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一、我的妈妈要去世了


你妈妈没救了,医生这么告诉我。


她躺在一间乡镇医院的普通病房里,努力试图入睡。是的,现在睡觉之于她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肌肉萎缩的双腿已经直不起来了,蜷曲着双腿的睡姿奇怪、也难受。位于骶骨处的压疮时不时地折磨她一下,每一次的发作都要引发从伤口到双腿的大面积疼痛,屡屡将她从入睡的边缘拉扯回来。


她说,这样真得生不如死。


从丧失行动能力到现在已经五个月了,五个月前我还能扶着她一起上街,五个月后再次见到她,已经是具木乃伊了,稀疏的头发,凹陷的脸颊,清晰可见的肋骨、大腿骨,还有胸前那极不协调的肿块。


是的,我的妈妈要去世了。我黯然又愤怒,因为她的死不是一个意外,也不是命运的安排,她是被谋杀的!


二、杀死我妈妈的三个步骤


我家是一个传统的农村家庭,父辈,祖辈都是农民。


当了一辈子农民的爸妈,却只干了半辈子的农活。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人民公社解体、分田单干带来的农业收入短暂增长的假象改变不了改革后的小农经济高成本、低回报的本质。家里耕地的收入在改开后飞涨的物价前不仅捉襟见肘,甚至入不敷出,为了生计,农村的青壮劳动力不得不在农闲时去工厂做工。记忆中自己还是干过农活的,大约是在自己小学的时候,因为家里分得耕地比较分散,有几块地势不好,面积也小,机器进不去,耕种和收割都要人工完成。那时,常常是吃完早饭,全家带着干粮和开水一头扎进黄土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活干完才能回家。我和妹妹年纪小,能帮的忙很少,家里的农活全部靠爸妈两人完成。就这样,爸爸的背驼了,妈妈的腰弯了,然而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从来只能收获一年的口粮,家里的开销完全依赖爸爸在附近工厂打工的工资。



小农经济下的农业劳动繁重又低效,仅够糊口的农业收入又在飞涨的物价前捉襟见肘,这是杀死我妈妈的第一步。


在退耕还林之后,身为农民的爸妈已经和土地彻底割裂了,他们已经无法从以前耕种的土地上获得任何的农业收入了。终于他们不再干农活了,和数以亿计的农村劳动力一样,爸爸背起大大的行囊,常年在外打工,而妈妈留了下来,为了我和妹妹。有妈妈的我们是幸运的,然而有我们的妈妈是不幸的!除了照顾我和妹妹,为了给家庭开源节流,妈妈还做起了小本生意,卖水果、卖凉皮、卖小吃、卖扫帚……这样的经营如果能有一点收入的话,那全是用生命换取的。以她卖凉皮为例,常常是早上五点起床到市场上购买食材,八点左右出摊,在烈日下等上一天(通常是卖不完的),晚上回来还得调好第二天要用的调味材料,晚上十一点才能休息。她的付出没有止境,工作时间远远超过八个小时;她的所得时有时无,有时一天的苦等也换不来几个顾客的停留;她的经营面临风险,常年与城管斗智斗勇,比速度,拼力气;然而那零星的收入她的收入远远不及她的辛苦付出,更是远远追不上飞涨的物价。



爸爸被迫出去打工,妈妈不得不将全部家务操持起来,被撕裂的农村家庭和妈妈的过度操劳,是杀死我妈妈的第二步。


十三年前,妈妈被查出乳腺肿瘤,一场切除手术不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更是让家里背负了许多债务。记得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家里的日子就过得十分紧巴, 妈妈许久都没有买过新衣服,我的衣服和书包都是烂了再补、补了再烂。一场手术带给我们的财务危机许久才能缓解,一场大病给一个农村家庭带来的近乎灭顶之灾!四年之前,妈妈又被查出肿瘤细胞转移,乳腺癌已经到了晚期。每次化疗尚未结束她就坚持自己感觉很好,要回家休息,爸爸也同意。我拗不过他们,我也无能为力。她其实不是不想做,她害怕,害怕那账单上得不到报销的各种项目,害怕那报销之后的的治疗费用我们依然承受不起。医药费是个无底洞,医院张开血盆大口,不从病人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誓不罢休。医药市场对所有人开放,但是优质医疗服务不会转向农村农村,不会为穷人服务。妈妈是村民,妈妈也是穷人,她注定不能被拯救,她被医疗市场抛弃了。



昂贵的治疗费用,农村劣质的医疗资源,隔靴搔痒的合作医疗体系在这个市场化的医疗体制下成为杀死我妈妈的第三步。


这就是杀死我妈妈的三个步骤,她确实是被谋杀的,然而凶手没有罢休,它还在用不同的方式制造一场大屠杀。


三、凶手如何制造大屠杀


在农村,凶手把年富力壮的劳动力套上无形的的枷锁化作他的奴仆,拉扯着他们到城市里去,打着榨取他们的生命的主意。而老弱病残不能创造价值的人们,被迫留在毫无生机的土地,生灭由己:留守儿童在含苞待放的年纪里遭遇性侵、暴力与饥饿;无人问津的留守老人在饥饿与寒冷中悄然离世;佝偻的老人、无言的妇女呼唤死神召回自己;被撕裂的农村家庭脆弱的不堪一击。


城市已被凶手的魔爪已经全面控制:超长的工时,微薄的工资,严苛的管理扼住了一线工人的咽喉;被城市当做抹布的底层一夜之间从地下室和城中村失踪;白领们在过劳死、蚁族、蜗居、红黄蓝的考验中胆战心惊;无多数人的苦难成为少数人渔利的条件。


凶手俨然是地球村的村长,将一切苦难化作一场波及全球的瘟疫:海湾地区的战火夺去了无数的生命;印尼的铁笼里锁着捕虾的奴隶;难民的尸体在地中海上漂荡;童工的泪水在印度的工厂里干涸……


看吧,凶手造成的苦难不是已经触目惊心了吗?凶手的面目不是已经清晰可见了吗?而阻止凶手的方法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那么,为了无数逝去的人们,为了我们无穷的明天,让我们抓住凶手,制止屠杀!


长按二维码支持激流网


欢迎访问激流网http://jiliuwang.net/



本文为激流网首发,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

欢迎关注激流网


激流中国

微信号:jiliu1921

长按二维码加小编微信


投稿信箱:jiliuwang@hotmail.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