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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请别在课堂上谈人生意义

文道解读 2021-01-24


学者当然有自己的立场,但他们不应该在教室里面去告诉学生,我们的社会该怎么样,我们的政治怎么样,我们该信仰什么主义……不应该在课堂上讲任何政治主张,甚至人生意义,一个好老师不该做人生导师。”

——梁文道

这是学术本身回答不了的问题

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做学问又有什么意义呢?上一集我们没能给出答案,今天继续。马克斯·韦伯怎么去处理这么大的问题,在《学术作为一种志业》这么一篇短短的演讲之内?

 

他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恐怕会让很多人失望。他说:做学术研究的价值跟它的目的,是学术研究本身回答不了的问题。

 

先比如自然科学里那些“纯粹的理科”,有的学者在做的研究全世界只有一百个人懂。如果他是一个物理学家,你问:“有意思吗?”他会说“有意思!我们可以通过研究认识宇宙的奥秘啊!”,但当你继续追问,“研究宇宙的奥秘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就回答不出来了。

 

所有的自然科学,的确有它的作用,它使我们懂得怎么样更好地支配大自然的力量,让我们人类的生活更便利……可是,他们回答不了的是,我们为什么要使用自然的力量改善我们的生活?

 

也许,科技让我们的生活更现代化,更舒适了,但是,这样的生活就是好生活吗?也许一些虔诚的印度教徒会告诉你:不,一个人应该什么都不用,躲在山林里面,赤身裸体地隐居修行,那才叫好生活。

 

那请问,他说的那种“好生活”,跟我们一般现代人享受的“好生活”,哪一种生活更好,更有价值呢?自然科学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吗?



印度教徒裸身在河中沐浴


请别在课堂上谈人生意义

 

让我们再看看人文社会科学,总有价值了吧,老师在课堂上教导我们迈向一个更美好、更公正、更自由、更平等的社会?

 

但马克斯·韦伯告诉我们,不可以。如果一个老师有自己的政治立场,他绝对不应该在课室里宣讲、鼓吹。韦伯说:教室,不是公众集会的讲坛。你在讲坛上大声疾呼推销自己的政治理念,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是一个学者不能这么做。学者应该把所有的政治理念甚至人生价值都排除在教室之外。

 

这是韦伯一个很有名的提法,中文一般翻译叫做“价值中立”。但是我很喜欢台湾学者顾中华的翻译,把它翻译成“价值自由”。

 

一个知识分子,一个学者当然有自己的立场,但他们不应该在教室里面去告诉学生,我们的社会该怎么样,我们的政治怎么样,我们该信仰什么主义……学者不能够在课堂上讲任何政治主张,甚至人生意义。

 

这有一个很深层的原因: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理性化、理知化、尤其是将世界之迷魅加以祛除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终极而最崇高的价值,已自公共领域隐没,或者遁入神秘生活的一个超越世界,或者流于个人之间直接关系上的一种博爱。无怪乎我们最伟大的艺术,皆以隐邃柔敛见长,而非以巍峨雄放取胜;更无怪乎在今天,惟有在最小的圈子里,在私人与私人的关系间,才有某种东西,以极弱的调子在搏动;换到以前的时代,这个东西,正是那曾以燎原烈焰扫过各大社会,而将它们融结在一起的那种发出先知呼唤的灵。

——《学术作为一种志业》,马克斯·韦伯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价值选择

 

什么叫“除魅”呢?我们现在更多人会把它形容为世俗化,俗世化。韦伯认为,传统社会底下很多的超自然力量,尤其是宗教,它是跟我们的日常生活、经济、社会、政治等领域是密不可分的。

 

举个例子,假如你活在中古的欧洲,是个面包房的师傅,那你的人生意义就是烤面包。烤面包的意义就在于,你会觉得烤出来的每一块面包本身都在赞颂着上主。

 

那样的时代每个人都有信仰,所有的社会组织、政治组织都围绕着信仰展开。如果有一个人开始怀疑“上帝真的存在吗?”……当你发表这种言论,很可能就会被送上宗教法庭接受审判。

我们今天是不能接受这种事儿的,因为我们都认为,应该是用理智、理性来认识世界。一个俗世化的世界,所有宗教的超自然魅力逐渐消散了。一个理性化的现代世界理,我们开始会问,为什么政府需要存在?为什么它能够跟我收税?……

 

在这个时代,唯一指导我们的最高原则就是理性,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跟我讲道理,别跟我神神叨叨。韦伯形容这是一个“多神斗争”的时代。相较于过去的一神教,“多神”意味着有很多套终极价值,每个人都会有各自不同的价值选择。

 

于是,人生意义就变成没有一个稳定的答案,你必须自己去寻找。再也没有一个全社会、全人类都遵循的神圣道路跟价值源泉了。



马克斯·韦伯(Maximilian Emil Weber,1864年4月21日-1920年6月14日)

你不能够假装它不存在


我上学的时候,我曾经去听过神学,有一位老师,他自己是个牧师,上基督信仰史,他介绍说耶和华是古代犹太民族其中一个部落信的战神,这个部落后来打赢了其他部落,于是耶和华变成唯一的真神了。你想想看,他作为牧师叫大家信仰耶和华为唯一的真神,

 

纵使这是学术考察的结果,有真凭实据,但在课堂上怎么讲……信仰还成立吗?

 

这些在韦伯看来,这位牧师就是个好老师。他走进教室讲台的一刹那,放下了自己的信仰。没有把他的价值和信念带进教室。

 

今天有很多年轻人都期盼生命导师,甚至恨不得我们这个节目也成为你的生命导师。韦伯认为一个老师不该是人生导师。老师,是为了让大家了解当你选择某一个价值作为你安身立命所在的时候,你该付出什么代价……

  

韦伯一百年前的这篇演讲《学术作为一种志业》,讲的东西在今天很多人都觉得不满意。但我想说的是,无论如何,韦伯讲的这套东西基本上奠定了许多到现代大家都还通常会接受的某种常识。它不一定对,但是它很大程度上已经影响了我们今天对于做学术的态度,就是要客观、公正、中立。

 

韦伯一百年前的这套社会科学观念,并不是说他不过时,而是说,韦伯留下的东西本身,就像康德哲学,那是一道你迈不过去的石头,你必须要超越它,但是你不能够假装它不存在。

             探讨年轻人的矛盾生活——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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