,给学生们提供了拍片上的便利。我们有自己的道具库和电视棚,电影棚,剪辑机房,声音棚,设备库等等,所以这也是吸引我去的原因之一。而且这里的大多教授在加州的几所电影学校都有任教过。
学期初的教室 VS 学期末的教室
研究生的课程设置更偏重于实践。PD影视美术专业会在还未开学时就发给你第一份作业任务:“选一首自己喜欢的歌,用图片来将它视觉化表达,并给大家做一个展示(Presentation)”。教授会通过你选的歌和你做的展示来了解你的偏好,你的长项等。以便根据你的特点来给你指导。这种Presentation的训练很有用,尤其是后来工作中,直白有效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在团队中工作很有帮助的。
标准的展示板
大家都很擅长视觉化,从学校到工作,都会大量出现这样的Presentation Board
第一次进到workshop说实话有点惊了,但是很快你会发现这些东西可以很快检验你做的设计有没有用,实际操作跟在纸上画图有什么区别,这只能在实践中才能体会。
这是个标准道具展厅
家得宝和工厂会提供很多免费色板,要刷墙我们常常去拿色卡
2. 课程设置
课程内容
我们专业必修课程涵盖了影视美术制作设计基本理论,世界美术风格对影视美术设计的影响,美国工业美术制作设计的一些历史已经工业分工与架构,手绘或者电子制作设计课程,实体模型制作,透视绘画基础,故事版绘制,置景设计,道具设计,服装设计,影片赏析等。
课程设计会根据行业演进做一些改变,比如说之前的学生有图纸手绘课,而我们因为现在的设计软件普及已经把手绘课取消改成了电脑绘制。其实课程设置跟国内的电影学院课程设置都是很相似的,但是得益于电影学院的工业属性(Industry)和靠近好莱坞地理位置,所以我们得到了很多实践上的训练。
几乎每一个课程都有Field trip(实地教学),根据课程的不同,我们去过工具和木材厂去了解各种工具,到各种道具库(prop house)去了解不同道具的制作和实际拍摄的应用,去各大好莱坞片场去参观他们的影棚和搭建制作,去任职教师正在参与制作的剧集或者电影片场去学习,去博物馆去参观当年提名奥斯卡的设计师作品,去看影响设计理念的展览等等。而因为班级规模小,你跟导师们的交流也会变得非常密切与频繁,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得到及时反馈。
道具蛋糕(左)+戏用灯具,想要什么都可以定制(右)
Field trip(实地教学)
大制片厂的道具库东西相对比较旧,但是他们以曾做过的大片引以为豪 ,图为加勒比海盗陈设
著名的戏用道具库HPR,这里有一整个专为影视用的不伤人道具制作工业链(左)
以历史上世界各地战争为主题的道具库(右)
课程研修形式
研究生一般采取学分制,专业课+选修课形式。选修课的自由很多,你如果对其他科系感兴趣的话甚至可以跨学科选课。我们的课程有两个学年,第一学年结束时,会有在学校举办的汇报展。
第二学年除了学校的汇报展,还有在UCLA的作品展,在这里你可以展示你的作品,接收到行业内专业人士的青睐或者建议,也为你的更快找到工作制造机会,当然还有关于ADG(Art Director Guild美术总监工会)的申请。
UCLA 展的正式名称DSW(Design Showcase West),红幕布的后面就是展厅
每年美国美术工会ADG会举办优秀人才选拔,如果选上,你的作品和简历将有机会登在ADG官方杂志Perspective上。要选上其实有个公开的秘密,那就是你需要有工作经验,最好是属于工会的或者特别专业的工作经验,我的同学们连接两年投递相同的作品,第一年完全没有消息,第二年就选上了,唯一的区别就是简历上多了些专业的工作经验。要是通过别人引荐,你会更快收到工作邀请。
ADG(Art Directors Guild) 主页 这里可以找到Perspective Magazine
每年得到奥斯卡美术制作设计的题名者
会在奥斯卡开奖前一天在好莱坞埃及剧院开分享交流会
实践经历
通常由制片专业,编剧专业,导演专业,影视美术制作设计专业,剪辑专业,声音设计专业、摄像专业等的同学, 根据自己兴趣来选择一个剧本组成团队制作短片。但无论什么故事,我们都需要通过一个Green Light Meeting(绿灯会议),即每个团队需要围绕故事进行准备工作,内容要包含选择演员,重要场景,是否要搭建场景,搭建计划,拍摄周期计划,资金计划等等,直到团队拿到绿灯,才能的得到导师和学院的资源支持进行拍摄,不通过的话就只能做更多准备再次等开会。这些都是保证拍摄的准备工作,而这个教学方式跟好莱坞的拍片体制并无二至,再大的片子也是需要公司的Green light 才能进行拍摄。
为了通过Green Light后完成这个片子,前面有千万件相关的事情要去考虑。是否需要申请学校的棚,跟导演制片交流过后有没有可靠的资金来源支持材料购买来进行场景搭建,搭建的景根据拍摄有什么要求,学校的的道具库和景片会不会跟其他同期拍摄小组起冲出,应该怎么商量分配,搭建周期是多久,需要租用多大的卡车,有多少同学可以帮忙,拍摄中间需不需要改景或者转景,有转景要提前多久去陈设,拍摄完要多少时间来收拾归置,打扫好影棚归跟其他组交接等等。学习过程很苦,收获也会相应变多起来。
申请经历
本科毕业后去工作
出国读硕士
研究生时期会碰到来自世界各地的同学,对于接收不一样的信息是个很好的机会。还有就是多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走出自己舒适圈你会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在选择学校的时候也要考量毕业后能实习的地方,做影视的话还是建议到加州或者纽约,有更多的实习工作机会。但同是电影学院,风格会很不一样。这也要根据你自己的的情况实际考量。后面说申请的时候我会详细一些说。
作品集与选校
当时我是自己做的申请,所以逼着自己去查找了很多资料,这里推荐一本书《Film School Confidential》我的很多问题在这里面得到了解答。不光是影视美术制作,申请影视专业的同学都可以参考,从学校概况到各专业和申请条件都有详细介绍。
本科时的作品
我当时除了申请PD影视美术制作这个专业,也申请了其他两个专业,每个专业选择了几所学校。每个专业都投递了类似但侧重点不一样的申请材料,之后在更多资料收集以及跟各个学校交流的过程中,我对于影视美术制作的兴趣就大于其他两个专业了,所以后来得到的几个offer中我就挑选了现在的专业。如果你也跟我一样举棋不定,可以以这种方法,去发现你真正想学,觉得能让自己受益的专业与学校。
国内外影视行业环境比较
美国环境
回国探索
回国感受到的大环境当然不一样,我也在调整自己适应。中国影视有自己的生态,也有很多可取之处,而美国影视工业的机制也不是单独独立存在的,离开了比较成熟的观众影视消费品味,相对健全的工资与税务制度,专业的制片和公司,各种工会保障制度和好莱坞养老机制等等,这一切都无从谈起,生搬硬套是绝对不行的。
我觉得可以借鉴好莱坞工业,探索出中国自己的影视工业道路。我回国以后看到大家也在慢慢转变想法与做事方式,对于好莱坞方式也不再那么抵触了。因为市场印证了好莱坞工业有些东西还是见效的,包括观众对故事剧本的要求,从业人员对制作上世界观的打造,对制作水准的更高认知等等。有很多前辈已经牺牲生活,牺牲时间精力,牺牲家庭,甚至牺牲健康在为我们铺路。困难当然很多,只要想克服总有办法。
文 / 蒋婷 编辑 / 卫雪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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