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全是钱，那又怎么样？
虽然不合时宜，毕竟也是大实话！
01
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辛苦忙碌下来，年会聚餐对于一个单位和它的成员，也就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呢也一地鸡毛。
东莞康华医院，就搞出了幺蛾子，不得不连夜道歉。
据说事情是这样的：
1月21日晚，医院中心手术室部分人员自发组织在某餐厅用餐，为了营造轻松用餐氛围，有护士自行制作了横幅在现场悬挂，横幅内容表述极其不当，严重违背了医院的办院宗旨，经上传到网络后产生了恶劣影响。
院方表示：
将以此为鉴，杜绝类似情况发生。同时，进一步加强员工的思想教育。
不妨来看看，横幅上到底写了什么：
虎虎生威迎新年，手术室里全是钱！
很押韵！落款是：
2022年康华医院手术室总结大会。
02
这有点儿尴尬。如果是护士自行制作的横幅，竟然这样落款，你让院领导怎么想？
当然，刺痛人双眼，膈应人情感的，是这横幅的内容：
手术室里全是钱。
几个意思呢？
如果说这句话是鼓励，那么首先暴露了这家医院，从上到下，但凡与手术室沾边的，包括医生护士在内，全特么掉钱眼里了。
大家为了钱奋斗，钱是激励大家砥砺前行的主要动因。加把劲，加油干，钱不是问题。
这不符合社会对他们的期望，对不起“医者仁心”四个字，也对不起“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的古训。尤其后者，通常被理解为是医者应当秉承的基本善念。
如果说这句话不是鼓励，它难免让手术室以外的人寒了心。
因为从侧面理解，它不啻在说：进手术室需要钱，没钱咱也就没缘。
世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这家医院经常需要进入手术室搞卫生的阿姨在内，没有一个人能保证自己不会生病，不需要进手术室。
同样，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钱，在生了病之后，顺利进入手术室获得治疗。那怎么办呢？自生自灭吗？
其实，以上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得了病又没钱进手术室的事情，真实地发生过，分分钟也都在发生着。
即使进了手术室，人财两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可这没有影响医院，或者说是手术室赚钱，也没有让医疗费用降低下来。
03
所以，真正荒谬的事实是：
医院为之道歉的，反而是一句真话！
现在，真话让人难以接受。反而是事实之外，本该存在于道德体系的、无影无形的，诸如“医者仁心”“白衣天使”，鲜少让人产生怀疑。
脱下白衣，他们也是普通人。
在应付“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衣食住行之后，与我们一样，希望获得更多的钱来实现更好的生活质量，其实没有错，也更对得起他们为了获得这个职业所付出的努力。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鼓励并教育每一个人诚实。
说真话，就是诚实的基本表现。但肯定不适宜所有场合，甚至有时，抚慰凡人心的，反而是假话。
有个故事，说的是村里一户人家喜添丁，主人高兴地大宴宾客。
绝大多数的客人，说的是“长命百岁”“富贵平安”之类，主人听了心里美滋滋的，笑着迎接进去，让他吃好喝好，临走还捎上点儿小礼物。
这当儿来了一个人，进门就说了一句：
这孩子啊，总有一天会死掉。
后果可想而知，这家伙被暴跳如雷的主人和义愤填膺的大伙儿打得半死，回家足足躺了三个月，连道歉的机会也没有。
就算他道歉，主人多半不接受。估计这辈子，也都不希望再多见到他一面。
回头看看，这个刚出生的孩子真能活到一百岁、平安顺遂富贵？恐怕未必吧。所以这美好的心愿，是十足的假话。就像对一些职业有过分过高的期望，注定只能灿烂地绽开在我们的想象里。
孩子总有一天会死掉，才是十足的真相。就像我们公认医生护士是体面的职业，愿意为了获得这个职业努力。除了道德感带来的光芒以外，与之匹配的、稳定且不菲的收入，也是很重要的动力。
简单讲，也就是钱嘛。
04
每一位知名医生的办公室，基本上都有一面曾经的患者敬献的“妙手仁心”锦旗。这面锦旗，通常不会被锁在抽屉或者柜子里，会悬挂在医生办公桌后面墙上，也就是进门第一眼可以看到的地方。
同样的，彷如标配，在古代，每一个衙门最醒目处，无一例外地悬挂着“明镜高悬”和“两袖清风”的牌匾。
通常，它们被时时勤拂拭，一尘不染。
这牌匾，并不影响“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句话的流行和深入人心。
作家黄仁宇在其著作《万历十五年》里，提到过海瑞这个人，给他的标签是“古怪的模范官僚”。
我们都知道，就像世人教育孩子要诚实一样，在古代，庙堂一定会教育官员要廉洁。
可是，至少如《万历十五年》里所指出的那样，在海瑞时代，官员的俸禄不高，甚至低得不像话。
实际的情况，就是这笔俸禄，别说上下打点，也别说一众家小奴仆需要吃饭，就连支付一名普通幕僚的薪水也不够。
海瑞认为既为父母官当视民如子，不但不索取还应给予。所以他的财务状况堪称糟糕，去世后竟然连安葬费都凑不齐。
这样一位楷模，却是格格不入。不但受到同侪排挤，庙堂同样极不待见。
很简单！首先，庙堂毕竟不是天堂，不会不晓得大米多少钱一斤、白菜多少钱一斤。之所以心安理得地发放这等寒碜的工资，因为明白解决之道。
海瑞呢，如果只是律己，影响有限。多发给他几张奖状不费银子。可他以此标准要求属下，还隔三差五对同侪乃至上司参上一本。
这样搞就哀鸿遍野了。
05
万历之流的庙堂，还来不及试验，就被埋进了历史垃圾堆。海瑞的遭遇，很让人唏嘘。如果他生活在今天的新加坡，应该不至于如此，也不会被贴上“古怪”的标签。
据说，新加坡为了保证官员清廉，给了他们很高的薪水。新加坡的目的，是让公务员成为像医生护士或者律师这样，仅只代表一个职业。
你可以通过这个职业获得体面，也可以努力争取这个职业，但是必须服从增加个人状况透明度的先决条件。
新加坡无疑是在做一个试验。这个试验是否成功，世人尽可拭目以待。
或许，新加坡承认官员很辛苦，增加个人状况透明度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在道德要求以外，以丰厚的薪水为补偿，是解决真假扭曲成的困境的一个办法。
不用怀疑，“手术室里全是钱”是十足的真相。
恰如故事提到的，人生来必死，但不该因为这样而放弃希望、不再努力。
人都可能得病，但该不该因为钱而不进手术室？手术室的存在，除了敛财之外还有没有其他意义？
手术室，是如何与钱联系得如此水到渠成、不露痕迹、严丝合缝的？
会改变吗？什么时候改变？
……
似乎，这成了比海瑞和他的时代之间，更难解决的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