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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不是大便,顾爷才是

2017-07-06 李鹏 抄袭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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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授权转载自:凤凰艺术(artifeng),作者:李鹏



  当代艺术不是大便  

人会对难以理解的事物产生排斥感,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就如同大部分人厌恶数学,特别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指着一只小便器说是艺术品时。



最近攻击当代艺术的文章如雨后春笋,因网上有个视频火了,刷了各大自媒体和微信朋友圈,主角是个外国小哥,义愤填膺地指出“当代艺术或概念艺术压根不是艺术。”举出的例子有马丁·克里德(Martin Creed)《忽明忽暗的灯》(The Lights Going On And Off),巴尼特·纽曼(Barnett Newman)《主教之位》(Cathedra),马歇尔·杜尚(Marcel Duchamp)《喷泉》(Fountain),翠西·艾敏(Tracy Emin)《我的床》(My bed)等一系列作品。而在此视频传播后不久,作为文艺类自媒体大IP的“顾爷”74日发表了一篇名为《看不懂的艺术,就是大便》,更是惊世骇俗。


Martin Creed -《The Lights Going On And Off》


Barnett Newman -《Cathedra》


Marcel Duchamp -《Fountain》


Tracy Emin -《My bed》


从上个月艺术圈内部的激烈交锋到现在文艺类自媒体大IP的进入(如顾爷),都无疑在挑战杜尚以来的小便池到底是艺术还是垃圾这类陈旧一百年的老话题。他们似乎攻击的还不仅仅是现成品艺术,亦包括抽象主义,极简主义,行为艺术等一大箩筐当代艺术甚至谱系回溯到现代主义的种类。


似乎他们的审美只需要停留在印象派,甚至最多到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他们无疑都是经典艺术的簇拥者,停留在文艺复兴到二十世纪初,甚至还未跨进第二次世界大战。当顾爷在文中声称:“有钱买这种门票,不如把钱存起来去欧洲、去故宫看看那些传统艺术,看看古代的老百姓都在玩什么。”,我们便即可知道他们所呆在的安全领域在什么地方。


事实上,关于当代艺术的争论由来已久,更事实上,关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先锋的思想,其争论都曾存在过,并不仅仅限于当代艺术。一个熟悉的例子,顾爷想必知道,早在1874年,一群年轻人在巴黎卡皮西纳大道的一所公寓里举办了第一届印象派画展时,就曾遭到来自官方的攻击和挑战。这些画作被当时的官方、评论界和民众嘲笑为“未完成的画。”,实际上,这并不是未完成的画,而是他们难以理解的画,“印象派”这个名字本身在当时,就是用来挖苦这些年轻画家的。而这群年轻人中间,就有后来大名鼎鼎的莫奈、雷诺阿、毕沙罗、西斯莱、德加、塞尚和莫里索等。


Claude Monet《Cliff Walk at Pourville》(细节)


在备受争议的杜尚小便池出现之前,作为“反艺术”态度的杜尚其实已经在做现成品艺术了,包括1913年所完成的自行车轮,而我本人则更喜欢杜尚的另一件作品《在一只断臂前》(In Advance of the Broken Arm)。而后通过1917年的《喷泉》完成了达达主义的进攻。回溯历史,这件作品早在100年前就已经就此“到底是不是艺术?”喋喋不休地争论过了。100年后如顾爷者面对这个小便池的大脑反应并不比100年前的人好到哪里去:“看着杜尚的小便池,我除了有撇尿的冲动,一点都感动不起来。”


事实上,艺术的高速发展和不断颠覆是整个时代快速发展的其中一个侧影,在整个艺术世界中,它早已不是100多年前的样子。顾爷在开篇替大众提出了一个问题:“现在的艺术我为什么看不懂?”。说得太对了,现在的艺术确实是有门槛的,自印象派以降,具象向非具象的转换,它已不再是以现实世界视觉直观在画布上的形象再现,而是以精神世界的观念视觉在画布上对现实的重新显现。这当中是一个思维层级的问题,就如同欧几里得几何向非欧几里得几何的跳跃和转变。


Marcel Duchamp -《In Advance of the Broken Arm》


时代的进步绝不会等待个人的慵懒。对于一个思想慵懒的人,如何向他展现这个世界并非他所井中见到的模样呢?这就如同博伊斯(Joseph Beuys)的行为艺术《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绘画》(How to Explain Pictures to a Dead Hare)中的一样,这就如同对于燃素痴迷的人,如何向他解释波粒二象性?只停留在勾股定理,如何向他解释微分方程的解是一个方程?一个简单的比方是:同样面对的是自然数,一些人只能在初等数学的层级上停留,而另一些人则能以“数论”的方式去看待自然数。毫无疑问,艺术早在100年前就已经进入“数论”的层级了。就如同一些慵懒的人在面对杜尚的《喷泉》时,只能引起生理反应,而另一些人则可以读懂杜尚的以下这句话:


“在传统意义上讲,现今存在的几乎每一件现成物体都不是原物,因为艺术家使用的一管管颜料都是机器制造的,都是现成的产品,所以我们必须断定,世界上所有的绘画作品都是‘现成物体的辅助’,它们都缺乏原创性。”


Joseph Beuys -《How to Explain Pictures to a Dead Hare》


实际上,当代艺术的这种争论,到现在仍然还有,甚至包括在艺术圈里面,数年前,朱青生就曾在中国美术馆上的“中国现代美术之路”研讨会上辩驳甘阳“装置艺术就是垃圾”的论断。而某人下结论“看不懂的艺术,都是大便”的话,那对他来说,这世界上的大便未免也太多了吧。


无论是进入现代艺术领域还是当代艺术领域,对于能否“看懂”这样的问题,是需要预备知识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直接进入这个知识结构系统,就如同你要进入超现实主义绘画之前,是需要有一定精神分析或心理学的预备知识背景的;在阅读叔本华的《论充足理由律的四重根》之前,你先得明白“充足理由律”是个什么东西;在尝试弄懂雅克·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之前,你必须先有什么是结构主义的知识背景;在尝试弄懂牛顿万有引力定理的推导之前,你必须得首先清楚开普勒的行星运动三大定理和微分方程。所以,当顾爷看不懂二十世纪以来的现当代艺术时,我丝毫都不会感到意外。


Salvador Dali《Woman with a Head of Roses》


当某人以“皇帝的新衣”来讽刺当代艺术时,事实上,正是人们对难以理解事物的天然排斥感,并附之以“阴谋论”,认为当代艺术市场就是:评论家“智障”、“有钱人”和“Low逼看不懂”理论的运行了100年的高级食物链。


当代艺术里有没有垃圾作品,有没有投机作品,有没有低劣作品?评论家中有没有投机者,有没有水平次者?当然有,就如同经典艺术中也有参差不齐的艺术家和作品一样。而能进入评判和分辨这些是是非非的门槛是什么?这当中一定是专业性,就如同对学术论文的评判者,绝不可能是非专业人士,对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判绝不会是网络小说爱好者。一位非专业人士,绝不可能指出其论文中的哪一个段落和逻辑链存在断裂,他只会对整篇论文给出“天书”和看不懂的结论。


不过,显然的是,现当代艺术上百年的市场化和机构化演进,已然形成了知识权力的系统,没有一个权力系统是完美的,以及不存在腐败滋生的。它本身应该受到的批评和抗争,正如同对其他类型的权力机构的抗争。但这并不意味这所有人都能批评和抗争,这不是一个资格的问题,而是一个能否批评到点上的问题。很显然,当某批评者将杜尚和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放在一起,对当代艺术进行批评时,就只能被判别为完全的门外汉了。


▲ Marina Abramović《Rhythm 0》


那么,当代艺术所面对的是大众吗?很可惜的是,长期以往,艺术都不是直接面向大众的,它们都只服务于少部分人,或为宗教,或为信仰,或为政治的功能性服务,而顾爷所强烈推荐的“古典艺术”在过去的历史上,从来都不是为大众所准备的。这不仅仅包含当代艺术,只是它在这一点上由于知识结构的壁垒而显得更明显罢了。严格来说,每一个当代艺术家都是一个冒险家,当代艺术就是一个小众圈子,由于它所追求的关于人类精神的冒险,那么,它所获得的收藏高价,就是对冒险家所抵达新的精神大陆的奖励。


虽然现在有些当代艺术家正试图将作品介入大众领域,但是与大众的鸿沟仍然是显而易见的,这并不是当代艺术的错,也不是大众的错,这代表的是世界的多元化和人类精神世界的复杂性。这个鸿沟是需要双方共同来面对,而这种鸿沟的逾越一定不是面与面之间的,而是面与点之间,在这里,当代艺术是面,观者是点。


Bauhaus


世界正在不断地变化,思想慵懒的人将会远远地被时代所抛在后头。人类文明延绵不绝,当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整个人类文明时间轴上的积累和叠加。短短人生几十年,如何追赶上这几十万年的文明沉积?当你面对难以理解之物时,“我为什么看不懂当代艺术?”这个问题不应该抛给当代艺术,而应该抛给你自己。


当二战前的魏玛共和国时期,盛行着表现主义、新即物主义、抽象主义、立体主义等一系列属现代主义的作品,和包豪斯设计学院时,希特勒认为它们是“堕落的艺术”,称它们为“有毒花朵”,他认为自古希腊到文艺复兴的艺术才是真正的艺术:


“所有的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还有诸如此类的废话,不仅在种族层面亦或国家层面上都是不可忍受的。”


由此,他建立了由古罗马石柱所矗立起来的慕尼黑美术馆,并在全国范围内收缴现代艺术品,陈列于美术馆对面,称之为“堕落艺术展”的地方进行公开展览和审判。


Degenerate Art Exhibition in 1937 Nazi Germany

Malevich《White On White》


无独有偶,当俄国十月革命后,抽象主义先驱之一马列维奇(Kasimier Severinovich Malevich)在国内所建立的,带有“精神细菌学”理论的至上主义学院,被政府关停,他的黑色方块被人们认为是难以理解之物,它们不符合苏联的现代写实主义风格的审美观,受压迫并被关押。连前苏联解体之前,先锋音乐家谢尔盖·古廖金(Sergey Kuryokhin)的实验音乐亦被打压,被民众所不能理解。这里应注意的是,他是被大众所排斥的,如同俄国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Igor Fedorovitch Stravinsky)在在法国香榭里榭大街巴黎剧院首演《春之祭》(Rite of Spring)时, 曾引起的一场著名的大骚动,遭到现场观众的口哨、嘘声、议论声,甚至恶意凌辱的侵袭。这部以“非调性音乐”制作的芭蕾舞剧,切断了与古典主义音乐在音乐、节奏、和声等诸多方面联系,在音乐家和乐师们中间,引起的震动则比一场地震还要剧烈。


Sergey Kuryokhin

Sergey Kuryokhin in Muzykalny Ring 1987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部分人走在正态分布的最前端,而大众总是在正态分布的最中间,这样的现实,使得这些走在最前端的人常常被人们认为是不可理喻的疯子或骗子,但正是这样的“疯子”,将人类文明的进程进一步拓展向前。如同在启蒙运动时期被关押的萨德侯爵,他在《道德的眼泪》《卧房里的哲学》中,借书中主人公之口,向人们宣称并宣判了旧道德的伪善和堕落之泉,他打开了通往道德彼岸的另一扇门,并使得他在后现代哲学中被重新挖掘和发现。


当代艺术是离不开思想的进步的,在这里,起关键作用的是哲学和技术。艺术家总是走在新技术的最前端,当照相技术诞生之初,就已经有艺术家开始尝试摄影艺术的之初探索,当电影萌芽之时,便立即成为艺术家们进行试验的新宠儿。如此,从整个历史观来看,还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如果不理解当代哲学和深入思考过当代社会,如何才能真正“看懂”当代艺术呢?观看当代艺术,具有门槛性,这不是危言耸听。


Pietro Manzoni《Artist's Shit》


那么,艺术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呢?我认为,它具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终极意义,那就是:启示。就如同马丁·克里德的场景作品《进步》(This Progress):到底什么是进步?这应该是我们每个人扪心自问的。尽管如此,但艺术还是并不具有拯救的责任和义务。它服务于少部分已经准备好的人,就如同数学的最前沿探索是留给数学家们去做和娱乐的,把字谜游戏留给大众吧,那里应该更适合。


如果当代艺术对某些人来说太深奥和难懂,如顾爷一般,要么退避三舍,要么虚心学习,但请不要侮辱当代艺术。无知之人,唯有自救,其他人没有拯救他的义务,当代艺术不是大便,某些人才是。



本期节目到此结束,谢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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