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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道:放纵也是一种博雅教育——起码在我身上

文道解读 2021-01-24

什么是大学?它就是中学和职场之间的过渡时间。在它之前和之后,是两套纪律严明的生活方式。

而它则是一种不用早八午四朝九晚六,可以晨昏不分的生活。虽有上课的时间表,但没有铁一般的律条规定学生必须紧跟。

对于中学生和大部份在职人士来讲,周六周日令人愉快,对大学生来讲却可有可无,因为他们大可把周一至周五安排得跟周末没有分别。

在大学里头,课室外的轻松闲谈或许要比正式的导修讨论来得更有学术上的刺激作用。去图书馆读书固然可以是为了钻研课业,但若只是去闲逛瞎翻或者闭目养神,也没有人管得着你。别人上街看电影要等下班放假,大学生说去就去,只要有钱,就能十二点半直下九点半,把屁股黐在戏院椅子的口香糖上。

在我看来,真正使得出身不同、性格各异的一群年青人能被统称为大学生的,不是远离市区的优美校园,也不是深厚悠远的传统精神,而是这种工作/休闲区隔的彻底模糊,是社会生活里时间结构的瓦解与颠覆。这种大学生活的时间特性是大学对「学术自主」最真实的体验,也是一切「学生王子」等浪漫校园生活传统的物质基础。

如今很多人念兹在兹的「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常被认为是一种传统人文教育,其内容必定包括人文学科的经典和自然科学入门。

这种思路着眼的是教育上「必须」的面向,强调每一个大学若要够格做大学生,「必须」得到某些知识,「必须」经过某种训练。但早在现代的 Liberal Arts Education 之前,古希腊晚期和罗马帝国的时候就有 Liberal Education 的观念。这种「原型博雅教育」在斯多葛派的影响下,注意的不是学生「必须」获取什么,而是怎样「解放」学生。

这里所谓的「解放」,指的是把学生从凡俗的定见之中解放出来,从一时一地的习尚之中解放出来,从束缚着自己的常识之中解放出来。这种教育不会像考驾驶执照般核定学生有没有某种资格,它更关心学生们的生活是不是「经过检验的生活」。用今天的话来讲,原型博雅教育的目的就是让学生更有批判和反省的能力。

我无力考究大学生活特殊的时间结构是否就是为了配合「原型博雅教育」,但从我个人的体验来说,四年的大学生活的确让我经历了未曾经历过的自由。

我不想贬低中文大学给我的正式训练,但我的确能在它开放给我的自由时空里得到更多更充实的教育。有些教科书的内容我都忘光了,但我还得图书馆里某些过期冷门的刊物文章说些什么。部份教授的课我只上过开学那一节,但到老师房里抽烟聊天是我不会忘记的每周美点。

至于为人处事,和同学们在夜间的校园里散步,到大埔宵夜喝酒,绝对比我参加过的任何社团活动更有教益。大学那四年,不只是扩阔我知识视野的轴心年代,也是我电影、戏剧、舞蹈、展览看得最多的四年。大学不只提供了必修的课程计划和形形色色的正式活动(例如宿舍晚宴糖水会),还给出了不遵从这些计划甚至反抗它的空间。

回想起来,那时我刻意缺课走堂,藐视集体活动,是很幼稚很肤浅。但为了证明那种虚矫的姿态也有它合理的成份,我的确学到了一点批判的能力,就从批判自己身处其中的大学制度和似乎理所当然的大学生身份开始。这就是我受到的博雅教育;也是我最感激中文大学的地方。它不像某些大学那样像中学。但愿我不算太浪费纳税人的金钱。

当然,今天我也明白那些逢课必到,死命苦读以求成绩更好的同学,并不值得我当时那么鄙视。我走过的路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该去走都能重复的。因为对大部分人而言,用功念书做个好学生是必然的。

大学到底是一个促进阶级向上流动的地方,很多人读大学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来可以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自然、合理,甚至神圣。像我这般风流地大谈自由和批判,无非是种运气。正如布尔狄厄(Pierre Bourdieu)所说,在大学里不大计较成绩,喜好艺术文化等校外活动,以研究没有实用价值的学问为乐的,往往是中产阶级小康之家的成员。在香港这未必全对,但在我身上它却是真理。我的出身,我在大学里的生活方式,应该让我更清楚自己欠这个社会什么。而这种反省的起点就是我离开大学校门的那一刻,毕竟博雅教育的目的是培养有一个自省能力的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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