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研杰：“代理”爸爸 （小小说）
“代理”爸爸 （小小说）
作者/毕研杰
一天下午，赵民电话中约我晚6点整在“芸芸”咖啡馆见面，还说什么“不见不散”。赵民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市教育局任职。他平时是从不与我开玩笑的，但今天似乎有点反常。
“嗨，搞什么鬼把戏，弄得神秘兮兮的！什么事？你直接说吧！”我电话中大声质问他。
“见面谈，到时你就知道了。”
他仍是卖关子故作神秘，我也不便多问。夕阳西下，我踏着落日余晖应约前往。我和赵民坐在包厢里听着优美的钢琴曲呡着咖啡，但都没有说话。其实我是在等他先说，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赵民神色却渐渐凝重，又轻轻呡了口咖啡才缓缓开了口，说：“我想求你帮个忙，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但时间却不能等！”
“什么事啊，搞这么神秘！我答应就是，咱哥俩还谁跟谁啊！”
“你先不要轻易答应！——你知道我去年曾去山区执教的事，当时班里有个叫李小虎的孩子，特调皮，三天两头和小朋友打架闹事，撕破作业丢掉书籍更是常事，让老师们非常头疼。后来我在家访中才知道，他爸爸在煤矿上工作，在一次井下作业时矿井发生透水事故，他为了掩护工友脱困而和另外的两名工友困死在了井下。当时小虎刚一岁多，他妈妈对他隐瞒了真相，告诉他说爸爸在外地打工，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到时爸爸会给你带很多很多礼物的！本来是妈妈信口安慰儿子的话，但孩子却信以为真，所以，小虎始终坚信爸爸在外地工作，并一直期盼着也耐心地等待着爸爸归来。每当在夕阳下的广场上或小河边有爸爸妈妈一起领着孩子散步时，他总是痴痴地望着，眼里露出羡慕的神色。因此，只要有小朋友说他爸爸死了，他一定会大闹一番，甚至不惜为此大打出手……”
赵民似乎在讲一个很悠远的故事，语气低沉神色凝重。我禁不住问道：“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一位短期支教老师啊？”
“对，当时是和我没有多大关系，问题是现在有了关系。”
“现在？现在你早已离开了那里，即使他有什么事又与你何干？”我问。
“从理论上说是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那孩子不久前出了车祸，现在在医院急救，孩子也许是太想念爸爸了，昏迷中的他只要略一清醒就嗫嚅着喊爸爸。他妈妈怕孩子万一保不住，也很想完成孩子这个未竟的小小心愿，她感到欺骗了孩子！可她又不知道去哪里给孩子找这个‘爸爸’。于是她这才想到了我，才向我求助，问我能不能帮她找一个人临时代理‘爸爸’，哪怕是仅仅一天，以便满足孩子的一个小小心愿！”
“有点意思。”我一听来了兴趣，但也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孩子能不认识他爸爸？”
“肯定没有印象了，他那时才一岁，还不会喊爸爸，已经过去了几年了。”
赵民说完眼睛盯着我看，仍然是一脸严肃。我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你不至于是想让我去临时做‘代理爸爸’吧！”
“当然是你，我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啊！”
“可，可我还没有结婚呢，你别、别开这种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你是我朋友，这次却不只是为了帮我，更是为了帮助一对孤儿寡母，甚至可能是为了——救人！你放心，那儿全县城没有一个人认识你，这件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绝对保密。你这也是在做善事!你想想一个妈妈对孩子的承诺、一个生命垂危的孩子对爸爸的渴盼，你能忍心让这孩子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吗？”
赵民说着还掏出了那封信，并展开递给我看。我接过来，内容不多但字迹娟秀——
赵老师，您好！
您还记得你来支教时的学生中有个叫李小虎的孩子吗？就是那个很淘气，老惹老师生气的孩子，您还曾来我家家访过的。我是他妈妈张丽娟，孩子现在因车祸住院，生命垂危，医生刚刚下过病危通知，可孩子稍清醒一点就喊爸爸，孩子的时间可能、可能已经不多了。他太想念他爸爸了，可您知道，我是无法满足孩子这个‘见见爸爸’的小小心愿的。我想到了您，您是一个好心人、好老师，我想求您帮我找一个人来临时顶替孩子的爸爸，哪怕是只有一天时间，然后就编个理由离开，也好让孩子满足那个小小心愿。我本想打电话给您却没有您的电话，还好，我到学校里求到了您的地址，求您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子！虽然我知道这可能会让您很作难，但您一定能满足一个可怜的妈妈和她可怜孩子的一个小小愿望！这是我的电话号码：135--119。
我怔住了：我刚才只是在听一个故事，而现在这一切竟然都成了真的，而且还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眼前也顿时出现了一位焦急的年轻妈妈和一个生命垂危、渴盼父爱的小男孩形象。
我有些为难：不是怕跋涉遥远的山路，不是怕耽误宝贵的时间，而是不知道见面后将怎样面对这一对可怜的母子！
赵民焦急地望着我。我犹豫了好久，终于做出了我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个决定：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
“好吧，我答应你！”我说道。
“什么时候动身？明天还是后天？”赵民喜形于色。
“不，就现在！我们先去车站看车次，如果时间允许我们就再去商场给孩子买些礼物。”
我觉得既然作出了决定就应该马上动身，我怕万一迟到一步而给自己带来遗憾！于是，我们立马驱车到车站购票，然后又购买了些礼品，直到这时，我们才忽然想起应该先给孩子的妈妈打个电话通知一声我们的行动。赵民很快拨通了孩子妈妈的电话：
“喂，你是李小虎的妈妈张丽娟女士吗？我是赵民老师”
“啊，赵老师……”
对方却哽咽着。我心里一紧，怕万一……
“孩子情况怎样了？”赵民也急急地问。
“……赵老师，医生又发了病危通知……”
“你先别急，好好照顾孩子。我已经找到了人选，明天上午我们一定赶到医院！”
“谢谢……谢谢！……”
我们由长途大巴改短途汽车再改出租车一路上马不停蹄，早八点我们就赶到了病房门口。孩子妈妈已在病房门外迎接我们，她脸色憔悴双眼红肿，已难以准确判断其实际年龄。赵民做了简单的介绍，我们一起走进了病房，孩子仰躺在病床上，仍处于昏迷状态，头上插着长长的输液管。
妈妈俯下身子轻轻地对孩子喊道：“小虎，醒醒；小虎，你醒醒……你、你、你‘爸爸’来看你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那孩子才艰难地慢慢地睁开了半只眼睛。妈妈急忙扭头看我，我也急忙蹲下身子俯在小虎脸上轻轻地说：“小虎！小虎！我、我是、我是你‘爸爸’……”
小虎努力地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弱弱地看了看我，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嘴唇抖动着嗫嚅了好久才轻轻地喊道：“爸……爸……”那声音很低很低，像微风拂过草叶，像蚊虫轻轻飞过。但我还是好像听到了，急忙应答：“哎，好孩子，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们就一起去逛商场、玩游戏，一起去看大海……”
他嘴唇蠕动着，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看着孩子，他瘦骨嶙峋，额头上青筋凸起，头发微黄而稀疏，身体极度虚弱。我眼睛一酸，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这孩子太虚弱了，他只努力地蠕动了几下嘴唇就又陷入了沉沉地昏睡中。
这时，我们才拿出给孩子带来的礼物，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些钱给孩子妈妈以应急。她收下了礼物（虽然我们都不知道这礼物孩子还能不能用到），钱却坚决不肯收。我们三个坐在小小病房里，场面有些尴尬，偶尔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接着便是陷入更深长的沉默。过了好久，孩子妈妈才自语似的喃喃道：
“这次受伤的本来不应该是我的孩子。那天早晨上学时，小虎和同学一起过路口，这时一辆轿车竟闯红灯冲过来。小虎眼疾手快，一把把他身边的同学推开了，他同学安全了，而他自己……”
我们听了心里都很沉重，却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妈妈。孩子仍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甚至连那个弱弱的“爸爸”也再没能喊出。晚上8点，医生再次来过，摸了摸孩子的脉搏又翻看了孩子的眼睛，然后语气平缓而低沉地说道：“孩子已没有生命迹象了，给孩子准备后事吧！”
妈妈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听到消息后仍禁不住嚎啕大哭。我望着我“瘦弱的儿子”也禁不住泪眼婆娑……
第二天，我们帮小虎妈妈给孩子料理了后事后默默道别。在丧礼上，学校领导、老师、学生、学生家长纷纷来为这个勇敢的孩子送行，甚至还来了两位交警。我们为孩子感到安慰……
回到家，我似乎一下沉默了许多，这12个小时的做“代理爸爸”的经历虽然我只应了一声“爸爸”，却使我突然间沉重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让我一次次想到家庭想到学校想到孩子等诸多问题……
毕研杰
毕研杰，山东鄄城人。著有散文集《人在旅途》，主编《阅读训练精编》、《当代教育论谭》、《青春留影》三部，参编《写作训练精编》、《写作导引》等十余部。有诗歌、散文、小说约二百余篇（首）散见于全国各级报刊，指导的学生作文有200余人次公开发表或获奖。现为县一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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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雨总第68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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