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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回到厨房

文道解读 2021-01-24


当厨房变成客厅

每年圣诞,《经济学人》都会暂时放下严肃的政治和财经,制作一份充满趣味新知,感觉更像是《国家地理》的双周特刊。即使这种类型的题材不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但他们还是维持了杂志的一贯水平,炮制出不少好玩的小文章。今年圣诞的《经济学人》就有一篇谈厨房的报道,记者引述「宜家家俬」厨房部门主管布罗丁的话,说只有百分之二十的中国家庭在厨房吃饭;相比之下,美国则有一半家庭在厨房用餐;到了加拿大,这个比例更上升至百分之六十四。

对我们中国人而言,不在厨房吃饭不是问题,反而在厨房里头吃饭才是个古怪的现象。很多香港人当年移民到加拿大,其中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厨房特大,其中一件最不习惯的事则是在这么大的厨房里吃饭。然后他们就会发现,这个厨房原来不止是饭厅,还是小孩玩耍做功课的地方,还是整个家庭生活的重心,兼具了客厅的功能。至于真正的饭厅与客厅,原来真是用来会客的。

不同的社会对于家居空间的划分与配置有很不一样的看法,美加这种多功能的厨房就不是我们中国人一下子习惯得了的。根据《经济学人》这篇报道的说法,开放式厨房在中国不流行,一个原因是房子小(尤其香港),另一个原因则是中国人用镬炒菜油烟特别大。

除此之外,原来在同一个社会里面,厨房的角色地位也因时代而变。自从一九五○年开始,美国新建成的房子就开始把厨房挪到对门的正前方了。到了七十年代,厨房才慢慢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成为一家大小生活起居的轴心。为甚么?据说是因为出外工作的女性增多,她们不想因此减少看着孩子与家人共聚的机会。所以扩大厨房的面积,可以放一张小桌,饭前让孩子在自己的监督底下做功课,然后等老公也下了班就干脆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渐渐地连电视也搬进厨房里了。当然,这一切演变的前提是,负责做饭的依然是家庭主妇。

可是,在我身边的圈子里,也有越来越多人喜好开放式厨房。即使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头,即使在中式煮食方法会产生大量油烟的情况底下,拆掉隔开厨房的那堵墙也还是从二十多年前的前卫时髦逐步变成了普遍的趋势。这又是为甚么呢?

厨房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在厨房吃饭,还是不在厨房吃饭?要一个开放式的厨房,还是不要把那堵墙打穿?这是个文化的问题。

法国人至今都不大流行开放式厨房,原因不难理解,因为中国人也是这样子的。厨房是个甚么地方?它就像是炼金术士做实验的密室,里面有各种瓶皿与仪器,盛载着来自大自然的各种材料。当然,一切的核心是火,在火的魔法之下,术士提炼出宇宙的基本元素,变化它们,改造它们,直到它们化作一般人意想不到,但却又能够滋养生命的能量。这样的地方是不应该随意开敞,随意让外人进入的。唯其如此,当负责做菜的人端出他的精心杰作的时候,宾客才会惊讶地发出赞叹的声音。此刻,刚刚才在不为人知的密室里走出来的主人脸上,想必张挂上一抹神秘的微笑,犹如魔法师自豪地看着被施以幻术的观众神情迷醉。

可是,许多历史学者甚至考古学家告诉我们,这种把厨艺当成魔术,将厨房隔离在其他家庭成员之外的做法,并非人类社会的常态,反而是相当晚近相当特殊的案例。且看游牧民族的帐幕,帐顶的核心必定开孔,因为底下正是生火的地方,上头必须要有可以排烟的通道。如果帐营的中央就是炉火,那么我们所谓的厨房当然就在整个家居空间的正中央了。在这种情况底下,无论烧水还是煮食,都绝不可能离开全家人的视线,甚至还是所有家庭成员都有份参与的活动。

其实,这正是家的原始意义,有火的地方。由于有火,所以能够烹煮食物,能够取暖,能够照明。在旷野之上,森林之中,先民辨别回家路径的方法,或许就是朝火把点燃的方向前进。先是看见火光,然后看见一群人聚拢在火的四周,形成圆圈。他们分享火的热力以及食物,闲聊日间劳作遇见的趣事,远方山岭上一声不知名的兽吼。这,就是家的最原始的形象,也是家庭「圆」满的具体展现。

即使在农耕社会,在都市密集的地带,这类把「厨房」放在房屋中心的设计也是很普遍的(不过我们得先搞清楚,这里指的『厨房』是多功能的,与我们今天所知的厨房极为不同。你甚至可以说,那个年代还没有独立的厨房的观念)。比如雅典,古代欧洲文明冠顶上的明珠,它的市中心是大家熟知的广场,供市民交流买卖,乃公民社会的象征。按照考古学家的研究,原来雅典人最早的家居设计也对应着整个城市的规划,因为每座房子的中心就是生火煮食的地方,也是一家人联谊沟通的处所。而一排排房屋所构成的街道莫不指向城市中心的广场。换句话说,上古的雅典是家庭空间的放大,每一个家庭则是微缩的雅典城。

扯远了,说回如今开放厨房的趋势。美国人之所以热衷于在厨房用餐甚至休闲,是否正是一种返古的现象呢?他们比谁都更早体会到资本主义社会丛林的严酷与冷漠,也因此比哪一个国家都更早体会到厨房原始意义的重要。不在家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行程都是孤立的,都是被工作和学习占满的;在家的时,大家才能聚在有火的地方,物质上与感情上同时感受家庭的温暖。

香港的环境不容许我们享受巨大厨房的奢侈,于是有点能力的人就开始想办法拆掉厨房的间隔了。我们香港人是世上工时最长的人,也很可能是世上最不常在家用餐的人,所以我们变得更珍惜厨房的意义了。越来越多人愿意学习做菜,不论男女;越来越多人愿意把金钱投资在厨房的设备上,甚至胜过影音器材。因为在其它地方,在外用餐是一项特别的事件;在这里,回家做饭与亲友共享,反而才是一个值得庆贺珍惜的节目。 来源:《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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